打印

[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0
  第七百零九章:征讨

  下午的听证厅里,火药味依旧浓重,和以往所谓之乎者也同,就算是与会的儒学生员,态度也是出奇的坚决。

  仁义道德,毕竟只是工具而已,不知道的以为天下尽是腐儒,可是相信别人天真的人往往自己就本身天真可笑。

  儒生天真,是因为没有牵涉到他们根本的利益,比如他们天真的相信所谓的‘教化,就能治国平天下,其实天真的并非是他们,只因为朝廷实施教化的国策,才能最大化的让天下的读书人得到好处,至今单靠教化能不能使天下大治,这就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而不知详情的人,偏偏以为这些读书人不知世故,用所谓的大道理去治理国家,简直就是蠢不可及,哪里知道,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任何东西治理国家都不知道,重要的是这个东西是不是对自己有利,教化有没有用他们不管,但是他们高举教化的旗帜,只是借此来牟取自己的利益而已。

  再如大礼议,在别人看来,似乎这些和嘉靖对着干的朝廷命官天真的可爱,实则却是,对他们来说,皇帝老子认哪个爹干他们屁事,他们之所以要挑起这场争议,高举所谓礼教旗帜,其实不过是借此给新皇帝一个下马威,遏制皇权而已,天真者以为别人天真,其实这些被人看做是天真甚至有些傻得可爱的人,却比大多数人都要精明的多。

  王学的读书人,在新政中受益良多,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就是新政的受益者,比如他们家底殷实,家族在直浙有自己的生意,又或者他们受雇于报纸之类的文职,而报纸大多时候,都离不开商贾们的支持。

  所以对王学门人来说·新政和他们息息相关,倭国锁国,简介的影响到的也是他们的利益。

  商贾们最是**裸,振臂一呼·就是要求武力干涉。可是王学门人们,也就是在座的读书人显然吃相就没有这么难看,他们会想尽办法,为一切暴力行为思索理论基础。

  下午多半是一些读书人发言,亦是群情激奋,惹来了不少掌声。

  次日清早,各报开售·几乎都是围绕倭国的事务,其中有不少听证厅里的发言,都已刊载·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倭寇从前种种的斑斑劣迹。

  直浙上下,已是弥漫了一股同仇敌忾的气氛。

  与此同时,在半月之后,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一艘途径倭国海域,前往朝鲜的商船遇袭,船只沉入大海,船员不知所踪·消息一传到直浙,立即炸开了锅,严惩凶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个倭国的商行直接受到了冲击,倭国位于杭州的一处地点里,外头已是人山人海。

  虽然现在没有派驻使节的习惯·不过由于交往的必要,还有商贸交往之中的诸多协调问题,倭国官方早已在杭州派驻了一个使臣,只是并没有具体的权限,这位叫毛利恒的倭国使臣,此时已是面如土色,外头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若非巡捕倾巢而出守卫在外·只怕此刻,这些人就要冲进来,将他碎尸万段了。

  突然传出船只洗劫的消息,毛利恒第一个感觉就是不对劲,加之本来直浙就有反倭的情绪,使得事态一下子失控,他在杭州已有两年,虽然在倭国,有许多轻视大明的言论,比如说大明虽是天朝上邦,可是并不商尚武,甚至有倭人放言,十万倭军,就可覆灭大明之类的豪言壮语,可是毛利恒却没有这样的乐观,越是在直浙呆的越久,他就越是深知这里的可怕,数万正在操练的新军,还有无数的舰船,数以千万计的雇工,堆积如山的财富,只要一旦动员起来,后果就是灾难性

  因此毛利恒屡次书信与国内往来,书信之中都是反对锁国派的恣意胡为,甚至认为,假若任由事态发展,将会遭致灭顶之灾,可是岛内的情绪,却非他所能左右。

  现在……终于玩崩了。

  毛利恒第一时间,就是命人前去巡抚衙门投递名刺,希望得到浙江巡抚的召见,将事情澄清,甚至愿意代表倭国,查清事情原委,若果有倭人牵连,必定严惩。可是显然,名刺递了去,却是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加上外头的情况,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其实想一想,毛利恒就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安排好了的,一切都是蓄意为之。

  他的心顿时跌入了冰窖之中,面如土色。

  他突然有一个预感,皇国此次,只怕在劫难逃,因为根据种种的迹象,大明朝廷的动向或许未明,可是在这直浙,显然已经有大动干戈的打

  毛利恒犹豫再三,最后立即草拟了一封书信,书信很简单,是让岛内立即做好准备,同时希望皇国能以国事为重,立即派出使节前往北京,尽量说明原委,让大明朝廷,来约束直浙这边日益膨胀的野心。

  毛利恒的做法是相当明智的,只是明智归明智,他未必认为这有什么作用,或许书信一到,岛内的各大名们,还有占据优势的锁国派,已经巴不得奋力一战了吧。

  他心里叹了口气,苦思良策之时,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人是巡捕们放进来的,乃是一名海路安抚使司的武官,这个人毛利恒打过一些交道,正是特地从双屿港赶来参与政协会议的这王直,王直穿着一身戎装,还有一件钦赐的麒麟服,这件麒麟服,还是去年的时候,因为清除倭寇余孽有功,天子特地嘉许赏赐,平时都舍不得穿,今日却是穿在身上。

  毛利恒连忙迎上去,道:“王大人有失远迎。”

  说起来王直和他的关系不错,毛利恒曾在双屿港呆过一些时间,所以私下有不少交情。

  王直却是面无表情,道:“事态紧急,闲话少叙,本官奉命前来,是特来通知你的。”

  毛利恒心里打了个突突:“通知,通知什么?”

  王直道:“鉴于贵国目中无人,拒绝通商,毁坏我大明合法商港,焚毁海路安抚使司货栈,屡教不改,多次规劝亦是变本加厉,又袭击我大明商船,海路安抚使司与直浙各地巡抚、知府会商,决心对贵国倭寇予以肃清……”

  毛利恒吓了一跳,道:“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

  王直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事情已经十分明显,是倭寇行凶,而贵国纵容包庇,既然你们不剿,那么只好海路安抚使司来剿,海路安抚使司奉命剿贼,其中重中之重,就是清除倭寇余党······”

  毛利恒感觉到无力,却仍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否给予一点时间,我愿意上呈回国,让本国诸侯清剿倭寇。”

  这是毛利恒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如果王直同意,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倭国去,想尽办法交出一些所谓的‘倭寇,出来。

  王直面无表情,道:“很好,我这里,恰好有一些倭寇的花名册,你若是将这些人的人头敬上……”

  毛利恒几乎已经听不到王直接下来的话语了,飞快的接过花名册去看,这一看之下,顿时身如筛糠,因为花名册之中的所谓倭寇,接近半数,都是一些锁国派的头目,其中有皇族,有大名,甚至有不少高僧,这些人,都是倭国的重要人物,足足一百多人,都是举足轻重。

  为了平息大明怒火,将这些多人交出来,可能吗?

  绝无可能!

  毛利恒心凉到了极点,无力的将花名册垂下。

  王直冷笑,道:“怎么样,先生以为如何?”

  毛利恒抬起眼睛,道:“倭国乃是大明藩国,虽非永不征伐之国,可是平时的岁贡,也都及时,两国一衣带水,乃是盟邦,上国为何苦苦相逼?”

  王直正色道:“正因为一衣带水,所以不忍贵国被倭寇肆虐,既是上国,就更应当承担责任,替你们剿灭贼寇,这即是为了大明的安宁,对贵国也很有好处。”

  这简直就是歪理,不过所谓强权即是公理,反正嘴巴在你身上,他咬死了这些人是倭寇,大明是协助倭国王庭平寇,道理上依旧牢固的很,你能怎么说?

  毛利恒脸色苍白如纸,道:“既然如此,那么只好兵戎相见了。”

  王直笑了笑,道:“如果毛利先生希望驻留于此,我们会保障你的安全,假若你要回国,海路安抚使司也有义务将你送回,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毛利恒道:“我要去北京。”

  王直不置可否,道:“悉听尊便,若是先生信任我们,我们可以派船护送,以免先生发生危险。”

  毛利恒以为,自己吓唬一下去北京,对方会服软,可是见对方无动于衷,知道自己就算去告‘御状,,人家也早有应对了,只得苦涩一笑,道:“好意心领,不必客气。”

TOP

0
  第七百一十章:威慑

  最后的通告之后,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当!义膺的人围住了倭人使节的宅邸,此后王直出现,再之后官府颁布了文告之后,有一些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些人正是各国官方或者非官方的使节。

  按理,使节就是使节,绝对是官方认定,授予了官职,绝无可能是野路子出身,只是大明眼下是情况特殊,朝廷与各国的交往,往往都在藩贡体系的层面,大明朝讲究德泽四方,因此务虚的多,务实的少,你若是掰着指头跟人家说金钱往来,说买卖,多半礼部和鸿胪寺的诸公们少不得要对你翻白眼。

  跟大明朝廷打不成交道,还有什么人可以打交道?新政出来之后,直浙地区一下子成了焦点,表面上,这只是大明一隅之地,可是偏偏,人家和海路安抚使司,掌握了贸易经济往来,甚至某种程度,还决定了许多邦国的兴衰,这个时候,你要不要派驻人员,随时和人家交涉?

  只是无论是直浙总督衙门还是浙江巡抚衙门,又或者是南京六部,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圆滑,圆滑的意思就是绝不会授人以柄,各国的使节都跑来杭州,每日和直浙的地方衙门交涉,这还了得,这么多御使都眼巴巴的盯着,就等着你倒霉,巴不得找个由头给你来两板砖,假若乐于接受,这就是有病了。

  因此,一种新的体制出现,即所谓各国派出了使节,却不承认这些使节的身份,这些人往往都是各国的贵族,或是皇族或者是实力派的亲信,或是以番商的身份,又或者是游学的身份,统统聚在杭州·结交直浙官员,疏通关系,同时建立联络点,给本国的一些来往人员提供一些便利。

  这些使节在杭州·往往一呆就是数年,而故国给予大量的经费,也给予他们一定拍板的权利,日子过得好不潇洒。

  可是好日子之下,却也隐藏着暗潮。

  大明朝这些年疯狂的倾销货物,贸易不断壮大,此时已经影响到了许多番邦的方方面面·就以安南国为例,原本大明朝对安南的影响,只限于所谓的藩贡体系·安南承认大明乃天朝上邦,大明承诺安南为永不征伐之国,隔三差五相互遣使,今日你来宣读上邦的一些旨意,明日我来上贡换取一些赏赐,表面上其乐融融,其实还却是相互疏远。

  只是现在不同了,海路安抚使司大量的货物出现在了安南,引起安南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大量的纹银外流不说,安南本土的一些生业也遭到了灭顶之灾,与此同时·为了扩大贸易,安抚使司又购置土地,在安南国建设港口·修建货栈,吸引不少安南贵族以及商贾与他们做买卖,合伙的在安南国大笔的挣银子,其实表面上,这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吃亏的永远都是安南国的下层人物,而某种意义来说·达官贵人们有了更多的明朝货物选择,甚至还可以合伙与海路安抚使司一起发财·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是实际上,在安南国内,也照样有反对派,而且气势不小,至少安南国王就隐隐是这些反对派的支持者,只不过不敢公开而已。

  之所以如此,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大家发现,随着海路安抚使司的到来,大明朝在安南的影响逐渐加深,大明商品抵达之后,迅速形成了风尚,同时也让安南内部,许多中小手工业者破产,而随着商品成为所有人青睐的对象,文化和其他的影响也在与日俱增。

  其实在文化上,大明对安南一直都有影响,比如说在上层贵族之间,就以能说汉话和书写汉字为荣,至于圣人的经典,也早在安南传播,流传也是不浅,甚至安南国的官方体制,也大多借鉴了明朝,不过交流只限于如此,山寨嘛,能用就好,也不必去追根问底,研究这原创者是谁。

  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海路安抚使司的出现,真正开始影响到了安南,在安南国内,由于商品的畅销,致使相当一批人对大明的观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方面,他们开始极度的崇拜大明朝,从前被废止的汉语又逐渐开始流行起来,甚至一些贵族,以说汉语为荣,在家里和子弟交流,也摒弃了此前的越南语,从前规定的官方文字,也不再被人遵守,至少许多大臣之间,索性用汉字修书通信。

  更可怕的是,由于海路安抚使司和一些达官贵人的联系紧密,比如海路安抚使司的货物,径许多某些人经销出去,而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海路安使司的代理人,毕竟这么大块的肥肉,其中的获利可想而知,一般人是绝不可能触碰到的,能触碰到的,都是在安南有绝对影响力的人物。

  得了好处,交流又是频繁,甚至有海路安抚使司下设的锦衣卫百户所总旗抵达安南,刚刚到了地方,还未说明自己是来收揽情报又或者只是来游览,就有无数的请柬递来,以至于一些皇族子弟,竟也凑了趣,也不想想对方是什么身份,只晓得这个人在安抚使司的地位不低,便极尽拉拢。

  于是乎,安南国内新兴的利益集团与海路安抚使司穿起了一条裤子,大家不但利益结合在了一起,通过交流之后,甚至在其他方面,也有不少的接触,安南国的水师将军,就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例子,此人原本是给安南国保驾护航,结果这个家伙,几乎每日都在安抚使司在安南建设的港口出没,次次都是醉生梦死,和安抚使司的武官们把酒言欢,港口曾发生过一次针对安抚使司的暴乱,理由是安南的脚力嫌安抚使司的货船给的脚力钱太低,根本没有让海路安抚使司出手,这位水师将军就二话不说,带兵将这群‘暴民,弹压了下去,杀了数十个人才把事态平息下去,安南国王见状,大为光火,正要准备收拾了这个将军,谁晓得立即招致了不少重要人物的反对,甚至是安南王的叔父以及两个国舅,就透过种种关系,告诉安南王,这位将军并没有犯错,而且一旦处置,可能会引来麻烦。

  麻烦······

  安南王傻眼,岂有此理啊,这算个什么事,我的地盘我做主,这安南还是孤王说了算?

  这时候,安南王终于意识到问题了,当然,他也怕麻烦,可是一旦有了戒心,自然而然,便悄悄的扶植出了一批锁国派,现在虽然不敢翻脸,还不至于像倭国锁国派那般一根筋,可是也在寻觅时机,想要趁机,给予所谓的‘开化派,致命一击。

  各国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大家之所以观望,是因为像看看倭国这么做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甚至有人暗中弹冠相庆,希望倭国做出一个好的表率。

  只是直浙和安抚使司的态度,却是一下子打消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要动手了。

  于是许多人暗中往来,到处打听消息,想看看大明朝,到底有多大的力量,而倭国能否顶住压力,甚至许多人暗暗祈祷,希望倭国能御敌于外,好好给海路安抚使司致命一击。

  平倭的债券已经由如意钱庄放了出来,总计放债纹银四百六十万两,假若安抚使司获胜,受益惊人,一时之间,受到了争相抢购,更可笑的是,不少倭商居然都在抢购之列,一些有关系的倭商,甚至委托人四处求购。

  这则消息,是明报放出来,到底可信不可信,却是不好说,只是一时,让倭人成为了笑柄。

  不过据如意钱庄的人透露,确实有不少倭商购买了债券,其实对商贾来说,无所谓国界之分,只要有盈利,便是现在明军杀入倭国,四处烧杀劫掠,也和他们无关。历史上,也确实有这样的事发生,英国与荷兰争夺霸权,英国人发行对荷战争债券,荷兰的商贾争相采购,而英国人利用荷兰人的银子,只因为英国人的债券受益更高,获利最多,英国靠着荷兰商贾们‘资助,,屡次大败荷兰,很快便将荷兰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

  而荷兰商贾们趁机大发其财,至于那些被英军杀死的寻常百姓,染血疆场的荷兰官兵,还有被毁坏的荷兰城市以及港口,那就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海路安抚使司的力量惊人,其动员能力几乎让人咋舌,数百万纹银的军费,居然只在一夜之间,便已经筹集完毕,同时,这些银子化为了无数的物资,又通过直浙繁忙和便利的水路,迅速的聚集起来,在宁波港,上百艘舰船装满了各种物资,无数的新军早已穿戴一新登上了舰船。

  让许多人咋舌的是,只用了七天,七天之后,一万七千编练的新军,还有近两万的海路安抚使司水路官兵,以及数百艘舰船就已悉数筹备完毕,这样的速度,空前绝后。

TOP

0
  第七百一十二章:君忧臣辱

  直浙的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可是他们对朝廷却是轻描淡

  一时之间,御使关注,无数的奏疏如雪花一般来了。

  朝廷愕然……

  或者说许多大臣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来。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恳请朝廷批准,竟是擅自行动,这还了得。

  兵部这边更是傻眼,仿佛一下子,自己成了傻子,虽说兵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部堂,可是毕竟,人家就在这里,又是六部之一,招呼都不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兵部还要不要混?

  当然,更大的问题就是擅自调动官兵,这事儿,绝对不算小事,在大明朝,官兵的调动有一套十分严格的标准,这兵,可不是你说调就调的。

  原本大家摩拳擦掌,在琢磨着太子的事,可是现在,不得不暂时将此事放下。

  显然有人坏了规矩,大家很恼火,所有的火力自然而然都朝向了直浙,许多人已经忍耐不住要跳出来了。

  与此同时,徐谦率先入宫,觐见天子。

  这件事,徐谦不得不做一个说明,这么大的事,确实算是坏了规矩,就算理由正当,可是调兵这一项,一旦天子动怒,直浙到海路安抚使司的官员,只怕都要完蛋。

  嘉靖的身体孱弱到了极点,可以说,眼下只是吊着一口气在,好在宫中御医勉力,虽然大病不起,可是病情也不至于突然恶化。

  枕着软垫,躺在寝殿里的嘉靖此时一动不动,被一床金丝锦被捂得严严实实,几个太医站在一侧,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病情突然出现恶化,以便随时诊治。

  “是徐谦吗?”

  榻上的嘉靖低声道。

  不等徐谦行礼,嘉靖道:“来,到榻前说话离得太远,朕怕听不清。”

  徐谦仓促的行礼道谢,随即跨前几步,到了榻前。

  嘉靖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平时的时候,也不见你的踪影,现在遇到了事,就来了。”

  纵然是奄奄一息,可是外朝的消息,却依旧还是能及时传达这方面,嘉靖还是很尽职的,或者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对外朝的事务反而更加关心,毕竟身后之事关系重大,此时一丝一毫都不能出现差错。

  徐谦道:“陛下,微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嘉靖勉强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你有何罪?”

  虽然来之前,徐谦早已想好了措辞,可是此时此刻,依旧是压力山大,道:“直浙动兵是微臣的主意,微臣又擅做主张了。”

  徐谦加了一个又字,实在是情非得已话说他擅自主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嘉靖吁了口气,道:“朕当然知道是你的主意直浙的那些文武官员,朕会不知?那个#阝健,开拓有余而智谋不足,还有那个浙江的赵明,也不过是守成有余而已,至于福建的杨开,松江的聂豹南京的吴宏,这些人朕说白了,他们是能吏,萧规曹随可以,按部就班也可以,可是独当一面,他们没有这个本事,没有你在后头添油加醋,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魄力。

  徐谦大汗,嘉靖虽然久在宫中,看上去并没有临朝听政,可是对外朝的事,却是如数家珍,许多人以为嘉靖只是个躲在宫中每日修仙的昏聩皇帝,但是徐谦却是知道,许多时候,嘉靖比那些每日忙到深更半夜的皇帝对外朝的政务有更清晰的了解。

  所以,任何小看嘉靖的人,都要栽跟头。

  徐谦点头,道:“但是微臣,希望解释一二。”

  嘉靖道:“你说吧,朕在听着。”

  徐谦道:“其实此事关键在于倭人,倭人锁国,又烧毁了海路安抚使司的货物,毁坏了港口,这倒也罢了,居然还袭击海路安抚使司的商船,假若海路安抚使司置之不理,往后海路安抚使司还会有进项吗?若是不闻不问,这就是纵容各邦不法,无视大明朝的权威,不能杀鸡儆猴,往后这海路安抚使司的贸易,就不必做了。”

  嘉靖淡淡点头,作为海路安抚使司的得利者,嘉靖相信这个解释。

  徐谦又道:“再则,一旦袭击了海路安抚使司,即是贼寇,无论牵涉的是谁,寇即是寇,陛下此前就有旨意,海路安抚使司负责清剿倭寇事宜,因此名义上,海路安抚使司并非是对倭国动武,而是协助倭国,剿灭倭寇,只不过这一次的剿灭倭寇,并非是在直浙,而是直捣黄龙,但是道理却是想通,某种意义来说,海路安抚使司,还有直浙的新军,本就是奉旨行事。这也是微!臣下定这个决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直浙的倭寇已经肃清,但是因为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余孽,大明朝对倭寇的记忆现在还隐隐作痛,所以平倭的国策,某种意义还是延续的,既然延续,在倭寇肆虐时,直浙可以随意调动官兵,四处剿贼,那么现在,按理来说,海路安抚使司剿倭,也确实有他的正当性。

  纵然大家都在痛骂直浙这是打擦边球,是借题发挥,可是球就在这里,擦边球也是球,题也就在这里,无论借什么题,人家非要借用平倭的国策,道理上说的过去,你能如何?

  嘉靖脸色平淡,没有做声。

  显然他也在权衡两边的利弊,一方面,徐谦维护海路安抚使司的利益,这没有错,作为海路安抚使司的得利者,嘉靖总不能放下筷子骂娘,可是另一方面,徐谦钻了空子,并不是一件值得褒奖的事,毕竟打着平倭的名义,一下子调动这么多官兵,假若人人效仿,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嘉靖若是置之不理,以后极有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事故。

  其实徐谦没有来之前,嘉靖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虽然不会动徐谦,但是直浙那边,至少要归罪于一个巡抚,拿办一个巡抚,来警告那些封疆大吏,同时也算小小的敲打一下徐谦,给大家长一点记性。

  理由嘛,很简单。

  任何人,调兵就是触犯了红线,无论你是借题发挥还是擦边球,决不允许。

  嘉靖吁了口气道:“若你是朕,会怎样做?”

  嘉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让徐谦意识到有些不妙-,对啊,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换做是徐谦,多半也会和嘉靖不谋而合,嘉靖这么问,其实只是用一种很委婉的方式告诉徐谦,自己是天子,维护的自然是天子的利益,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对倭国,要以儆效尤,可是对直浙,也有以儆效尤。

  徐谦笑了,他当然明白了嘉靖的意思,不过此时,他却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陛下,微臣之所以下定决心,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嘉靖平淡如水的道:“但说无妨。”

  徐谦正色道:“微臣是希望将朝中的水搅浑。陛下,眼下朝中许多大臣,对陛下立太子之事,颇为不满,许多人早在酝酿,想尽办法阻挠此事,据微臣的消息,很多大臣只见,早已相互串通好了,只要陛下……”

  后面的话,徐谦没有往深里说,点到即止,随即他又道:“既然他们非要在此事上纠缠不清,那么微臣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让直浙那边,闹出动静来,同时也让大家的焦点,都转移到直浙,直浙的那些官员,微臣都曾和他们商讨过,他们愿意为陛下分忧,和陛下的大事相比,他们纵是被朝廷官员们抨击,又算什么?君忧臣辱,与其让陛下忧心,还不如他们去烦恼。”

  这句话,让嘉靖愕然了一下。

  徐谦这厮好一张利嘴。

  总体来说,事情的解释大致是之所以直浙那边冒天下之大不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并不是因为他们得了失心疯,也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目空一切,狂妄到了没边的地步,而是里应外合,转移焦点。

  眼下对嘉靖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什么直浙,也不是什么平倭,更不是有人钻大明体制的空子,最大的心病,绕来绕去还是继承人的问题,假若这件事依旧悬着,或者不断的被人反对诟病,若是将来,大臣们迎了藩王入京,又立一个嘉靖出来,对嘉靖来说,所谓的直浙,所谓的平倭,所谓的擦边球,其实都是一场春梦,唯有自己的血脉接了自己的班,那才是最至关紧要的事。

  而现在直浙如此惊天动地,确实是让人傻眼,而且绝对算是一场地震,如徐谦所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某种意义来说,确实是转移了火力,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直浙,而非东宫,而那些直浙的官员,也恰是如徐谦所说,如今成了众矢之的,他们既然已经成了靶子,那么宫里,岂不是正好好可以松一口气?

TOP

0
  第七百一十三章:嘉靖的杀机

  其实某种意义来说,你做任何事,都可能迎来的是雷霆之怒,也可能换来的是雨露之恩,其实说穿了,就是看别人是什么看法。

  有一个故事,叫做智子疑邻,儿子和邻居说的都是同样的话,可是在有的人眼里,儿子很聪明,可是邻居就有嫌疑了。做事也是一样,不同的人做出同样的事,感官也是不同,假若是方献夫做出这等事,第一个反应,就是你丫的这是别有用心,没杀你的头,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徐谦坦诚告诉嘉靖,调兵是自己的主意,这么做,和他分不开关系,嘉靖第一反应,就是迟疑。

  而接下来,徐谦继续说,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天子的平倭政策一直都在,现在倭寇滋事,虽然没有登岸,可是照样也是倭寇,倭人在直浙抢劫,和在大海里抢劫大明的财产,其实本质上都是相同,既然如此,那么平倭就有效,天子的诏书还在,朝廷也没有旨,说明平倭的国策废止,反而近几年,虽然沿海各省已经平静,但是因为朝廷对倭寇之患记忆犹新,所以隔三差五,都下文各地府县,要小心防范,更督促海路安抚使司,尽心剿灭倭寇余孽,决不可让倭寇死灰复燃。既然倭人为祸就是寇,而海路安抚使司又负责各邦招讨安抚事宜,调动官兵围剿,理论上也说的通,算是名正言顺。

  这番话出来,虽然嘉靖心里依旧觉得有钻空子之嫌,可是至少心里的戒备大大降低了不少。

  同时徐谦告诉嘉靖,平倭不只是为了直浙,也不是自己吃饱了没事做,一旦放任倭人胡搞,内库的收益就要暴跌,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宫中的利益。嘉靖虽然身体孱弱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可是他还有儿子,他更深知朝中大臣未必可靠的道理,所以某种意义来说他更为担心,假若内帑的收入骤减,儿子又是年幼,拿什么去和官员们玩拔河的游戏,此消彼长之下,莫非到了将来,大明朝莫非从此之后只知内阁,要到皇帝可有可无的地步吗?

  主弱臣强,假若这个时候再削弱宫中的实力,这绝对不是嘉靖所能看到的,此时,嘉靖某种意义来说,已经偏向了徐谦这一边,甚至认同了海路安抚使司的行动。

  他唯一的疙瘩,只剩下了一个,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不请旨?

  如果你请旨朝廷同意,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是现在你居然擅自行动,这就不可饶恕了。

  于是徐谦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一方面,就算请旨也请不到,就算天子肯,大臣们也不肯,现在嘉靖身体本来就不好,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和大臣们计较这些。

  既然请不到旨,那么索性,就擅自行动造成既成事实,当然理由是,为陛下分忧。一方面,省的陛下操心劳力,另一方面,则是吸引许多大臣在太子方面的关注。

  可以说,对嘉靖来说,太子的问题,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任何一个自知命不久矣的皇帝,所有的思考和利益选择,永远都是自己的身后之事。现在嘉靖的身后之事就是朱载基,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一切都可以算是可有可无,这是他的根,没有任何商量。

  这个时候,直浙那边闹出这等事,首先,朝廷就会发生讨论,进行各种辩论甚至是对抗,不知不觉之间,就可以为嘉靖争取到主动,趁着大家吵闹的功夫,尽量的为朱载基铺路。

  处于嘉靖的立场,无论他愿意不愿意,他也会突然发觉到,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假若这个时候,惩戒直浙官员,甚至处罚徐谦,看上去好像是以儆效尤,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可是同时新的麻烦也就出现了,嘉靖收拾了直浙的一批官员,事态自然也就平息了,平息之后,大家闲着没事,第一个反应,又是打朱载基的主意,嘉靖想要做任何安排,都可能困难重重,毕竟这么多人盯着,你任何一个决定,都引来无数人撞柱子和午门之外哭告,以嘉靖现在的精力,耗得起吗?

  嘉靖深深的看了徐谦一眼,微微一笑,道:“朕明白了。朕听说,内阁那边,已经召集了明日廷议,要讨论的,就是这件事吧。”

  徐谦点点头,道:“是。”

  嘉靖淡淡道:“好好去办吧,你既然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按你的主意去做。”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这么简单,点到即止就可,说出了三个理由,不需要反复的解释,靖就已经上路了。!

  对于这一点,徐谦和嘉靖默契的相视一笑,徐谦道:“微臣一定能搅得天翻地覆,只是陛下务必要保重龙体,就算陛下不为了自己,不为了太后,也该为了殿下。”

  嘉靖道:“朕当然知道,朕能撑一时是一时,是了,锦衣卫那边,有传闻说近来许多大臣,都在往江西那边传书,这些事,你知道吗?”

  徐谦不由一惊,道:“江西?微臣并不知情。”

  嘉靖冷笑,道:“已经有人急不可耐了,朕还没死呢。”

  江西那边,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那便是建昌府的益王朱佑槟,朱槟和弘治皇帝以及嘉靖的老爷子兴献王都是兄弟,据闻当年的时候,正德暴毙,就曾有人考虑过迎立朱槟,理由也很简单,这位益王殿下性俭约,巾服浣至再,日一素食,好书史,爱民重士,无所侵扰。

  可以说,这位益王殿下,是个大大的贤王,人品好,又喜欢和读书人打交道,人也很朴素,不喜欢铺张,给大家的印象非常好。而且他和弘治、正德、以及嘉靖的老爹都不相同,他特别能生儿子,嘉靖的爹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早夭,只有嘉靖这一脉,而益王却有四个儿子,个个身体强健,在这个时代,儿子多是很有优势的,尤其是对皇室来说,儿子代表的就是延续,而假若皇帝儿子多,就意味着国乍可以绵长不绝。

  只不过,这位益王最后被杨廷和否决,理由也很简单,益王乃是弘治先帝的兄弟,而哪有叔叔接侄子班的道理,这个理由,听上去是不错,不过更深沉的原因是,嘉靖年纪小,某种意义来说,在大家眼里就是一张白纸,是个可塑之才,说的再难听点,还不是想捏圆就捏圆,想搓扁就搓扁,只是可惜,杨廷和失算了,因为嘉靖的战斗力惊人,绝对属于那种特别能战斗的皇帝。

  按照法统来说,益王殿下这一支确实是极有可能克继大统的,人家乃是近亲皇族,声誉又好,现在大臣们后悔了,早知道如此,还是请益王出马啊,谁晓得,居然弄出了个嘉靖来,世上没有后悔药,但是却未必没有亡羊补牢的机会,至少许多人的观点是,现在嘉靖身体不成了,儿子呢,又是庶子,其实这倒也罢了,现在还在襁褓里头呢,这样的人做皇帝,只怕不妥。

  毕竟天子年少,是极为忌惮的事,大明朝在这一点上,吸取了历朝历代的经验,完全可以冠冕堂皇,振振有词的否决掉朱载基。

  嘉靖说到江西,徐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许多大臣在打什么主意,他却是清清楚楚,这些事,他也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故意装傻而已。

  其实对徐谦来说,这也没有什么,大臣们,又不是你嘉靖的私奴,作为一个读书人,一群在名利圈里摸爬打滚了一辈子的老油条,两头下注,一直是他们的光荣传统,若是不和益王通一些书信,说一些好话,显示一下善意,假若嘉靖驾崩,最后当真是益王登基,你那时候凑上去搞关系,人家会搭理你吗?

  他们未必就真有迎立益王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借此来投机倒把而已。

  可是对嘉靖看来,意义就不同了,正如嘉靖所言,朕还没有死呢,你们就这样,节操你们还要不要?嘉靖本就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不会如此简单思考,绝不会认为,这只是有人投机倒把,甚或者只是一群人瞎起哄,他想的更深,甚至他认为,益王压根就和一群大臣串通在了一起,随时准备等自己驾崩之后,立即夺了自家儿子的江山。

  徐谦抿了抿嘴,道:“想不到有这样的事,不过陛下不必挂怀,这件事,可以查清楚再说。”

  “查清楚?”嘉靖气得脸色阴沉,拼命咳嗽之后,道:“益王胆大包天,枉朕登基之时,对他关爱有加,不曾想到,他竟是如此大胆。

  这件事,必定要有所防范,可是朕担心的是,如何防范,实在不成,那么只好······”

  嘉靖的眼眸里,明显的掠过了一丝杀机······

TOP

0
  第七百一十四章:身不由己

  嘉靖想杀人,而且现在也确实动了杀机,天子一怒,血!流杵,可是,这只是文艺上的夸张。

  天子表面上是可以随心所欲,其实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徐谦一听,顿时皱起眉头,道:“宗室这么多,陛下杀得完吗?大臣们或许,只是投机取巧而已。”

  嘉靖满是病态的脸上,只是浮出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显然不会认为只是如此简单,不过徐谦说的也有道理,没有益王,就会有人勾结福王,没有福王,就会有赵王,说穿了,宗室这么多,谁不想做皇帝?而大臣们,又谁不想攀龙附凤,只要朱载基年纪还小,只要自己病入膏肓,那么就会有这个市场。

  可是对益王,嘉靖的戒备心很重,这个叔王名声很好,很会拉拢人心,至少朝廷命官们提及这位王爷,没有一个不是翘起拇指,甚至在宗室之间,益王也很有市场,理由嘛,其实只怪嘉靖自己,嘉靖不是个好东西,对他的那些个亲戚们一向不太友好,还曾经旨,减少宗室的俸禄。

  其实对宗室们来说,人家也不靠你的俸禄吃饭,毕竟人人都有王田,靠朝廷这点银子和粮食,早就饿死了。可是这事儿大家却很认真,因为这是个很坏的开头,历代皇帝,也没见这样的,很显然,当今天子不厚道。

  而端王呢,则是个很厚道的人,因为他那时候上了一道奏疏,奏疏是这样说的,陛下减俸,这是理所当然,毕竟国家岁入一向不多,而宗室子弟却是越来越多,这么做,是为了祖宗的基业着想,是以老夫是很同意的,甚至举双手赞成。只不过,宗亲之中,有好有坏比如我是亲王,就藩在较为富庶的建昌府,不愁吃不愁喝,陛下减少我的俸禄,是理所应当。可是有的宗室却在穷山僻壤之地,甚至有的宗室郡王和一些宗室子弟,生活并不好所以恳请陛下,要酌情的体恤他们。

  意思就是说,要减俸那就对着我来,我有的是银子,可是你得体恤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远亲。

  收买人心,这绝对是收买人心,至少许多宗室就对他感恩戴德,交口称赞。

  嘉靖之所以忌惮益王,也是有道理的,别人或许不足为虑偏偏这个益王,却完全不同,这个人要嘛就是真正的有德贤王,要嘛就是个野心家,而嘉靖偏偏是从未将人往好里想的人于是早就断定,这个家伙,必定是个野心家。

  对付野心家,最好的办法是连根拔起,只是拔不起怎么办,要对付一个亲王,必要的程序是一定要走的一方面,要让厂卫去搜集证据另一方面,还要召集廷议讨论,这些步骤之中,更不必说还要遭致别人的反对,没有个一年半载,这套程序是走不完的,而嘉靖却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坚持到一年半载。

  嘉靖看向徐谦,道:“此事,你得想个法子,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徐谦皱眉,沉吟片刻,道:“其实法子并不是没有,陛下,何不如现在就召益王入京?”

  入京?

  嘉靖哭笑不得,本来就是个麻烦,难道还嫌益王和大臣之间联系不够紧密吗?这个时候召入京来,岂不是放虎入山?

  徐谦正色道:“就以陛下身体不济的理由,召益王入京,负责宫中卫戍事宜,让他暂领皇家学堂,陛下,这皇家校尉,乃是陛下心腹的心腹,况且陆炳、王蛛二人也都在其中,到时陛下命二人对益王进行监视,岂不是正好?”

  徐谦确实不是好人,一个好人绝不会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皇家校尉对天子绝对是忠心耿耿,这一点许多地方都得到了验证,而且两个主要头目,一个是嘉靖的伴读,另外一个则是嘉靖亲母的侄子,对这些人来说,管你是什么亲王郡王,也远不及朱载基当上皇帝更让他们利益更大,他们本就是天然的近臣,绝不是其他人可以收买。

  所以表面上,嘉靖对益王信任有加,好心将他招入京师,让他负责卫戍,显示出嘉靖对宗室的信任,可是益王一旦领了卫戍宫中的差事,只怕以后就得乖乖在宫中常住了,宫里有黄锦在一旁盯着,下头又有陆炳和王蛛二人监视,益王实际上是被软禁起来,完全控制在了支持朱载基一方的人手里。

  在这种情况之下,益王还敢勾结大臣吗?到时嘉靖一旦驾崩,皇家校尉也可以第一时间将他控制住,使他根本不要想有任何的作为。

  嘉靖不由微笑起来,道:“你呀,还是一肚子的坏水,就这么办吧,朕,倒是很想会`朕这王叔。”!

  徐谦笑起来,道:“陛下圣明。”

  闲聊几句,徐谦告辞出宫,其实每一次见嘉靖,徐谦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方面是见嘉靖病入膏肓,想到他意气风发之时,心里不由萧然,另一方面,是嘉靖为了朱载基开始布局,而且已经越来越不耐烦,显然,他已经越来越没有顾忌了,甚至于直接动手杀人,都已经成了他的手段。

  要知道,整人和杀人是不一样的,像嘉靖这种高智商的人,当然不会落于下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等事,对他来说显然太过粗糙,只有整人,才能显出他的智商。可是一旦一个自诩聪明的人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这显然就意味着,嘉靖自己已经越来越清楚,他命不久矣了,所以嘉靖越是如此,徐谦对嘉靖的寿数估计就不得不缩短几分,一开始,还以为能坚持一年,后来是半载,而现在,徐谦甚至认为,只怕连三个月,都未必能坚持过去。

  “徐部堂……”

  途径了崇文殿,黄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朝徐谦招呼。

  徐谦朝黄锦微微一笑,道:“黄公公也在

  黄锦笑嘻嘻的道:“方才见了陛下?”

  徐谦点头,上下打量他,近来黄锦的小日子不错,张显完蛋之后,他也算是从龙有功,虽然功劳只是被张显拿住,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大的忠臣,嘉靖改弦更张,所谓的改弦,其实就是亲近张显的统统干掉,而和张显有仇的,又都重新给予信任,黄锦自然而然,又获得了信任。

  只不过,好日子能过多久,却是黄锦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因为陛下不成了,天知道能活多久,在这种情况之下,黄锦的日子并不好过。

  徐谦道:“黄公公有事

  黄锦道:“陛下身体欠安,这宫里头,有许多的流言蜚语,我觉得,宫里许多人都靠不住了。只是这些话,杂家不敢和陛下说,就怕陛下疑心发作起来……”

  徐谦其实很能体谅黄锦,宫里人心惶惶,一旦人心惶惶,自然会像大臣们一样,希望投机取巧,或者说,大臣们想讨好益王,无非是觉得益王有机会,而太监们其实也差不多,现在大家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人人对未来都充满了恐惧,假若这个时候,有人借机在太监们中间进行收买,很容易就让人死心塌地。

  另一方面,黄锦之所以不敢对嘉靖说,是因为嘉靖疑心很重,对付不了益王,还对付不了几个太监,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彻查和杀人,而且绝对是宁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那种,最后可能黄锦都要搭进去。

  其实很多事,都是嘉靖自己造成的,以至于身边的亲信,都不敢说真话。

  徐谦沉吟道:“在宫里盯着,若是有嫌疑的人,就暂时委派出去,你随时和宫里的侍卫联络,这些人眼下最是可靠,一旦有事,就放手去办事,不要怕担什么干系。”

  黄锦道:“杂家知道,只是知会徐大人一声,省的将来说不清。”

  徐谦叹口气,苦笑道:“是啊,眼下这个时候,忠奸难辨,各人都有各人的如意算盘,剪不断理还乱,可是你我二人,却是必须知道,咱们要做的是什么,要保的人又改是谁,知道了方向,一旦出事的时候,就不要有什么顾忌,事成,你我就是从龙之臣,也算对得起陛下的重托,一旦不成,无非就是身败名裂而已,到了而今,这又算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在赌,想要两头下注,或者是做个闲云野鹤,成吗?不成!既然不成,那就握紧拳头,随时准备拼命了。”

  徐谦的话,说到了黄锦的心底,他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大人放心,外头的事,都得依着你周全,这宫里的事,杂家自然会注意。”

  徐谦笑了:“其实也不必紧张,有的人,比咱们都紧张呢,他们不怕,我们怕个什么?”

  黄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叹道:“杂家现在算是看透了,将来事成之后,杂家真想好好歇一歇。”

  徐谦抿抿嘴,触动了心事,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TOP

0
  第七百一十五章:借机发难

  次日的廷议,卯时便已开始。!

  崇文殿里,一个个带着怨气的大臣分列左右。

  杨廷和则是坐在椅上,眼眸子没有抬起来。

  显然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以往的廷议怒气冲冲的人人多,可是像今日这样沉默的,却是不多。

  毕竟直浙这么做,侵犯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虽然明知道,徐谦昨日就已经入宫,入宫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而从宫中的迹象来看,显然宫中没有责怪的意思。极有可能,此事根本就有嘉靖的纵容。

  天子既然不吭声,按理来说,皇帝不急,你急个什么7其实这里头,涉及到的却是许多人的切身利益,如果此例一开,只要天子默许,你们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请示,毋庸上奏,那么,还要朝廷做什么?还有内阁做什么7六部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徐谦所做的事,本身就等于是否认了所有人,将来若是人人效仿,那还了得,大家不用做官好了。

  徐谦一到,旋即便有无数的目光注视过来,便是杨廷和,也不由捏着胡须,淡淡的朝徐谦笑了笑,这个笑容很古怪,带着几分吝啬,又有几分勉强,稍闪即逝。

  徐谦则是含笑回礼。

  只是对其他人,他采取的是漠视的态度。

  有的时候,你对一些人非要装装样子不可,可是对有的人,你连装样子都不用,这便是地位悬殊的区别,比如在座的这些尚书、侍郎,徐谦都可以不搭理,但是表面上对阁臣的客气,却还是要维持。

  徐谦坐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有太监斟茶下来徐谦抱着茶盏,先闻香气,再浅尝一口,直到茶水下咽传出一丝微甜,徐谦赞道:“茶香四溢,入口不涩,好茶。不过据闻,茶喝多了可能无子,诸公倒是无妨,我却是要有一些节制。”

  喝茶无子……

  这尼玛是典故。

  而且这是说闲话的地方吗?大家都憋足了一口气呢你倒是好,拉起家常,跟凡夫俗子一般东拉西扯起来了。

  许多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兵部尚书张进用却是火起,冷笑道:“家里的长短就不必多言,要说,有的是地方说,也有的是时候说,可是现在,议的是直浙擅自动兵的事,徐部堂曾主政直浙,如今封地又在那里现在那些地方官员,不经通报,连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对倭国动兵,他们想做什么?想要谋反吗?好嘛,他们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大唐的节度使压根就没把他们当成是大明朝的父母官了,这是大逆不道,这件事,老夫先说几句意见,此事非同小可,不但涉及到了邦国的交往,还事涉擅自调动官兵朝廷必须要严惩,所有牵涉的官员统统都要拿办,要从重处置。”

  面对这位尚书大人的咄咄逼人,徐谦依旧饮茶,只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话不是这么说的。”不劳徐谦动口,依旧有人发言了,发言的也是兵部的官员,乃是兵部右侍郎朱茂,朱茂一点都不惧自己的上官,侃侃而言道:“张大人话说重了,直浙那边是平倭,一则是事态紧急,二则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朝廷早有平倭的成法在,直浙各地官吏,若遇倭事,可便宜形事,这么做,自然是怕来回奏报耽误时间,倭情如火,一个不慎,就是弥天大祸,当年的时候,倭寇侵入杭州,诸位想来也知道吧,假若那时候,徐大人不是立即开赴杭州,不是各地官兵听闻消息之后,齐头并进,一起抵至杭州城下,事情有这么容易擅了吗?凡事呢,都有个轻重缓急,遇到了倭事,就是天大的事,倭寇袭击商船,倭寇故态萌发,倭寇猖獗无忌,海路安抚使司治的就是这个,清剿倭寇,也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平倭,有什么错?若这都是错了,那么本官要问,是不是以后遇到倭寇滋扰,各地官员,都拍拍屁股写一份奏疏到京师来,就没有事了?倭寇若是再兵临杭州城下,是不是大家再等朝廷旨意,假若倭寇抵至南京城下呢?到了中都凤阳呢?到了京师呢?咱们一个个能有这闲心,在这里讨论直浙官员做的对不对,而不是在这里商量着如何救火,靠的就是直浙的官吏用命,靠的就是海路安抚使司勤勉,假若今日放任不管,明日又放任不管,那以后也好,天下的事都等内阁来裁处就好了,地方盗匪猖獗,是不是地方官员没有权责去进剿,反而要等朝廷的音讯,才能下令三班差役维持治安,乡!里发生了械斗,是不是各地巡检隔岸观火,等着内阁拿了主意′?”

  “强词夺理。”张进用怒喝:“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你自己也说事有轻重缓急,可是老夫问你,这倭寇到底是出现在了杭州还是南京,倭寇并未登岸,哪里是什么事态紧急。”

  右侍郎朱茂捋着胡须,淡淡的道:“海路安抚使司的商船和港口就不是我大明的东西,他们劫掠烧杀,和登岸有什么区别?海路安抚使司,代表的乃是朝廷,代表的是天子,这是圣旨里说过的,是代天安抚四方,天子的商船被劫了,这不是大事,莫非相比于登岸,这天子的商船,就一点都不重要,船上的官兵和水手,莫非就一点都不重要?登船即是登岸,闯入港口即是侵我大明疆土,这有什么错?烧我大明一根无用的木头,那也是烧杀掳掠,更不用说,无视我大明威严,肆无忌惮了。”

  “那为何不奏报?”

  “已经奏报了,若是不奏报,诸公怎么知道直浙的消息!”

  “可笑,他们自己拿了主意,也叫奏报?”

  “咳咳……”看到气氛火热起来,徐谦咳嗽一声,开始拉偏架,道:“徐某人不才,忝为嘉靖年的状元,也读过一些圣贤之书,倒也不算是不学无术,这奏报二字,还真未必就是让朝廷拿主意。”

  张进用气得脸都通红了,徐谦这家伙是指东打西,明知道他说的意思是这个,可是他偏偏却是曲解自己的意思,词意如何,难道自己没读过书,不知道?这姓徐的分明就是拿自己当猴子耍。

  再加上跳出来反对自己的又是兵部的人,让张进用更觉得羞辱,堂堂尚书,连自己的部堂都不能做到大家同仇敌忾,那还谈个屁威信。

  他几次想要直接跳出来,狠狠斥责徐谦一通,可都是拼命忍住,以他的身份,确实不适合直接和徐谦翻脸,最后,他终于是忍住了怒火,目光朝一个御使飞过去。

  那御使会意,冷冷一笑,便站了起来,朗声道:“徐部堂,有些话,下官非要不吐不快,下官听闻,部堂和直浙的地方官员,常常有书信往来,甚至有的时候,一日就有数封之多,那么下官要问,这件事,徐部堂事先知道不知道?徐部堂既然事先知道,那么下官再斗胆要问,为何部堂大人不吐露一字半句,徐部堂这是什么居心?还有,直浙的那些地方官员,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决定这等大事,那么敢问,徐部堂是否怂恿了他们,也就是说,不需奏报,擅自动兵,其实根本就是徐部堂授意,是徐部堂的安排?”

  这番话,看上去客气,又是下官又是斗胆,不晓得的,还以为这位御使对徐谦有多尊重。

  可是认真一听,就发现了话中的狠毒,这是不愿意再纠缠不清,索性直接将矛头直指徐谦,若说地方官吏不懂事,以为有了平倭的旨意,就可以借题发挥,可是你堂堂部堂,和他们交往如此密切,事先会不知情?既然知情,为什么不说话,那么就有必要怀疑,这几乎就是徐谦指使,户部尚书,身在北京城,不和内阁通气,也不和各部打招呼,直接暗中授意地方上做出这等大事,若是深究,这就是弄权,同时也是欺君罔上,至不济,一个专权是跑不了的。

  大明朝的朝廷一向都是这个尿性,大人物们相见,一个个笑脸相迎,纵然是徐谦和杨廷和这等关系,还得假意的寒暄或者笑一笑,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而得罪人的事,却都是低级官员们去做,这种下克上的传统,延续了一百多年,从来只听说过给事中弹劾尚书,小小御使巡按痛骂内阁大臣,某部小堂官尚书某某三朝元老数条罪状,就从来没有尚书撕下脸皮,来痛斥内阁,也不见内阁大臣,直接指着尚书叫骂的。

  其实像这等御使、郎中和给事中,说白了就是某些人的嘴巴而已,他们跳出来,并不是他们充满正义感,也不是因为他们纯真善良,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提线木偶,大人物们要试探,要整人,要找人麻烦,他们就是马前卒。

TOP

0
  第七百一十六章:你犯事了

  御使周昕跳出来,等于是吹响了对徐谦**倒算的号角。

  在坐的大臣,一个个精神一震,显然许多人已经等候多时,谁都不希望这件事和稀泥一样的混过去,毕竟姓徐的出格的事做的太多,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反而惹来了一致的不满,现如今又遇到这样的大事,大家继续做傻子那才怪了。

  周昕的话很重,几乎等于是指着徐谦的鼻子骂了。

  倒是和徐谦穿一条裤子的大臣一个个不吭声,此时都不禁皱眉,因为周昕骂的是徐谦,所以大家也不便说什么,估摸着害怕惹来众怒。

  杨廷和眯着眼也不做声,一副这事和自己无关的无辜之态,不过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那也只有天知道。但是至少,杨廷和应当是对此事乐见其成的,反正骂的又不是他杨廷和,权当是看热闹。

  徐谦的目光,扫视着这殿中的每一个人,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他的眼底。

  他没有急于去开脱,而是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最后落在周昕身上。

  周昕没有等到徐谦急不可耐的辩解,心里并不轻松,被徐谦的目光一扫,竟是感觉到,这位部堂大人眼里露出来的几丝讽刺。

  不错,就是那种彻骨的讽刺,周昕能清晰的感觉到,仿佛自己是跳梁小丑一般,在徐部堂眼里,还不如一只蚂蚁。

  这种感觉让周昕很不舒服,可同时,又感觉到压力如山一般的来。

  原本以为,他振臂一呼,大家一起跳出来对徐谦进行批判。又或者,自己一番质问,徐谦生怕牵涉到欺君罔上,不得不连忙辩解,可他一旦辩解,就容易失态,自己在气势上,就可以对这位部堂大人占据绝对的优势,谁晓得自己充了大头,结果那群私下里将徐谦骂翻了天的同僚们竟是一言不发,更悲剧的是,徐谦似乎气定神闲,似乎一点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昕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厉声道:“怎么,徐部堂答不出来,还是心里有鬼,不敢回答?”

  这一刻,周昕突然觉得自己神圣起来,自己站在光明的一面,站在正义的一方,仿佛此刻,自己一下子魏征附体。

  徐谦哂然一笑。

  笑的很莫名其妙。

  你丫的,你笑什么,周大人好歹是个御使,人家如此大义凛然,难道就不能小小的尊重一下周大人?

  大臣们纷纷摇头,突然又一种预感,这位周大人,似乎要悲剧。

  徐谦旋即道:“你问的这些话,其实呢,没有错。”

  一听徐谦开始发言,所有人都不由精神一震,他们很想知道,徐谦到底有什么底气。便是连杨廷和,此时也阖开了一丝眸子,一丝精光在徐谦身上掠过。

  徐谦放下了茶盏,继续道:“本官确实和直浙那边,三天两头会通一些书信,而且,这直浙稍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本官的眼睛。”

  承认了,周昕突然激动了,脸色涨得通红,找死啊,这是作死啊,他不但不为自己辩解,居然还往枪口上撞。

  徐谦又道:“至于你说,本官授意直浙官员们这么做,其实呢,也不是空穴来风,本官确实有过一些暗示。”

  周昕惊呆了,这徐谦,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廷议,一言一行,都要记录,都要封存?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

  徐谦的脸上,浮出了冷笑,他旋即道:“只不过是不是欺君罔上,是你一个小小御使说了算的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指斥本官?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事了?”

  这一句话,问的周昕哑口无言。

  他突然悲剧的发现,这姓徐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个疯子,他绞尽脑汁,以为打中了徐谦的七寸,结果人家坦然承认,居然还在这种场合,如此大义凛然的责问自己。

  到底……谁他娘的犯事了?

  周昕难以理解。

  而这时候,徐谦已经长身而起,拂袖冷笑:“不要以为,你背后有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也不要以为,抓住了一两句话柄,就想如何,咱们走着看吧。”说罢,没有多言,拂袖而去。

  这是廷议啊,这家伙说走就走,你就算要走,怎么着,是不是该向杨廷和打一声招呼,好歹你也装个样子,一副腹痛的样子,装作是身体不适才是吧。

  可是这个家伙,丢下一句警告,说走就走。

  “……”

  所有人目瞪口呆,大家都没有缓过劲来,按理来说,生气的不是在座的诸位吗,按理说,徐谦犯了这么大的错,甚至可能牵涉到欺君罔上吗?怎么这个家伙,如此理直气壮,还如此放肆?

  而且对着御使,直接说你是什么东西,这句话是大大的不应该,御使是什么?御使可是朝廷认证的朝廷命官,只要是命官,就绝对不是东西,错了,御使是人,本身就不是东西,便是杨廷和,也绝不会如此嚣张,就算痛斥,那也是在私下的场合,在廷议上说这句话,又是什么道理。

  所谓全身都是破绽,就是没有破绽,因为一个人压根就没规矩,你还跟他谈什么规矩?

  沉默,在沉默之后,突然有人反应过来,侮辱御使,坦诚授意直浙官员,还有威胁朝廷命官,擅自离开廷议,这种种的东西加在一起,简直就是传达一个信息,这位徐部堂,就是逆天了。

  虽然方才,许多人并没有发言,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事后不可以评议,兵部尚书张进用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这像个部堂吗?像个朝廷命官吗?这到底像不像话,他将这里当成了街市口,还是把这里当做了他的户部,诸公方才也是听到的,他自己亲口承认……”

  “混账!没有王法了。”

  “一定要**,要**,立即将廷议的记录送入宫去,老夫不信,陛下就真的如此纵容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下子,崇文殿炸开了锅,许多人暴跳如雷,甚至有人捶胸跌足。

  正如张进用所言,这太不像话了,大家的感觉就是,徐谦压根就是在小孩子过家家,不但大胆,而且还刺伤了他们的尊严。

  姓徐的,有没有将大家当成一回事,莫非真把大家当成了棉花和泥塑的雕像,在这崇文殿里,当着大家的面,如此放肆,这还了得了。

  有人几乎要吐血,捶胸道:“呜呼,国之将亡,妖孽出矣。”

  读书人嘛,就好这一口,不呜呼一下,不扯几句皇帝老子的江山要完蛋,仿佛都不能显示出自己的真知灼见,也显现不出的先见之明,虽然大多数时候,江山还是蒸蒸曰上的,毕竟大明朝已经被喊完蛋了一百多年,依旧还在挺立,不过世上压根就没有千年的帝国,理论上来说,任何王朝和帝国都如人一样,总是会死的,今天不蒙对,说不准明天就蒙对了。

  大家的愤慨之情,已经完全跃然于纸上,方才徐谦在的时候,大家还不好说什么,重臣们绝不会直接和徐谦翻脸,因为他们擅长软刀子捅人,就算下一刻要在背后**一刀,前一秒钟也绝对是对你笑脸相迎。而那些寻常的大臣,自己掂量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在徐谦面前实在没有多少分量,也没有胆子去学周昕,其实就算周昕,也是鼓足了勇气发难而已,一看徐谦脸色不对,就想缩了。

  可是徐谦一走,大家就按耐不住了,一顿叫骂,整个廷议变成了诉苦大会,人人恨不得在徐谦身上踩上几脚。

  倒是一些和徐谦走得近,又或者是信奉王学的大臣此时也有点失态,他们当然不愿意跟这些一起骂,觉得在这里没什么意思,一个个向杨廷和告辞,灰溜溜的走了。

  杨廷和的态度其实并没有轻松多少,他含笑朝这些告辞的大臣点头,准他们出去,这场廷议,因为徐谦莫名其妙的一顿脾气,其实早就无疾而终,现在在这里还能议个什么?眼下唯一做的,就是把徐谦的种种不当言行,报进宫里去罢了,还能如何?

  可是杨廷和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个徐谦,别人以为是疯了,可是杨廷和却绝不会有这样的乐观,可是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放肆呢?难道他就一点顾忌都没有,有些事,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只要你否认,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自己跑到这里来承认,还放出这么多狂言,便是傻子都知道,这么做对自己没有好处。

  徐谦,是如此简单易怒的人吗?

  杨廷和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越来越古怪了,让人摸不透,越是摸不透,杨廷和反而更加谨慎。

TOP

0
  第七百一十七章:嚣张部堂

  徐谦显然犯了众怒。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崇文殿里如何抨击自己,不过徐谦大致也清楚,这些人真正怒了。

  可是怒了又如何。

  徐谦出宫的时候,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让他们怒去吧,徐谦求之不得。

  天子需要他们愤怒,徐谦自己,也要借助这些愤怒,来大幅度的提升自己的威势。

  嘉靖的末年,新政旧政之争,新学旧学之争,皇权与相权之争,夺嫡之争,所有的矛盾,都在不断的积攒,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一刻爆发出来。

  徐谦关心的是新政和旧政,嘉靖关心的是夺嫡,杨廷和关心的是皇权和相权。每一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上到天子下到寻常的百姓,都有自己的立场。

  这一次斗争范围之广,可谓空前剧烈,这样的矛盾若是在古今中外,往往最后诉诸的多半都是武力,造成分裂。而这是大明朝,虽然矛盾重重,可是依旧还维持着斗而不破的局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天下,永远都只会有一个胜利者,胜利者不会是天子,天子已经出局,他唯一寄望的,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的接班,打成一个平局而已,真正的博弈,依旧还是新政和旧政之争,其他的矛盾,永远都是在这庞大利益触动之下的皮毛。

  这个世界有没有私怨?有!不但有,在这复杂的大千世界,私怨错综复杂,可是这些,都只是斗争的借口,因为所有人都在争取自己的巨大利益。

  旧政的拥护者如今损失巨大,就以江西为例,江西已经分裂,一部分较为开明的士绅。支持新政,可是多数士绅,却对新政带着排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不可能去做买卖,也没有做买卖的意愿,江西不是浙江、福建。浙江、福建人口众多,同时又是人多地少,山岭极多,在那里的人,虽是称之为鱼米之乡,可是商业活动一直比较发达。地主士绅们其实田地积攒的并不多。就算是青田的刘家,看上去一个县近半的土地都为他所有,可是和其他的大地主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再加上直浙地价高昂,新政开始之后,种植粮食本就是亏本的买卖,既然如此。许多人不得不开始种植经济作物,甚至为了家族利益,开始投身商海。

  江西却是不同,江西土地肥沃,士绅最崇耕读,江西在有明以来,考霸层出不穷,翰林院的庶吉士。十个人中,至少有两三个都是江西人,明朝的历科状元、榜眼、探花,江西人也都不少。

  土地肥沃,又有银子,不必像福建人那般为了一点水田引发宗族械斗,也不必有人冒险出海谋生。江西的地主士绅几乎是最稳固的一群人,他们拥有许多土地,而且都是上好的水田,水田的价格。也比直浙要便宜的多,种植粮食,足以让他们生活无忧,自然而然,他们不愿意去尝试任何新的东西。

  只是近年来,新政开始之后,大量的劳力开始流窜去直浙,这些地主和士绅,和新兴的商贾以及一部分开明士绅,矛盾立即尖锐起来,这种矛盾倒是像美洲的南方和北方,北方聚集的是新兴工业主,他们急需大量的劳力,而南方的庄园主们却是握着巨大的人力资源。于是乎,北方高举解放奴隶的大旗,致使南方的庄园主们索性铤而走险,来个刺刀见红。

  不过在大明朝,以直浙为首的这群新兴利益阶层,却并没有这样强势,他们刚刚兴起,还没有培养出输出价值观的野心,大多数人只是想守着自己的买卖而已。而对于传统地主们来说,新政思想的冲击,让他们退无可退,一方面,地主和佃户之间的雇佣关系已经开始瓦解,这就导致原来只要你有了土地,就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地主士绅们的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虽然一些士绅在新政里头分了一杯羹,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捞取好处,毕竟从中得益最大的乃是商贾,这就导致,那些没有得到好处的士绅,从前对商贾的心态是极端鄙夷,而现如今,却是极端的仇视。

  在这种基础之下,维护旧政的官员也受到了影响,一些大臣,甚至变得极为极端,几乎已经将新政当成了死敌,党同异伐,原本就是朝廷的传统,此时又牵涉到了根本的利益问题,其结果可想而知。

  徐谦眼下拉住了天子,也就是说,将新政的利益和夺嫡的利益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比如徐谦毫不犹豫的支持了朱载基,这就意味着,新党已经一面倒的要扶持朱载基继承大统,如此一来,嘉靖就坚实的站在了新党的一边。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不怕事大,就怕事小。

  既然是盟友,就要相互扶持,嘉靖要布局,就需要徐谦闹出动静,后世的游戏里头,有一个职业叫做mT,嘉靖负责输出,徐谦现在就是坦克。

  作为一个好肉盾,这嘲讽的技能,当然要高明,不足够嚣张,又怎么能让这些人跳脚?

  徐谦回到户部部堂,闲坐片刻,想起什么,命人去北镇府司请徐勇来。

  徐勇如今乃是千户,在京师里也算半个人物,可是一听徐谦传唤,倒是马不停蹄的来了。

  徐谦看他,道:“最近很忙吗?”

  徐勇道:“镇抚司里,近来还在忙上次宫变的事,抓了许多人,不过还是没有一点成效,倒是烦死了。”

  徐谦抿嘴笑了,宫变的事,不能查的太深,可是又必须牵连到人,这一点,却是很是考验这些锦衣卫,徐谦笑道:“我请你来,是让你帮忙办一件事。”

  徐勇打起精神,道:“你吩咐即是。”

  徐谦道:“有个叫周昕的御使,你派人盯着他,找几个人,记住,不要任何是官面的人物,无论是锦衣校尉,还是帮闲,就寻一个闲杂人等即是了,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啊……”徐勇愕然,给点颜色看看,这句话却有点不知轻重,是直接打死呢,还是半死不活呢,还有,人家毕竟是御使,这事儿办起来,却是有点风险。

  他不由道:“是不是打死?”

  徐谦微笑:“打死就不用了,头破血流就好,注意好分寸,总之,不让他好过即是。”

  徐勇应下,道:“你放心,这事儿我来安排。”

  徐谦道:“不必和我爹说。”

  徐勇笑嘻嘻的道:“这自然是晓得的,否则叫徐毅那小子就成了,还不是你信我吗?我的嘴一向是最严的。”

  ……………………………………………………………………………………………………………………………………………………………………………………

  内阁。

  杨廷和不耐烦的拟票,近日奏疏不少,年末就是三年一次的京察,所以要表现的官员实在太多,所以奏疏也上的勤,人人都想表现,可是奏疏里头,却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是这时候,兵部尚书张进用却还在宫里逗留,不肯走。

  他气得连连跺脚,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户部尚书是尚书,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廷议里头,敢如此跋扈,真是让崇文殿里的诸公都软弱可欺吗?直浙的事,是他亲口承认的,既然承认,为何内阁不办了他,王子犯法与庶民罪同,姓徐的总不是王子吧,不办,不足以平民愤啊,杨公,此事非同小可,你不拿主意,兵部这边,我也没法交代,是不是以后,兵部要形同虚设了,本来这户部,近来揽权就厉害,现在直浙那边平倭,连招呼都没有,那朝廷设兵部做什么?”

  张进用近来压力大,这事杨廷和知道,一方面兵部的权利被剥夺了不少,就比如这军饷,往往都是兵部算出额度,然后想户部索要,可是现在呢,户部现在自己有钱粮局,每年需要多少军需,需要多少钱粮,人家早就算好了,户部直接拨发,兵部这边,连手都没得过,任何一个衙门,权利无非来自于两个,一个是人事权,一个是钱粮。钱粮没了,兵部虽然管着武官的考核,可还是大大的遭受了削弱,这倒也罢了,现在大动干戈,兵部连讨论的资格都没有,地方上各行其是,这在张进用看来,已经不是无法无天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挖他的墙角,架空他这兵部尚书。

  所以他怒气冲冲,气得跺脚。

  杨廷和搁下手里的笔,叹口气,道:“此事,不简单啊,你也不想一想,徐谦为何如此大喇喇的承认,他若是抵死不认,倒也罢了,可是现在既然认了,所图为何?”

  这一句话,倒是让张进用不知如何回答了。

TOP

0
  第七百一十八章:打的就是你

  杨廷和含笑道:“凡事有因才会有果,今日廷议徐谦大雷霆是因,可什么是果呢?张部堂,你是兵部尚书,朝中的事,想来你也清楚,徐谦要的果是什么?”

  张进用虽然不知如何答,却忍不住怒道:“莫非他是犯贱,非要惹得怨声载道!”

  这句话本是张进用的负气话,可是杨廷和却是搁笔,笑道:“对了,这就是果,他就是要惹怒所有人,你自己想想看,他这么做,不就是想让所有人对他怨声载道,所有但凡是有良心的大臣都要忍不住跳出来指责他吗?”

  张进用糊涂了,道:“杨公认为他是故意的?可若是故意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莫非是他骨头痒痒,非要别人骂他不可?况且承认了是他授意直浙动兵,难道他就不怕将来有人秋后算账?”

  杨廷和笃定地道:“这是因为对他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秋后算账,那是以后的事,他要的是当下,解决了当下的问题,以后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张进用更加糊涂:“当下有什么问题。”

  杨廷和淡笑道:“立太子!”

  张进用似乎知道些眉目了,其实他是当局者迷,身为兵部尚书,利益受到损害,所以钻了牛角尖,现在听杨廷和一提醒,立即道:“杨公的意思是,姓徐的故意如此,就是想让天下人指责他,以此来掩护立太子的目的?假若如此,此人的居心未免太过险恶。”

  杨廷和吁了口气,道:“其实到了今天,什么问题都已经不成了问题,擅自动兵说不是问题?是不是大罪?老夫可以告诉你,是,这是欺君罔上之罪,是专权。可是老夫也可以告诉你这些罪换做半年前,或许是关系重大,可是到了如今,却是不值一提。为何?这是因为天子已经大病不起大家的问题就只有一个,由谁来做这个天子,徐谦扶立中山王殿下,一旦中山王登基,这些罪其实就是功。可假若登基的不是中山王······”杨廷和浮出一丝冷笑:“就算他徐谦是圣人,无可指摘,那么以他现在的权势也是罪无可恕,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进用悟了。

  有罪无罪现在言之过早,这朝中的许多人,往往都没有看到问题的关键,总以为徐谦承认了自己擅自调兵,这就是罪无可恕,以为抓住了徐谦的要害,这一次可以给徐谦颜色看看,可是现在想来,杨廷和说的极有道理有罪无罪,不在别人怎么看,是罪还是功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要解释这种现象,只需要提到一个人就可以清楚了——于谦。

  于谦是什么人,其实历史已经有了定论此人是个圣人,他人品端正,他两袖清风,他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瓦刺入关,包围京师,大明朝危在旦夕若不是他站出来,大明朝能活多久那也只有老天才知道。

  一个拥有圣人品德的人,一个功勋卓著的人物,一颗大明朝最耀眼的新星,在代宗继位之后,他悉合时宜、号令明审、片纸行万里无不息,他忧国忘身、口不言功、自奉俭约、所居仅蔽风雨。

  代宗在的时候,他就是圣人,可是英宗复辟,这么一个人立即就成了罪人。不久之后,石亨人等,诬其谋立襄王之子,处死!

  同样一个人做了同一件事,结果皇帝更替,对待的结果却是大不相同,一个是高官厚禄,一个却是杀之后快,说到底,皇帝才是关键。

  徐谦有没有罪,有。

  杨廷和有没有罪,也有。

  可是徐谦想要把罪名变成功劳,就必须扶立中山王,所以他不在乎自己身上有什么罪名,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中山王登基。因为中山王本来就得到绝大部分大臣的支持,中山王登基之后,年纪幼小,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借助新党,借助徐谦,这是共存共荣的关系,因此徐谦无论有多少罪,在中山王眼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扶立他做的错事,在别人眼里的罪过,自然而然,在中山王眼里也就成了旷世奇

  可是杨廷和呢,杨廷和为首的一批人已经表明了立场,就算他是于谦那样的圣人,中山王登基之后,他也是罪恶滔天,必定是出之后快的人物。

  所以现在来说谁有罪无罪,其实都是假的。真正的问题就在于,谁登基。

  想通了这个关节,那么一切都清楚了。

  徐谦不傻,他在廷议中如此过份,并不是因为吃了没事,非要惹得大家骂他才好,而是因为要惹起公愤,把!眼球都吸引过去,而嘉靖可以趁此机会做最后的谋划。

  张进用老脸一红,如此明显的阴谋,自己居然蒙在鼓里,这实在是很不应该,他连忙道:“这姓徐的,果然是诡计多端,既然如此,应当怎么做?”

  杨廷和道:“说来说去,其他的争论都必须放下,必须得让大家死盯着太子的事上,决不能立下太子,否则,徐谦便是滔天大功,必定要主持朝局,而到那时,老夫只怕自身难保,至于你······”

  杨廷和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白,谁做皇帝,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

  大明朝的皇帝很奇怪,尤其是到了正德时期,你要说皇帝真有什么权利,那也不对,因为朝廷的大事,几乎都是内阁六部做主,皇帝基本上已经是虚君了。可是你若说他无权,那又不对,若是遇到了党争,天子若是铁了心的支持其中一方,那么另一方,就要倒霉,倒大霉,甚至可能连你的性命都保不住。

  杨廷和这一次,为的就是储位,所有人围绕着继承人的问题,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头,因为谁要是出了差池,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杨廷和沉吟片刻:“这些事,你要和一些人讲清楚,让大家知道,没必要纠缠于今日的廷议,问题的关键,依旧还是立太子,只要耗着不让中山王成为天子,事情就好办,可是一旦成了太子,就不太好说话了。”

  张进用也变得谨慎起来,道:“明日我便上书,把话题重新扭转回来。有一些人,也会事先打好招呼。”

  杨廷和捋须点头,道:“很好。是了,听说益王就要入京?”

  张进用道:“不是已经发了旨意吗?杨公不知情?”

  杨廷和淡淡的道:“旨意直接发去了宗令府,显然宫里是刻意想避开内阁,请益王殿下入京,天子这是起了警觉了。”说罢,挥挥手,道:“眼下多言无益,老夫还有许多票拟要拟定,你也去忙自己的吧。”

  朝中一阵叫骂,可是一夜之间,这种叫骂就平息了。

  一来是张进用上书,重新提起了中山王不适合入住东宫的问题,认为虽是皇长子,又是亲王,可是东宫乃是太子居所,入住东宫,显然很不合适。

  其实朱载基并没有入住宫中,他现在住在慈宁宫,由两个太后一并抚养,这入住东宫,并不是真正的住进去,其实更像是一种待遇,比如中山王入住东宫之后,东宫就要遴选官员,让大家在东宫办公,颇有点像开府建衙的意思。

  一道奏疏递上去,重新将眼下天子立太子的矛盾给挑了起来,大家感到了不同寻常,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徐谦岂会让他们如愿,既然是来惹的大家把大家关注在自己身上,他的办法有很多,鲜明出众本就是他的本色,紧接着,一件大事发生了。

  事情某种意义来说,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误会的主人公,自然是昨日在廷议上痛骂徐谦的御使周昕。

  周御使流年不利,一大清早,他就坐轿子去都察院里当值。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他坐在轿子里,经过了某条街道,而后他悲剧的发现,前面堵了路。

  于是他的轿夫自然要上前,让人将车马挪开,这是稀松平常的事,亮了身份,对方多半会给这个面子。

  结果人家一听是御使周昕,立即有人叫骂:“周昕?就是那个在百花楼里嫖娼不给银子的王八蛋?好啊,找了这么久,今日也算是冤家路窄,来人,打!”

  于是数十个泼皮一拥而上,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赶跑了轿夫,独独周老爷坐在轿里,想跑都没处跑,被数十个人围住,一阵痛打,斯文丧尽不说,浑身多处骨折,彻底的打成了一个猪头。

TOP

0
  第七百一十九章:不撞南墙不回头

  周昕挨打了,伤得很重。

  街头斗殴,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常有的事,打架本就是人类的本能,是兽性。便是在这首善之地的天子脚下,也依旧是屡禁不绝。

  像寻常的殴斗,顺天府自然会解决,至于如何解决,往往是看顺天府的大人们的心情。

  心情好,就重判,一句大胆刁民,将肇事者打个半死不活,心情不好,也重判,天子脚下你也敢滋事,照旧还是打个死去活来。

  可是御使被打,还是头一遭。

  顺天府这边接到了消息,一下子懵了。然后立即三班差役齐出,赶到了事发的地点。

  判官曾安觉得自己挺倒霉的,今日他当值,就遇到了这么个事,这件事很严重,绝对会上达天听,连朝廷命官都挨打了,可见这顺天府内的治安何其败坏,一个处置不好,只怕乌纱帽不保。更让曾安觉得严重的是,一般人,谁敢打御使?那是什么人动的手呢,人家有这个胆子,如此有恃无恐,就肯定不是小人物,那么还查办还是不查办?你若是查办,天知道最后会得罪什么人,可要是不查办,上头肯定会有压力,周昕那边也没法子交代。

  到达了事发地点,这里已经围满了人,然后就看到东倒西歪的轿子,还有被人搀起的周昕。

  周昕的尊容,很是惨不忍睹,这样的打法,连曾安都觉得说不过去,曾安连忙上前,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上去劝慰。周昕见来了官差,立即大叫起来:“天子脚下,天子脚下啊,竟有这样的凶徒,如此殴打本官,竟还扯本官的裤子,扫本官斯文。查,一定要查出凶徒……”

  曾安苦笑,忙道:“自然是要查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这些废物,废物!”

  连续骂了几声,好不容易消气,曾安倒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等他渐渐平复一些,才道:“大人,当时的情形如何,能否告知一二,唯有如此,才好查出凶徒。”

  周昕冷笑道:“老夫好端端的坐了轿子去当值。谁知前头有刁民堵路,轿夫去问,结果这些人便一拥而上,将老夫打成了这样。”

  “他们生的什么面貌?”

  “面目可憎。”

  “声音呢?”

  “声如恶兽。”

  曾安没词了,只好道:“那么下官派出差役,去问问左邻,看看有没有人看到凶徒面貌。届时画出图影,按图索骥,定能给大人一个交代。”

  周昕气得颌下的半截胡子都直剌剌的,恶狠狠的道:“不用去查,我知道是谁动的手,是那徐谦,昨日在崇文殿,我驳了他的面子。他当场大发雷霆,还说要我好看,保准就是他,狗贼可恶,竟敢殴打朝廷命官,胆大包天,我和他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曾安脸色顿时变了。昨天的事他也有耳闻,现在看周昕的样子,他立即明白了什么,要命啊……

  假若真是徐谦命人做的。这个案子,还怎么查,徐谦是什么人,这自然不必多言了,这个家伙,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莫说是自己,便是刑部尚书,只怕也惹不起他,更不用说,刑部尚书张大人,本来就和姓徐的穿一条裤子。

  说的难听一些,就算顺天府结案,把案子报到刑部去,多半刑部那边也会打回来,把徐谦指使人殴打周昕的事驳回来。

  当然,曾安还没有嫌自己的命长,所以也不敢去招惹徐谦,可是眼下,又该怎么办?

  见曾安脸色苍白,周昕顿时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怎么,你怕了?好,好,老夫就知道,你和姓徐的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你们不查,那就等着吧。”

  曾安不敢授人口实,正色道:“这是什么话,不过大人一口咬死了乃是徐部堂所为,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你们来找,叫老夫找什么证据?”

  “这便是了。”曾安松口气,道:“无凭无据,怎可诬赖别人,这件事,顺天府自然会全力去查办,大人慢慢等消息就是。”

  这种踢皮球的把戏,周昕见得多了,可是又无可奈何,只得冷冷一笑,道:“就算办不了你,可是清议还在,老夫就不信,你姓徐的丧天害理,会没有报应。”

  …………………………………………………………………………………………………………………………………………………………………………………………

  京师沸腾了。

  人们的议论和顺天府的官员不同,顺天府遇到这种事,得拿出真凭实据,可是议论这东西,就完全凭借脑补和猜测了。

  周昕被打,舆论哗然。

  许多人几乎一致咬定,必定是徐谦所作所为,堂堂部堂,居然命人殴打御使,这等手段,不但无耻,而且还下作。

  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出来,有人骂,自然也有人捧,人的想法毕竟不可能雷同,也有人认为,在这风口浪尖上,徐部堂怎么可能指使人去打周昕,要知道,这周昕只是个御使,就算冲撞了徐谦,又能拿徐谦如何,可是徐谦指使人动手打人,这不是故意找不自在,找骂吗?昨天你威胁了某人,今天这个人就挨打,换做是正常人,应该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才是。

  百姓们怎么议论,那是他们的事,毕竟对他们来说,议论不过是找找乐趣而已,一阵风过去,也就什么都没了。

  可是在都察院那里,却等于是捅了马蜂窝,同僚被打,这就等于**裸的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也是御使,今日有人可以指使人打周昕,难保明日,没人打到他们头上,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同仇敌忾,不久,左都御史亲自登门,前去周昕家中探视,让他好好休养,其他的事,自有都察院出面。

  而周昕呢,却只是不断叫冤:“大人,是那徐谦,必定是那徐谦,要给下官做主,做主啊。”

  左都御史阴着脸回到了院堂。

  其实他不愿意惹事,虽然是战斗力最强的都察院最高长官,左都御史郑隐和还是懂的万事留一线的道理,可是他不愿意惹事,不代表别人可以来惹他。御使挨了打,打的也是他的脸,别人不将御使放在眼里,难道不就意味着没把都察院,没把他这左都御史放在眼里吗?

  你徐谦怎么嚣张都没关系,郑某人招惹不起,由着你去闹,可是你现在惹到老夫头上,这口气,咽不下去。

  都察院的头头脑脑都已经请了来,众人汇聚一堂,最后郑隐和拍板:“各科各道的御使,从现在开始,所有手头的事都要放一放,天下的贪官污吏多的是,不急着查,可是眼下,这朝里出了这么个大奸大恶之徒,我等就不能坐视,不能让姓徐的欺到头上!”

  郑隐和发了话,御使们精神一震,此事倒是关乎了大家的福祉,谁也不敢提出什么质疑,纷纷道:“遵命。”

  ……………………………………………………………………………………………………………………………………………………………………………………………………

  暖阁。

  黄锦脚步飞快的抵达了龙榻之前,拜倒在地,压低声音道:“陛下,御使周昕被打了,都察院群情激奋,百官闹了起来,有人到了午门之外,恳请陛下严惩凶徒。”

  嘉靖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他先是愕然,随即脸上升起了一丝红晕,道:“徐谦这家伙,还真是什么事都要做绝,不做绝,他浑身的骨头痒痒。”丢了这句话,他毫不犹豫的道:“传旨慰问周昕,同时让顺天府查办凶徒,不必怕,顺天府还没有查出来的胆子,就算真查出来,徐谦也不能留下什么把柄,放心去查就是。再传旨意,命刘文昌、桂鄂、杨舒三人入京,至东宫任职。”

  “再传旨意,大同总兵芦赐宏回京。”

  一道道旨意发了出去,黄锦不敢怠慢,连道遵旨。

  嘉靖冷冷一笑:“敕陆松、吴中、陆征、张凯、杨胜觐见,是了,还有徐昌。”

  黄锦道:“奴婢这就去办。”

  ……………………………………………………………………………………………………………………………………………………………………………………

  内阁……

  一个书吏将事情传报到了杨廷和耳中。

  杨廷和眼眸微眯,目中掠过了一丝杀机,咬牙切齿的道:“可恨。他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去,下名刺。”

  “不知杨公要下给何人?”

  杨廷和似乎觉得不妥,又摇摇头,道:“罢……不必这样张扬,老夫另外去请吧,你下去。”

  孤零零的坐在值房里,杨廷和的手指关节打着节拍,双目微眯,脸色很不好看。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17 0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