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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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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元复始(四)

  几位老爷在书房说完话,转回到上房时,沈珠正拉了沈琴坐在炕边下象棋,沈瑞、沈宝、沈琳等三人在旁围观。

  见三位老爷回来,沈家众子都站起身来。

  三老爷畏寒,即便在屋子里也手足冰凉,便与大老爷一道往炕上坐了。二老爷坐在炕边,看了看棋盘上,一方已是长驱直入,杀得对方就剩下残兵败将,眼看就要将军。

  二老爷想了想方才沈家众子的位置,笑着对沈珠道:“珠哥这是要赢了?这棋力凌厉,倒是不俗。”

  沈珠谦道:“不过胡乱下的。”

  他这一谦虚,却是将沈琴给埋进去。

  他胡乱下都赢得大开大合,那沈琴的棋得下的多烂。

  沈琴在旁讪讪,耷拉着脑袋有些不自在。

  方才大家都没兴致玩耍,只有他不愿抹了沈珠面子,方做了陪客,却没落下好。

  三老爷得了婢子递上的炕枕倚了,招呼沈瑞与沈宝两个年岁小的近前,道:“离子夜还有一两个时辰,你们也别在地上杵着,都到炕上来。”

  沈瑞点头应了,去了鞋靴,挨着三老爷坐下。沈宝也拉了沈琴过来,围着三老爷坐了。沈珠与沈琳两个到底年岁了,不好做孩子态,就坐了方凳,陪着大老爷、二老爷说话。

  三老爷看看沈宝、沈琴,又看看旁边的沈瑞,还是觉得沈瑞看起来最顺眼。虽说他依是嫌弃沈宝胖,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提起这个,便道:“沈家诗书传家.子弟多要举业,你们几个可曾想过以后自己会走到哪一步?”

  三人中,沈琴年齿最长,沈瑞与沈宝两个便不作答,都望向沈琴。

  沈琴抓了抓后脑勺,操着公鸭嗓道:“侄儿读书资质寻常,心无大志,不过胡乱混日子,以前虽也读书,不过是想着有朝一日过了院试,就算对得起爹娘……这次进京,见了几位伯父、叔父,还有几位留京的族兄,见贤思齐,倒是生出博功名的念头来。侄儿以后会专心读书,勤能补拙,再也不敢懈怠。”

  这是他的心里话,见了几位优秀的族兄,沈琴不免心生自卑,就生了好好读书的念头。

  对于寒门学子来说,一举成名天下闻;对于沈家子弟来说,功名是非在身,也是个分水岭。

  宗房、二房声势为何最盛,是因为这两房子弟功名不绝;五房为何风声鹊起,也是因这五房大哥中了进士,立时换了门庭的缘故。沈理本是九房旁枝,族中长辈原本都不曾留意过的小人物,一朝成了状元公,连宗房太爷都要客气应对

  三房富饶,可为何被族人所鄙,那就是因这房几代人都没有功名,当家人身上只能顶个监生名头。

  七房、八房家底薄,之所以能在族中有一席之地,不单单是因两房同气连枝,也是因为这两房子弟耕读传家,即便没有出进士,可举人、秀才不绝。

  三老冇爷对于沈琴原印象平平,沈琴无貌又无才,实是不合三老爷眼缘。可眼下沈琴这几句话,却使得三老爷对他生出些好感,点头道:“你转年才十四,立志始读书亦是不晚。”说罢,又看向沈宝。

  沈宝不自在地挪了挪胖乎乎的身子,掰着手指头,小声道:“三叔,侄儿实是不耐烦看四书。也不是看不会,就是没有兴致,死记硬背地背下些,却是学不进去……待见了字画书法,脑子方清明了……”

  三老爷轻笑道:“我少年时也同你一般,瞧不上功名,厌恶读正经书,只觉得学自己心爱的就好,你们大伯见状,便带我出去转了转。我方知晓,同样是书法字画好,有功名的人被称为‘大家’,没有功名的人被称为‘匠人’。大家的字画千金难求,偶尔流出一张出去,润笔银子也够锦衣玉食;匠人从早到晚,累个半死,也不过勉强糊口……宝哥,你专心书画不是坏事,可你以后长大,总要思量生计之事,总不能一直吃爹娘的,是做‘大家’还是做‘匠人’,你自己思量……”

  当年三太爷、三老太太向后病故,三老爷随着大老爷、大太太长大,这兄嫂二人因心疼他小小年纪,饱受病痛折磨,对他甚至宽容,不过在读书一事上却从来没有妥协过。

  大老爷早就与三老爷说的明白,不让他去考进士,起码要中举人,得了功名,入了仕籍。即便以后大老爷、大太太老了,或是大老爷仕途不顺,三老爷凭借举人身份,也能有一席之地。

  大老爷并没有让三老爷费事巴拉去考童子试,直接给他捐了监生功名,让他准备乡试。

  三老爷当年心中虽不以为然,可因向来听兄嫂的话,还是老实地读书,最后直到大老爷点头,觉得他火候到了,方下场一试,一次就中了举人。

  不过就那一回,也使得三老爷送了半条命,足足卧床三、四个月。

  大老爷、大太太当时自责不已,可始终没有说后悔让三老爷下场的话。

  等三老爷年岁渐大,也终于体会兄嫂的苦心。

  要是他没有正经功名,只顶着监生混日子,即便是真的身体不好,只能静养,外头也只会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不会给予尊重;他得了正经功名,即便不再继续一步,也无人再轻鄙,反而会感叹造化弄人,使得他前程止步举人,要不然兄弟三进士,也是士林佳话。

  沈宝听了三老爷这一席话,却是陷入深思。

  为了书画耽搁读书,他从小挨了多少打骂。之所以越来越学不进去,也有这些缘故在里头。

  他想到了上个月新拜的老师祝允明,之所以被称为才子,为南直隶士林所知,除了他字画书法确实好之外,也因他本身是士人,是士林的一员。与他齐名的另外三个才子,也都是读书人身份。

  正如三老爷所说,书画技艺再好,没有士人身份,便只是“画匠”、“字匠“,真正的读书人,哪里能会去接受称赞他们?

  “侄儿早先误了……”沈宝正色道:“幸好三叔这一席话,点醒了侄儿,侄儿晓得以后该怎么做。”

  三老爷露出几分笑意,道:“等过了子夜,就是新一年,是乡试之年。等到新举人出来,你老师也会随着新举人进京应试,算下来不到一年的功夫,你愿不愿意留在京里,等你老师进京?当然,在你老师进京之前,你也别想着闲着,跟在我身边,我也过一过教导弟子的瘾!”

  沈宝闻言大喜,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叨扰太久,太劳烦长辈们?”

  三老爷掐了一把沈宝的胖脸,“哈哈”笑道:“你若是怕吃穷了你大伯、大伯娘,以后每餐就少用一碗饭,也正好减减这肉膘!”

  沈宝涨红了脸,小声道:“可侄儿吃四碗饭吃不饱……

  三老爷闻言,瞪着眼睛道:“可这两回同你一道吃饭,你都吃了三碗?这么说,竟是五碗的饭量?”

  沈宝讪笑道:“在长辈们跟前,不好意思放开了吃。”

  三老爷摇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这饭量还是得减下来,要是再胖下去成什么样子?明儿开始,一餐不许超过两碗。”

  大老爷、二老爷那边,早就安静下来,听着三老爷他们说话。

  三老爷虽是好心,可族侄冇上门做客,掉了分量回去,等回去后倒像是二房在苛待族侄。

  大老爷忙咳了一声,道:“宝哥还小呢.正是长身体时,哪里能饿着?等过几年身子长成了,饭量自然就下来了!

  三老爷心中虽不认同大老爷的话,可向来没有与兄长顶嘴的习惯,便无奈地对沈宝道:“既是你大伯说了,那宝哥五碗就五碗吧……”

  沈琳在旁,羡慕地看着沈宝。他的饭量也是五碗,可是因怕人笑话,出门后就减成三碗,开始时饿了不行不行,身上也轻了不少。可是因他长得五大三粗,平素又少言寡语的,旁人一时也没留意的。如今沈琳的胃口生生地饿小了,想要再吃五碗也吃不动。

  在他看来,能吃是福,沈宝是有福的,才会在诸族兄弟之间,第一个得了准话,留在二房。

  沈琳笨拙,将三老爷的“邀请”与则嗣当成一回事,沈瑞、沈琴几个却都不是笨人。

  听着这意思,不仅三老爷自己不会过继沈宝,其他两房也没有这个意思,即便留下沈宝,也不是三老爷的“爱才之心”。

  沈珠心中惊诧不已,沈瑞因以为自己是三房嗣子的缘故,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沈琴则是想起沈宝昨晚的话,沈宝昨晚就曾提过,三老爷虽对他亲近,却不关选嗣之事。可是沈宝留在京城,他就要回松江么?沈琴面色苍白,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沈宝瞧着他神色不对,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三老爷笑着道:“琴哥不是立志要读书么?要是不嫌弃你三叔只是举人,也随宝哥留下,入了我门下,随我读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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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章 一元复始(五)

  三老爷的话,不仅惊呆了沈琴,连沈瑞都有些纳罕。

  收族侄做学生?三老爷所为何来?要知道沈琴资质在沈家诸子中只是平平。

  沈宝心中虽也讶然,却是反应的快,忙拉了拉沈琴后襟,低声道:“琴二哥,还不快谢三叔”

  “啊?”沈琴方醒过神来,满脸激动:“润三叔,侄儿……侄儿……”

  三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可也说好了,三叔我精力有限,能教导你的时间不过是一年半载;等宝哥回乡时,你也跟着回去。既是立志科举,就莫要存了取巧的心,还是从童子试一级一级考下来方是根本。”

  沈琴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亮亮的,满脸感激地看着三老爷。

  他出来之前,家里父母就教导过,让他安心做陪客,不要起什么心思。因为对于无缘嗣子之事,他并不意外,三老爷肯收他做学生却是意外之喜。

  他晓得自己多半是沾了沈宝的光,三老爷真心想要收的学生应该是沈宝,可是沈宝已经有了老师

  不管怎么样,能同沈宝一道留在京城,还有个举人叔叔做老师,对于沈琴都是欣喜不已。

  被三老爷这“神来之笔”闹得,大家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立时也精神许多。

  外头四面八方传来的炮竹声越来越响,子夜时间将至。

  徐氏同二太太、三太太从西稍间过来,几位老爷、太太重新落座。

  等到子时一过,就有婢子往地上撂了锦垫,从最年长的沈珠开始,沈氏五子依次给诸长辈叩头,拜了早年。

  几位老爷、太太这里,早使人预备了装有金银锞子的荷包,散给众人做压岁钱。

  大家又年长一岁,众长辈少不得也说些勉励劝进的话,就是二太太,眼圈虽有些泛红,可对于族侄们也面带慈爱。

  守岁到这里,告一段落。

  三老爷这里,被大老爷、大太太盯着,裹上厚厚的连帽貂皮大氅,与三太太携手回去;二老爷夫妇也在婢子们送走诸少年后,同大老爷与徐氏作别。

  自来到大明,沈瑞向来早睡早起,除了孙氏出殡前那晚,还没有熬到这么晚的时候,就有些走了困。

  眼见郝妈妈带了冬喜、柳芽,苦等着自己,眼皮都在打架,沈瑞回到客院后,便打发她们下去歇了。

  屋子里点着灯烛,沈瑞穿着中衣躺在炕上,却是睡不着。

  三老爷留下沈宝,又要收下沈琴,倒像是在拉拢沈家七房、八房。

  为什么要弄的这么复杂?

  有大老爷、二老爷在,松江本家那边的人情有没有又有什么重要?

  沈家七房、八房除了有个族老在之外,就是因两房子弟读书不绝,仕途有望,所以旁人不敢轻视

  可对比沈家二房,七房、八房实不算什么。

  按照二房早先作风,同族中关系不是牵扯越少越好么?如今不单单要收嗣子,连弟子也收了,牵扯的冇房头却是越来越多。

  三老爷即便说话有些直爽,可绝对不是糊涂人,这样行事定有用意。

  是为了……平衡之道?

  沈瑞莫名地想到这个上,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起身来。

  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门道:“瑞哥歇了么?”

  是沈珠的声音。

  沈瑞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趿拉着鞋,披了件衣裳,走到门口开门道:“珠九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珠没有带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披风上有些雪花,笑着道:“扰了瑞哥了。”

  厢房里听到外头有动静,就有人掌灯,沈瑞见状,扬声道:“是珠九哥过来,你们自歇着,不用过来。”

  厢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又吹了灯。

  夜风袭来,雪花打在脸上,沈瑞打了个寒颤,忙将沈珠让到屋里。

  茶壶里的水还温着,沈瑞兑了半壶热水,给自己与沈珠各倒了一杯,请沈珠炕上坐。

  沈珠灭了灯笼,弹了弹身上雪花,解开身上披的狐皮斗篷,撂在一边,方往炕上坐了。

  沈珠捧着茶杯,吃了几口,方道:“这雪倒是越下越大,都能没了脚面……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

  “瑞雪兆丰年”沈瑞笑着接了一句:“早先只在书上见过,如今这不是正是了。”

  北直隶地区向来十年九旱,又不像江南那样水道纵横,能普降大雪,对于民生来说总是好的。

  “各家来给二房长辈们请安送礼的管事,应该快到了。”沈珠若有所思道。

  沈瑞在心里算了下路程,那些人走陆路,并不会比他们慢多少,十五之前怎么也会到京城,便点点头道:“毕竟有个送节礼之名,应会赶在正月十五前。”

  沈珠抚摸着杯子,低声道:“琴哥与宝哥受了润三叔邀请,会留在京城;你我兄弟这等没有受邀请的,等管家过来,是不是当随管家回去……”

  沈瑞闻言,却是想到祭祀孙太爷之事。

  不知道徐氏与大老爷会安排什么时候,让他去祭拜孙太爷。

  对于自己这位外公,沈瑞想起此人,并没有生出什么骨肉之情,反而总隐隐地觉得有违和感。

  孙太爷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孙家就连一个族人都不曾听闻,连后事都托付给朋友三太爷?父族、母族、妻族,都死绝了不成?

  别说是古人,就是五百年后的人都讲究“叶落归根”,孙太爷既是温州府人氏,怎么就将福地设在京城?

  沈珠将沈瑞沉默不接话,只当他心中也担心,道:“大伯娘可提什么时候让瑞哥祭拜外祖?”

  沈瑞摇了摇头,道:“大年下的,估计不好说这个。”

  沈珠犹豫了一下:“全三哥与珏哥明儿都会过来拜年吧?”

  “那是自然,二房几位伯父叔父都是长辈,族兄们自然要先来拜年。”沈瑞道。

  如此一来,他们几个做族弟的倒是也省了事,无需再往各位族兄家跑一趟。沈瑞这里,只需往王守仁家拜个年就行了。至于沈理、宗房大哥与五房大哥,少不得要随族兄弟们过去小聚,不过具体时间,也要看各家安排。

  前日几位族兄临走前,都提了这个话,至于沈理那里,本还说想要接沈瑞过去,后来不知为何又改了口,说等他拜祭完孙太爷再过去小住。

  沈珠闻言有些不自在,自嘲道:“我二堂兄也是京城,怕是连侍郎府大门向哪里开都不知道。”

  沈瑞没有接话,他心中原也奇怪,早听沈珏提及京中族人时不只是前日来的几位族兄,还有三房沈玲,可到了京城却无人提及。

  不过想一想,二房与宗房有往来,宗房大哥又在六部当差,与二房有往来说得过去。沈理则在翰林院,与二老爷同衙门,岂有做陌路的道理。

  五房兄弟即便早先与二房没有往来,可因沈理的关系,开始与二房有了走动也说的过去。

  反而是三房,即便到了京城,也是行商贾事。京城与松江毕竟不同,三房在松江背靠沈家,能将生意铺陈得开,到了京城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即便他们早先想要依附二房,也没有门路,应是另有托庇之处。

  见沈瑞这么沉闷,沈珠有些百无聊赖,想起一件事道:“源大伯年前应过了聘礼,不知这婚期定的什么时候?咱们回去时,不知冇能不能赶得上?”

  沈瑞想起没了的孙氏,走了的郑氏,被卖的张三姐、四姐,对于即将进门的小贺并无恶感,只觉得又一朵鲜花插了牛粪。

  这沈珠恨不得在脸上都刻上“想留下”三个字,却口口声声提回松江的事,也是有趣。

  沈瑞便笑道:“二月里倒春寒,办喜事的人家不多,最快也要三月里……要是咱们过了元宵节就离京,应该还来得及赶上……”

  沈珠只觉得沈瑞笑着没心没肺,皱眉道:“继母进门,瑞哥怎就不担心?”

  沈瑞依是一派天真烂漫:“担心甚?宗房大伯做媒,说的又是宗房大伯娘的堂妹,并不是旁人

  沈珠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天下后母要是有良善的,当年二房也不会闹出人伦惨剧你是源大伯发妻嫡子,即便前面有瑾哥顶着。可是他已经长大,又有功名在身,岂是好算计的?等你那继母进门,首先容不下的就是你要是娶的外姓女还罢,瑞哥受了委屈,还能求族中长辈庇护,可你继母既是宗房大老爷的姨妹,那旁人顾忌宗房,谁人会为你出头?”

  沈瑞有些明了沈珠用意,面上淡了下来,垂下眼皮道:“继母亦是母,为人子者,自然要孝顺为先”

  沈珠摇摇头:“平素看你也是个聪明的,恁地不开窍?沧大伯娘既与源大伯娘情分深厚,你又到了京城,不是正应求沧大伯娘怜惜?你呀,跟宝哥、琴哥好生学学,在长辈跟前循规蹈矩是好事,也可要学会讨喜。”

  在沈珠看来,沈瑞过继二房小长房之事,十有,可不知为何大老爷、大太太一直没有与沈瑞明说。沈珠这里乐意取个巧,到沈瑞跟前卖个好,做个好兄长。

  即便沈瑞入嗣的是长房又如何,长幼有序,他比沈瑞年长,等入了小二房,也是沈瑞堂兄。他又已经有秀才功名,以后在仕途上也比沈瑞快一步,以后沈家二房第三代,到底谁是当家人还真是说不

  想到这里,沈珠又是有些窃喜,又是有些不安。

  窃喜的是嗣子候选人终于少了沈宝、沈琴两个人,不安的是明日沈全、沈珏就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从今晚年夜饭上看,二老爷对他很是亲切,守岁时也常与他闲话家常,对于其他人反而不见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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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元复始(六)

  内院上房,大老爷、大太太并没有睡,也在提起嗣子之事。

  “老三说什么也不肯择嗣……”大老爷道:“他的意思,是让瑞哥兼祧大房、三房。”

  “三弟妹私下也与我说了,他们夫妻两个说是顾不上……哪里是顾不上,多半是担心另外选了嗣子麻烦,毕竟长房、三房一直没有分家……”徐氏叹气道。

  徐氏与大老爷都不是在钱财上计较的,即便以后真的与三老爷分家,也不会委屈了三老爷夫妇。不过若是沈瑞不过继三房,徐氏名下产业就没有分给三房的道理,还是会完完整整地传给沈瑞。

  之所以明明晓得会让三老爷、三太太白欢喜一场,夫妻两个在看过沈瑞资质依旧决定将沈瑞留在长房,除了觉得沈瑞性格稳重能支撑门户之外,还有就是免了以后的财产纠葛

  要是长房过继其他人为嗣,沈瑞入了三房,即便徐氏将那些产业的渊源讲了,可钱帛动人心,谁晓得会不会使得长房嗣子心里留疙瘩。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因为钱财坏了骨肉情分,还不如沈瑞直接留在长房,名正言顺地继承徐氏名下产业。还有就是三老爷、三太太想到的,沈瑞喜读书,入嗣大老爷名下,对于其以后前程也是助益。

  “二弟选了珏哥……过两日我便给族长太爷写信,族长太爷那里应不会有异议;倒是瑞哥那里,怕是要有麻烦些……”大老爷道。

  徐氏对于二老爷的选择并不意外,只要二老爷晓得沈瑞身份,心中对孙家存愧疚之心,就不会选比瑞哥年长的嗣子:“二弟妹那里还有的磨叽。听她今日话茬倒是并不忌讳择嗣之事了,不过却是急着抱嗣孙……瞧她话里话外很是厌恶珠哥,倒是打听全哥来着……”

  大老爷道:“五房的侄儿们教养都不错,全哥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人心易变,就因为他们与瑞哥关系亲近,反而不好凑到一家做堂兄弟……人皆有私心,五房弟妹即便再感恩,怜惜瑞哥,也不会疼过亲子去……”

  正如徐氏所料,二太太乔氏还真就在沈家诸子中选中了沈全。

  虽说在初见时,她对沈全、沈珠两个印象都不好,不过随着沈全随着两位胞兄离去,二太太便将这恶感全部都转到沈珠身上。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惦记自己家的东西,越是有人想要越是不想给;对自家东西没兴趣的,反而心甘情愿地想给了。

  最主要的是,在来京的沈家诸侄中,沈全年纪最长,已经十八岁,到了能娶妻生子、支撑门户的年岁。

  二太太在年夜饭后,就试探过大太太,听着她的意思并不怎么对沈全上心,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怕大老爷与自己考虑的一冇样,为了子嗣传承选择沈全。

  等回了二房,二太太便与丈夫提及此事:“老爷,明日宗房与五房的几个族侄都会过来拜年……五房全哥,老爷瞧着怎么样?”

  二老爷瞥了二太太一眼,道:“是个稳重孩子,就是读书资质平平。”

  二太太闻言,未免有些犹豫。

  传承血脉是大事不假,可沈家是仕宦之家,二房的嗣子也不能碌碌无为。

  “乡试也困难么?”二太太问道。

  就算读书资质平平,要是能过了乡试,也可以捐官入仕,只是不如正途官前程好罢了。

  二老爷道:“运气好两三科就中举也是有的,运势不好的好,就保不齐了。”

  二太太算了下夫妻两个的年岁,就算沈全入嗣小二房,出服后就娶妻,生子又得延一年,等到自己丈夫年到花甲时,嗣孙已经十来岁大,并非不可取。

  二老爷道:“大嫂不是说了,五房日子过的不错,族弟与弟妹并无过继亲子之意,你怎么又提及全哥?”

  “越是这样规矩人家出来的孩子,以后才越省心。五房两个哥儿自己争气,家底也不俗,就不会想着借着兄弟来占二房便宜。真要小门小户的,后头一溜穷亲戚等着打秋风,以后也是没完没了的官司。”二太太柔声道:“说到底,咱们真过继了全哥,还能不多看顾他两个胞兄,对于五房也是好事。”

  二老爷摇头道:“这过继本是两厢情愿之事,没有明知旁人不愿还夺人骨肉的道理……我同大哥说了,咱们这房选宗房的珏哥……”

  “啊?”二太太诧异出声:“老爷怎会选了珏哥?要是我没记错,来京诸侄中他年岁最小……”说到这里,想着沈琳、沈琴、沈宝三个,一个都没看上眼,沈珠又是打心里厌的,便道:“就是四房瑞哥也比珏哥大啊!珏哥后头还有族长一房,反而不如四房省心!”

  二老爷看了妻子一眼:“珏哥与瑞哥同年同月份,只是晚了一天。十三了,也不算小。”

  二太太意外道:“倒是没瞧出来,瞧着瑞哥比他高半头,还以为要大上大半岁。”

  祭祀孙太爷之事,原本要安排在元宵节前,不过几位老爷商议过后,觉得还是将日子延期,等沈瑞正式入嗣二房后再随同大老爷、大太太一起去祭拜孙太爷。省得使得二太太晓得沈瑞身份,又要节外生枝。

  大家并不会因她闹腾改变主意,只是家和万事兴,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几位侄子我都考校过,珏哥聪敏,读书有天分,即便比不得珞哥,以后举业是不用担心的……他是宗房骨血,也不都是坏处……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大哥与我都上了年岁,以后珏哥有本生兄长为助力,总是好事……”二老爷说道

  “就是年岁太小了!”二太太还是有些不满意。

  二老爷道:“他入了二房,出孝就是年底,转年参加完童子试,就可议亲,不过两三年功夫。”

  二太太心中虽有些不情愿,可见丈夫拿了主意,便也不在哕嗦,不过想到剩下的沈家诸子后知后觉道:“既是老爷去与大哥说了沈珠不行,全哥家里又舍不得,珏哥归了我们这一房,那大哥、大嫂莫非选的是四房瑞哥?”

  这三兄弟昨晚年夜饭后在书房已经订了二房嗣子人选,商议妥当,等过了十五衙门里开印,二老爷便请假回乡,办理过嗣之事。因此,二太太这里也没什么瞒的,便点头道:“就是瑞哥,大哥大嫂爱其稳重。”

  二太太听着丈夫话风,这嗣子是长房先挑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也觉得沈瑞看着比沈珏稳重,可嘴上却要强道:“我怎没瞧出瑞哥好来?瞧着闷闷的,跟个小大人似的,哪里有珏哥机灵懂事?”

  二老爷道:“大哥大嫂都不是爱热闹的人,瑞哥这性子也是同他们有缘……”

  二太太不晓得三老爷邀请沈琴、沈宝留京那段,打着哈欠道:“三叔那里不用说,选的定是宝哥,看着倒是个喜庆的孩子……”说到后来,已是含含糊糊,半睡半醒。

  二老爷没有接妻子的话,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脑子越来越清醒。

  元宵节后,他回松江,不单单是为了嗣子之事,还有回去置办祭田。

  今年是京察之年,以大老爷这几年政绩,定是冇要升一升,只是未必能留在户部。不过不管去哪一部,都是掌印官,越是高位,越是凶险。

  今上虽政治还是清明,待臣下也优容,又值盛年,本无需担心后来事。可是京官消息灵通的,谁不晓得今上身体不好,这到底能圣寿几何,却是谁也说不好。

  每到朝廷新老更替时,京里都有要大变动,要是品级低的京城还不怕,不过是跟着混日子,品级越高反而越凶险。

  大老爷行事谨慎,在朝中向来中立,鲜少涉及党政。可在侍郎位上,几位阁老还允许他中立,成了掌部尚书,想要继续保持中立却是不容易。

  换做外地官员,遇到朝中风波,还能寻个由子致仕还乡,沈家二房早年去迁到京城,入籍在京城。安排他回松江重新置办祭田,也是给二房留个规避朝廷动荡的退路……

  客院中,沈瑞依旧与沈珠对坐。

  沈珠精神依旧比较亢奋,可在他各种“淳淳教导”下,原本不困的沈瑞反而有了睡意,哈欠不断。

  沈瑞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趁着沈珠喝茶润嗓子,揉了揉眼见,做受不住模样,道:“珠九哥,我熬不住,得先歪一歪,今儿是大年初一还得早起。”

  沈珠虽意犹未尽,可眼见沈瑞如此,也只能道:“是太晚了,该歇了……我就不折腾,在瑞哥这里挤一晚。”

  如此自来熟,使得沈瑞有些无语,可半夜三更的,又不能开口撵人。

  眼见沈珠要与自己抵足而眠的架势,沈瑞忙道:“珠九哥随意,我是不惯与人同睡的。”

  这里只有一个被子,沈瑞可没有与旁人同被窝的习惯。就是沈珏之前过来挤他,也是另抱了被子过来。

  沈珠听了沈瑞这~句有些不快,沈瑞却打着哈欠,往铺盖上一道,扯了被子,闭了眼睛。

  沈珠看了沈瑞半响,到底拉不下脸上前挤。幸好京城屋子多是火炕,其他地方也能睡,只是没有幔帐被褥罢了。

  沈珠只好扯了氅衣,在身上盖了,却是觉得身下太硬,炕上只有羊毛毡子不够软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之前来过沈瑞这边,自是晓得西屋卧室是沈珏居所,有铺盖在。

  犹豫了一会儿,沈珠还是起身,趿拉着鞋子,举着灯火,去了西屋。

  在他身后,沈瑞睁开眼,不由皱眉。

  虽说西屋也是客房,可毕竟先前归了沈珏暂住,如今沈珏不在,沈珠就这么大喇喇去了,实是无礼。沈珏素来有洁癖,晓得沈珠睡了他的铺盖,定要恼一番。

  沈瑞后悔方才没有直接送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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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时来运转(一)

  正月初一,为正旦,有朝贺,有爵勋贵与品官都要进宫朝贺,三品以上命妇也要进宫。这也是为何,沈家诸子昨晚过了子时,就先拜了早年的缘故。

  昨晚沈家诸子守岁散去时,徐氏便交代他们朝食自用。沈瑞没有偷懒,早早醒了。西屋沈珠那里倒是睡得实,一直没有动静。

  因为王守仁也要进宫朝贺,沈瑞倒是并不着急出门。

  郝妈妈带了冬喜、柳芽等给沈瑞磕头,两个分到这边的小婢如意、扣儿也随着后头,又有长寿与柳成也过来。

  从郝妈妈开始,众仆婢依次给沈瑞叩头拜年。

  沈瑞既沾着特权的光,过着呼奴使婢的生活,自不会惺惺作态说什么“人人平等”的话,只是对于上了年岁者,到底多几分尊重,吩咐冬喜、柳芽搀了郝妈妈起身。

  荷包昨儿就已经装好,沈瑞示意冬喜挨个赏了。

  沈瑞待身边服侍人向来大方,连有些惦记松江儿孙的郝妈妈惦着荷包的分量都心满意足,只觉得不白随着上京来一回。两个小婢也是欢喜,才分到客院就赶上过年,原想着沈瑞年岁小,八成想不到年赏上,没想到竞得了。

  众人都欢欢喜喜地起身,不管沈宅其他地方如何,这客院里有了些过节的喜气。

  “听说城市各处有庙会,不过这两日这府里上下应会忙,我们既是客居,还是省些事。等到了初四、初五,看看能不能要了马车,让妈妈带你们出去转转。”沈瑞看了一眼郝妈妈,笑着对冬喜、柳芽道。

  冬喜面带欢喜,柳芽则是欢呼出声。

  大家自进京就进了宅门还没有出去过,冬喜、柳芽两个自是意动,如意、扣儿两个脸色也带了艳羡,郝妈妈笑吟吟地奉承着,暗地里却留意沈瑞与冬喜、柳芽相处。

  沈瑞已经十三岁,这个时候有屋里人也不算早。

  不过瞧着沈瑞神态温煦,可看上冬喜、柳芽两个的目光并无淫邪,郝妈妈不由心中唏嘘。

  早年为张老安人心腹,主仆两个自是同仇敌忾,没有在背后说孙氏坏话,可凭着良心说,孙氏是个良善人,对待下人从不朝打暮骂。在郝妈妈看来,沈瑞肖母,看着冷冷清清,可待下人真不坏,心肠还是软的。

  若是沈瑞真的过继二房,总比在松江要强多了。只是不晓得,老安人那里“心愿得偿”后,会不会真欢喜。只是那边大哥以后怕是难熬,就算功课再好,一路举人、进士考下去,前程也未必比得了二哥。

  “瑞哥这里好热闹!”刺耳的公鸭嗓响起,是沈琴、沈宝两个联袂而至。

  沈瑞忙起身让座,郝妈妈带了众仆见过两位少爷,就退了下去,冬喜留下奉茶。

  “听说两位你伯父与大伯娘要中午才能回来,这一上午无事,咱们请了珠九哥、琳二哥去三叔哪里耍?”沈琴兴致勃勃地提议。

  沈瑞指冇了指西屋道:“珠九哥昨晚过寻我说话,后来就在西屋歇下。”

  沈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都要晨正,怎地九哥还高卧?咱们过去瞧瞧!”

  沈瑞想想时辰,也察觉不对,起身带了沈琴、沈宝两个过去。

  沈珠身上卷着被子,如蝉蛹一般,不过面上却潮红。

  “九哥睡得倒是香甜,这是多晚才睡?”沈琴轻哼着,面上有些犹豫,看来是拿不准是不是上前唤醒沈珠。

  沈瑞却瞧出不对劲,上前几步,走到炕边,伸手去试了试沈珠额头,烧的滚烫。

  沈琴、沈宝见他动作,觉得不对劲,都凑了上前。

  沈瑞忙一把拦着:“九哥昨晚顶雪过来的,估计是吹了夜风受凉……琴二哥身子向来也单薄,别过了病气!”

  这家伙瞧着是感冒了,谁晓得过不过人。

  沈珠已是烧的迷迷糊糊,沈瑞叫了两声“九哥”,也不见他睁眼,只嘴里含含糊糊地胡乱接话:“怎还叫九哥,叫二哥!”

  沈瑞一时没反应过来,沈珠已经一抓了沈瑞袖子,吧唧着嘴:“娘,再来半碟白糖糕……”

  他平素在学堂里端着族兄的款对于族弟们指手画脚,这一路共同进京也没少摆兄长的架势,如今却跟个幼儿一般,又是喊娘、又是喊糕的,沈瑞、沈琴、沈宝几个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沈瑞拉了拉衣袖,却是沈珠抓的紧,只好小声哄道:“九哥,先放了我,一会儿使人给你做糕……”

  沈瑞手松下,嘀咕道:“以后留在京城,吃不着白糖糕了……”

  要是前头那句“二哥”还莫名其妙,加上这一句却是对景。

  沈瑞嘴角抽了抽,沈琴、沈宝看着浑浑噩噩的沈珠,神色也有些奇怪。

  别的暂且不用说,眼下请大夫是要紧的。

  沈瑞便同沈琴、沈宝两个出来,立时吩咐人去告诉管家请大夫。

  按理来说,即便大老爷、二老爷与徐氏入宫,沈宅还有三个主人在。可二太太与三老爷都是病怏怏的,只有三太太一个精神人。可是要惊动三太太,少不得也会惊动三老爷。外头雪虽停了,可倒是比昨天还冷,三老爷出来一回都被大老爷夫妇叮嘱再叮嘱的,这些事还是不要麻烦他的好。

  沈琴的神色渐平缓,只觉得沈珠病着睡梦中都念叨嗣子之事,可笑又可怜,望着西屋不由担心:“九哥怎这时病了?不会有事吧?”

  沈瑞心里也拿不准,想着西屋的地龙虽也烧着,同东屋一样暖和,沈珠这感冒应不是睡觉着凉。至于昨晚沈珠来时,也是裹了大氅,能吹着多少风?

  想到这里,沈瑞心里就有些踏实下来。

  沈瑞情形,瞧着像是夜风诱发的感冒,不过根子却不是夜风,而是这一个多月的劳乏。

  沈珠是三房骄子,这连着赶路,也够他吃一壶。

  沈宝也想到路途劳烦上,道:“应该无大碍,前阵子九哥精神头绷得太紧,路上大家又累,如今一场病诱发出来,多休养些日子也是好事……”

  过了将一盏茶的功夫,不仅管家匆匆而来,周妈妈也着急忙慌的赶来。

  管家还好,得了准信,知道病了的是沈珠;周妈妈那边,得了一耳朵消息,还以为病的是沈瑞。

  眼见着沈瑞好好的,也弄清楚病的是沈珠,周妈妈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她巴结沈瑞,看不上沈珠,是因为沈瑞年长,身体自然结实些;另外就是沈瑞是二房选中的嗣子,要是有了闪失,几位老爷、太太怎么受得住。

  管家得了消息,并没有立时使人去请大夫,这大年初一家家都过年,大夫难请不说,这请大夫上门也晦气。他怕沈瑞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看到族兄弟身子不舒坦就“大惊小怪”,所以过来瞧一瞧。

  眼见沈珠真病了,而且烧的又厉害,管家哪里敢耽搁,立时安排马车出去请大夫去。

  等大老爷、二老爷与徐氏从宫中回来,大夫已经来给沈珠诊过脉,下了方子。

  一回府,就有管家将沈珠生病的事情禀了几位老爷、太太。

  大老爷夫妇与二老爷连礼服都没有换,直接去了客院。

  周妈妈在这里照应着,沈瑞、沈琴、沈宝都在,见几位老爷太太来了,都起身相迎。

  虽说徐氏心中疑惑沈珠怎么会歇在这里,可眼下不是问这冇个的时候。

  待听了周妈妈的话,晓得沈珠不过因之前赶路累着,身子发虚,引得外邪入体,只需用药好生调理几日,补补元气.并无大碍,徐氏与大老爷、二老爷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同松江族人虽不亲近,可几个族侄到底是徐氏带着北上,又是为二房择嗣之事来的,要是沈珠真有个不好,他们心里也难安生。

  二老爷刚病过一场,大老爷也有些虚弱,这朝贺又折腾一上午,兄弟两个都有些受不住,徐氏便催他们各自回去换更衣。

  徐氏留下,看了看沈琴、沈宝道:“晓得你们关心族兄,不过也别在这里守着,仔细过了病气。你们也大了,当晓得爱惜自己,别让长辈跟着担心。”

  沈琴、沈宝两个老实听了,乖乖地回去。

  徐氏又望向沈瑞,却是犹豫。

  依照她的意思,即便沈珠病中不好挪动,也应该将沈瑞挪出去。这依旧在住一处,过了病了怎么办?沈瑞年岁比沈珠少许多,也是一路奔波过来的。

  可是该往哪里挪?

  东跨院客院?还是主院跨院?还是别处?

  主院跨院空着许久一时没法住人,别处也是一样的,东跨院客院那里,沈全之前住的屋子倒是空着。

  沈全虽去了胞兄家住,可也是她邀请进京的小客人,如今连屋子都要占了,倒好像是在撵人。

  沈瑞能想到感冒传染拦着沈琴、沈宝两个,如何能猜不到徐氏想法,忙道:“伯娘,侄儿这里没事,这里分东西屋呢……”

  徐氏闻言皱眉,还是有些不安心:“要不瑞哥先挪到内书房歇几日?”

  沈瑞是去过徐氏上房,自是晓得所谓“内书房”就是主院东厢房,那岂不是要在大老爷与徐氏眼皮底下?

  沈瑞忙道:“伯娘,这不用费事……要不,等今儿六哥与几位族兄过来,我跟着他们去叨扰两日?”

  徐氏想到沈瑞守孝这几年都是由沈理照顾着,沈理年前便打算接沈瑞,便点点头道:“听说你们亲近,过去认认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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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时来运转(二)

  大老爷等人已从宫中回来,那王守仁父子也当回来。沈瑞便与徐氏打了招呼,带了长寿、柳成两个去王家拜年。

  王华状元郎出身,先是翰林院,后入礼部,在京城的门生故旧不可胜数,自是有不少人登门。沈瑞过来拜了年,就没有再逗留,回了沈家。

  王守仁这里则是与他约好,过了初五带他去访友。

  虽说正月里都是拜年请酒,可也分了远近亲疏,亲戚族人自然是前头,朋友之类宴请都要押后。

  沈宅这边,沈家在京诸子,除了沈琦之妻因重身不能出门外,沈理、沈珹、沈瑛都阖家齐至,沈珏与沈全两个自是也跟过来。

  沈珏虽因沈珠用了他的铺盖,跟沈瑞嘀咕了两句,不过想着他大过年生病,又有些不忍心:“这趟出门,珠九哥也不容易,打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抬抬手指就有人服侍,这一路上却是跟大人似的,即便没看顾上我们什么,到底也曾为我们费心……”

  沈全也道:“他向来要强,这年节口偏又病了,心里定是不自在,大家也多宽慰他些。”

  沈珠喝了药,依旧睡着,沈瑞便随着沈全、沈珏等人到徐氏上房。

  徐氏这里的上房,挤了一屋子人,女眷在一处说话,男人去了内书房,沈瑞、沈珏等半大孩子,则同小一辈一起,依旧被放在东稍问里。

  沈理是两男一女,三个儿女;沈珹带了两女一男,听说家中还有一不及周岁的庶子;沈瑛是一儿一女;沈琦成亲本就晚,中间又守孝一年,因此还没有儿女落地。

  八个孩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不过两、三岁,坐满了一屋子。

  沈瑞、沈珏等人都成了叔叔辈,徐氏这里,早已帮他们预备好了荷包,给侄子、侄女们也发了压岁钱。

  沈瑞与沈理家的几个孩子都是相熟的,如今分开数月,两下里没有生疏去;对于沈瑛的儿女,沈瑞之前也见过;倒是宗房大哥家的三个孩子,此时还是初见。

  两个小姑娘还罢,一个八、九岁,一个六、七岁,乖乖巧巧,已是小淑女模样。给诸位族叔都见了礼,拜了年后,就同其他两个小姑娘一道,被玉姐带暖阁玩九连环去了,东稍问这里只剩下一群小子。

  对于宗房大哥长子,沈瑞却是多看了两眼。这不单单是

  族长太爷曾嫡孙,还是沈家未来宗子。

  沈珹嫡长子名栋,今年也是十三岁,不过月份比沈瑞、沈珏大半年,站在那里端端正正,看着比沈珏稳重多。他虽没有像何泰之那样九岁就下场,不过听说读书也读的甚好,估计今年年底就该回原籍,准备明年童子试。

  见沈瑞看自己,沈栋恭恭敬敬道:“瑞二叔可是有事吩咐侄儿……”

  对于这个称呼,沈瑞倒是处之泰然,笑道:“听说京城正月里不少地方有庙会,我心中好奇,想要与栋哥打听打听……”

  沈栋闻言,面上却赧然:“侄儿很少出门……只听说过隆福寺庙会,具体如何倒是不晓得……”

  沈理长子沈林在旁听了,笑嘻嘻道:“瑞二叔,侄儿晓得,待会瑞二叔随了我家去,明儿侄儿领瑞二叔去……庙会可好玩了,有耍百戏的,还有各种吃的……”

  沈珏在旁,听得心动。

  他虽去了胞兄家,可兄弟两个年岁隔的太大,实是说不到一块去;有个年纪相仿的侄子,又是个书呆子,将沈珏憋得不行。

  “小林哥真要领瑞二哥去庙会,也知会我一声,我随你们同去!”沈珏兴致勃勃道:“琳二哥、琴二哥、宝四哥你们也一道来,到了京城,总不能只闷在院子里。”后一句是对几位族兄说的。

  沈琳、沈琴几个都是半大少年,没有不爱热闹的,听了自然意动。

  沈瑞的确想要去庙会,不过看了看沈林个头,心中疑惑,拉他到跟前,小声问道:“林哥当真去过?”

  沈林今年不过十岁,三年前只有七岁,那么大点的孩子,家里会带他去人多的地方?

  沈林闻言,果然涨红了脸,小声道:“侄儿当年在京时还小呢……不过表兄们都去过,今年我也大了……”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沈理家却是严母慈父。

  谢氏因是状元之妻,又嫁状元为妻,对于长子向来寄予厚望。沈瑞可不敢勾着小侄子玩,去得罪谢氏。

  沈瑞便摸了摸沈林的头,将话题从庙会上岔开,问起沈林上学的事。

  沈林因已经十岁,年后要送到书院读书,就是何泰之所在那一处翰林院子弟学校,与何泰之将是同窗。

  沈瑞是晓得郭氏安排,知道沈全会留在京城读书,想到这一处翰林院书院,应是他们所知最好的学校。

  “瑛大哥那里可是提过,年后安排三哥往何处读书?”沈瑞道。

  沈全道:“大哥说想要求六族兄帮忙,看是否能进春山书院。”

  春山书院,就是沈瑞的那翰林子弟学校,在京城各书院中,颇有名气。

  沈珏算了下时间道:“三哥要是在京中入学,那岂不是明年才会回乡?”

  今年是乡试之年,停院试,明后年才有院试。

  沈全摇头道:“大哥说我要是能进学院,就好生读两年书,不用着急下场。等过了两年,功课扎实了,院试也就水到渠成!总比这样一回回考下去,每次提心吊胆没底要强。”

  沈珏点点头:“瑾大哥、琰大哥今年都要下场,不知到时结果会如何,说不得沈家又出两个新举人!”

  倒是没人提沈珠,沈珠既随徐氏来京,就放弃了岁考、科考。不经岁考、科考的生员,无法评定等级,也就没有乡试下场资格。

  少一时,席面齐备。

  周妈妈过来,领着众小入席。

  今日席面设在中厅,摆了整整五席,倒是比昨晚的年夜饭用的还热闹些。

  方才在书房里,大老爷已经与沈家诸子说了想要过继沈瑞、沈珏之事,沈理、沈珹两个并不意外,五房沈瑛兄弟之前猜测过,也觉得是意料之中,只是心里还有些不安。

  在旁人看来,沈瑞入嗣二房,是从举人门第到侍郎府,是往高处走;在兄弟两个看来,沈瑞却是从四房元嫡之子到了处境尴尬的嗣子,以后自处谈何容易。就算二房几位长辈向来慈爱,可这对侄儿与对嗣子岂是能一个样?

  这是二房家务,除了四房之外,旁人也没有多嘴余地。连沈理这个沈瑞身后的大靠山都不反对,自也轮不到他们兄弟说话。

  若是沈瑞还是四房唯一嫡子,那过继之事无论如何也扯不到沈瑞身上;沈瑞既成了嫡次子,又有孙家与二房渊源在,这过继之事也就顺理成章。

  孙氏三年前留下那一封让庶长子记名的遗书,到底是无心安排,还是为了今日?

  兄弟两个暗暗思量,倒是有些拿不准。

  沈珹是早已收过父祖家书,晓得对于二房择嗣之事,祖父不置可否,父亲则是心动。

  如今二房选中的人选中果然有沈珏,沈珹不知该欢喜父亲“心想事成”,还是该惆怅胞弟要变成族弟。隐隐的还有些觉得不足,觉得沈珏要是入嗣小长房才是更加圆满。不过小长房嗣子以后要顶门立户,牵扯的多,大老爷、二老爷他们不选沈珏多半也是防着宗房插手二房事务。

  女眷这里,二太太既晓得丈夫定下的嗣子是沈珏,白是开始留意珹大奶奶行事,心中暗暗挑剔。不过沈珹之妻是沈家未来宗妇,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大家嫡长女,端庄贤良,也不会露了错处在亲戚家。

  二太太便又留心谢氏与瑛大奶奶,瑛大奶奶亦是出身官宦人家,都是同珹大奶奶跟一个模子出来的似的,不像是族妯娌,倒像是亲妯娌,接人待物都在规矩内。倒是谢氏,因是家中幼女,父兄娇宠,说话行事更爽利些。

  二太太眼神这么活,几位奶奶早被盯得不自在,不过碍于她是长辈,也不好与她计较。

  徐氏瞧着她实不像话,暗中不停使眼色,方让她安生了。

  三太太并不插手两位嫂子的眉眼官司,只同谢氏说话,话里话外将几个族侄都夸了一番。谢氏虽随着丈夫回松江守孝三年,不过对于沈家族人还是不熟,这几人中,也同沈珏、沈全相熟,不免也将这两人提出了夸了又夸。

  沈全是二太太心中之前选的嗣子人选,如今没得到,反而越发觉得沈全好,便也随着谢氏、三太太的话头称赞沈全。

  直夸的瑛大奶奶这个亲嫂子有些坐不住,众人才换了话头。

  珹大奶奶也晓得些过继风声,不过身为长嫂,倒不好同丈夫提及此事,否则倒像是容不下亲小叔似的。

  用了席后,沈瑞并没有随沈理回去,而是先跟着沈珏去了。

  明日是正月初二,京中习俗,出嫁的女儿、女婿要回娘家拜年,沈珏怎么好去沈理家添乱;反而珹大奶奶娘家在松江,并不需要回娘家。

  待从侍郎府回家,听丈夫提及二房嗣子已定之事,珹大奶奶不由诧异:“竟是瑞哥与五弟?前头在席面上,听着二婶子、三婶子都在夸五房全哥来着?”

  沈珹闻言,不由沉思。

  从血脉远近来看,二房选沈瑞、沈珏为嗣子正是合情合理,可五房的血脉也内四房也差了不远。同从宗房子弟择嗣相比,自是择五房子弟,更能免了是非。

  沈全年岁又长,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岁。

  听着妻子的话,那边二太太、三太太也是觉得沈全好的,那为何还舍沈全选了沈珏?

  唯一的理由,就是沈珏比沈瑞年纪小,不会以有个堂兄压在小长房嗣子头上。

  沈珹想到此处,生出几许好奇来:“当年孙家到底与二房有何大恩,使得沧大叔不仅要收瑞哥做嗣,还用心良苦地瑞哥打算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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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时来运转(三)

  松江,沈家坊。

  白氏额头上包着帕子,脸色青白,躺在床上,眼睛肿的跟烂桃似的,眼泪跟流水是的止不住。

  沈琰坐在床前凳子上,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递上帕子,道:“娘,亲事不成就不成吧……”

  白氏“呜呜”地哭出声来,拉着沈琰的胳膊:“我的儿,竟被他们如此嫌弃,原只当董家是好的,谁想到他们也是这般势利。早先本是董家娘子先示好,如今反悔的也是他们,都不是个好的!”

  别人家的新年,都会热热闹闹,对于沈琰、沈瑗兄弟家,却是风雨飘摇。

  除夕宗族祭祀,没有他们兄弟的份。往年也是如此,只是今年更让人绝望。二房大太太传出的话,不容他们以庶支归宗,邵氏旧事又翻出来,连宗房也没有法子再让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以族人的名义混日子。

  沈琰、沈瑗兄弟对于这个结果,并非不能接受。

  当时沈瑗厚着面皮承认自己出妇子孙的身份时,就做好了被二房嫡支不待见的准备。原想着这样一来,身份明了,也省的想要推嗣子出来的宗房、三房、九房等忌惮。

  只是没有想到,不仅归宗不成,连沈氏族人这个名头都保不住,沈琰的亲事也有变。

  董沈氏见沈琰归宗无望,连沈家旁枝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两姓旁人,名声又被长辈连带坏了,便不顾董举人阻拦,开始相看旁人。

  今天是大年初二,董沈家回娘家的日子,白氏便早早地去了三房,董沈氏却是只做没瞧见她。

  白氏不死心,估摸董沈氏从娘家回来,又去了董家,却是连大门都没进去。

  白氏回来就倒下,沈琰晓得亲事有变,虽是黯然,也是舍不得同董举人师生情谊,对于董家那个性子略带娇蛮的师妹,倒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强扭的瓜不甜,既是师母不愿,这门亲事以后不提也罢……娘莫要再哭了,等儿子中了举人,给娘说个更好的媳妇。”沈琰轻声劝道。

  白氏拭了泪,眼中满是恨意:“都是义庆堂子孙,作甚嫡支要如此容不下我们?他们是怕哩,担心我儿一飞冲天,去寻他们不是,才如此打压我儿,又故意搅合黄了你的亲事,好让你分心,不能专心备考。都是黑心肝的东西,活该生不出儿子来!大哥可莫要中了他们的奸计,专心准备乡试就好……董家那丫头又懒又馋,我倒是要瞧瞧,他们家能攀上什么高枝去?”

  看着满脸怨愤的母亲,沈琰心中苦笑。

  二房嫡支远在京城,连各房族人都懒得理会,哪里会将他们这支弃子放在心中。还出手打压他、搅合他的亲事?沈琰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自不会信了白氏的胡乱猜测。

  他苦笑是因为对于今年的乡试,压根没有把握。

  他虽也是四、五岁启蒙,读了十多年书,可读书人家子弟,哪冇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可也没见得个个都是举人进士。

  他早先是曾想着等到考中举人后,就去京城二房求父祖归宗之事,然而二房独子身故,却彻底断了这个可能。

  二房嫡支子嗣断绝,追根溯源也有当年邵氏恶行的缘故。那边没了子孙,这边他们身为邵氏曾孙,想要归宗,如何不碍眼?

  又劝了好一会儿,吩咐婢子服侍白氏歇下,沈琰才从北屋出来。

  刚到屋门口,就沈瑗跟柱子似的站在那里,脸色十分难看。

  沈琰见状,不由皱眉,低声呵道:“哪里学来的坏习惯,鬼鬼祟祟地学会听壁角?”

  沈瑗看了北屋一眼,拉着沈琰回到东厢。

  “大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事?是不是我不该去学堂里将二房的阴私摊开说?”沈瑗满脸愧疚:“是我错了……连累大哥被退婚……”

  沈琰摇头道:“不干你的事,就算你不去学堂,三房、九房那边也会将曾祖母的事传出来……我们兄弟毕竟同京城血脉更近,他们为了稳妥,自然想着先断了你我过继的可能……”

  “可是董先生怎么能出尔反尔?他不是向来看重大哥么,就任由他娘子胡闹?”沈瑗愤愤道。

  沈琰叹了口气,道:“不怪老师……老师到底是沈家姻亲,总不能因我的缘故,将沈家都得罪了……”

  沈琰、沈瑗兄弟是二房发了话不认的,董举人要是再执意做亲,就是得罪沈家二房。董举人的两子都入仕,自然顾忌也就多。

  沈瑗咬牙道:“原当沈家三房是好人,没想到烂了心肠的就是他们,怪不得沈家没人待见他们那一房!曾祖母那些闲话都是从三房传出来的,听说撺掇董家娘子悔婚的也是他们……沈珠还没赚上嗣子呢,他们倒抖起了了,老天有眼,且看他们算计成空那一日……”

  想着随徐氏进京的沈家诸子,沈瑗又生出几分希望:“要是最后选定的嗣子有琴哥就好了……琴哥虽嘴碎些,却是热心肠……”

  沈琰听了,却有些怔忪。

  人皆有傲气,被嫌弃至此,还非要死切吧列地惦记归宗么?

  他小时很是不理解祖父与父亲为何念念不忘归宗,如今境遇变化,却使得他晓得,有家族能依靠是多么让人心安之事。即便挂着旁枝族人名号,也不会随意被人欺了去。

  只是正如沈瑗所想的,二房大太太既然能说出那样的话,那在二房长辈在世时,他们这一支想要归宗都是妄想,说不定真要等到老一辈故去,小一辈当家时,才有可能。

  他正想着,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叩门声,便起身出去。

  沈瑗好奇道:“这个时候,谁会过来?”说着,也随着兄长出去。

  来的是董举人。

  “老师,您怎么来了?”沈琰颇为意外,忙将董举人让到东厢小厅。

  沈瑗骨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虽因董家毁亲之事对董举人心有不满,可不愿长兄为难,还是老实下去倒茶。

  董举人一个人过来的,看着沈琰依旧恭敬自己如往昔,既是愧疚也是心惊。

  愧疚的是,他出尔反尔,没有拦着妻子胡闹;心惊的是,沈琰小小年纪,遇到这样毁婚之事,寡母又受辱,面上却依是不露声色。

  “都是我不好,没有拦下你师母……等过了十五,两家就过婚书……”董举人满脸羞愧道。

  沈瑗奉茶上来,听了这一句,不由偷偷望向长兄。

  董举人虽好,可董家娘子行事翻来覆去,沈瑗还真替兄长看不上。

  沈琰瞪了他一眼,沈瑗方老实地退了下去,可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在门口站下。

  就听里头沈琰道:“老师有命,学生本当遵从……只是因学生之故,使得老师家反宅乱,学生已是不安。婚姻向来是合两家之好,师母与家母性情不和,心中又另外属意的女婿人选,这门亲老师无须再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即便无缘与老师做半子,学生也不会忘记老师数年的提点教导之恩!”

  沈琰声音不大,可语气却果决。

  沈举人连声叹气道:“这、这、你师母无礼,我不好往令堂身边去,琰哥代我与你母亲赔罪吧……”

  对于这个学生,沈举人还是比较看中,想着沈家二房行事,如此不留余地也太刻薄。不管当年沈琰、沈瑗曾祖母错了何等错事,这都冇过了几代人,如今还计较又有什么意思。

  “最近传的难听话太多,这里毕竟是沈家坊,早先嫉妒你们兄弟的也不是一家两家……你可有什么打算?”沈举人道。

  说到底他们还是“客居”,就是这小宅子也是宗房名下产业,并不是他们私产。

  沈琰道:“等考完科试,学生想要奉母去南京……早日过去熟悉水土,也能早日安心备考。”

  今年是乡试之年,等过了正月,学政会到各府主持科试。学政通过去年的岁考与今年的科试,将生员分为六等,一二等取得乡试资格。要是不经岁考、科试,生员就不得下场应乡试。

  听说沈琰打算阖家去南京,董举人点点头道:“早日过去,清静下来读书也好。”说话间,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撂在小几上:“这是我给你预备的压岁钱,你只需听话收了,不许拒绝,否则就是心里怨我了……师生一场,我只盼你早日举业,纵然是归不得沈族,也能立世……这世上,没有家族助力,寒门子弟一步一步熬出头的,也不是没有……”

  董举人话说的这个份上,沈琰哪里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躬身道:“既是先生所赐,学生就愧受了!”

  不管是沈琰小小年纪城府深,还是真的心情敦厚不记仇,董举人都只有叹惋的。

  要是有选择,他自是乐意继续这门亲事,可事情闹到现下,就算他能劝好妻子,白氏平白受辱,如何能心无芥蒂。

  只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师生两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董举人便离去。

  沈琰亲自送出大门.眼见着董举人走远了,方转身回来

  沈瑗站在小厅,正瞪着小几上那荷包,腮帮子鼓鼓的:“董举人这是什么意思?谁缺几个银钱么?”

  沈琰只是笑笑,拿起荷包,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待打开来,里面是四张庄票,不多不少二百两银子。

  沈瑗上前看了,倒吸了一口冷气:“二百两银子做压岁钱,董先生好大手笔?”

  就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呼奴使婢的,每个月不过几两银子开销。当年他们阖家搬回松江时,那边处理产业得得银子也不过三、四百两。

  幸好有沈琰在族学里的贴补,才使得一家三口没有坐吃山空。

  董举人家虽也买田置业,可到底是寒门子弟出身,祖上没有积蓄,又要照应胞弟留下的孤儿寡母,日子过的并不宽敞。这二百两银子,对于董举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沈琰叹气道:“先生与我恩重!”

  沈瑗目光从银票上移开,有些不自在道:“大哥要收下?不退回去?”

  沈琰笑了笑:“作甚要退回去?等科试过了,咱们就搬家,正需要银钱的时候……”

  沈瑗皱眉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虽不算是嗟来之食,可董家悔婚在前,又拿银子出来,倒像是堵大哥的嘴?大哥不是正该坚持不受?”

  沈琰看了弟弟一眼:“二弟只想不好的,怎么不想好的?老师或许只是晓得我们日子窘迫,为了我安心备考,方送银子过来,”

  “谁信哩?咱们家一直这样,要是董先生想要贴补大哥早就贴补了,何必等到这时候?大哥总是只想着旁人的好!”沈瑗撇撇嘴,道。

  “老师肯收我做弟子,好生教导我,与我已是有大恩。老师又不亏欠我,我自然记得老师的好。所谓婚约之事,当初不过是几句闲话,并未落在实处,如今不成也算不得背信弃义。若不是真心关爱我,老师也不会急我所急,赠与重金,解决我后顾之忧。难道我不念老师十分好,反而因那一分不好就心生怨恨?那是什么道理?”沈琰正色道。

  沈瑗定定地看了兄长几眼,有些拿不准:“大哥真的不怨董家悔婚?”

  沈琰笑了笑道:“好男人何患无妻!还是二弟觉得大哥没出息,以后给你说不上嫂子?”

  沈瑗坐在椅子上,支棱着下巴,道:“要是人人都能跟大哥似的,只觉得旁人的好就好了……”

  邵氏与二房早年旧事,沈琰、沈瑗兄弟即便从父母那里听到过些,可为尊者讳,知道的并不全。

  直到徐氏回松江,择嗣子的话出来,二房旧事才被挖了出来,兄弟两个才知晓详情。

  原本沈瑗还因父祖不能归宗对嫡支心中埋怨,知晓当年旧事后却怨不起来。将心比心,要是有人敢害沈琰,那沈瑗也是记恨一辈子,立誓报仇。

  不过就算大家将邵氏说的再恶毒,也不能抹杀她对三太爷十多年的养恩。这也是旗中人早年觉得二房三太爷太薄情的原因。

  沈琰垂下眼帘,自嘲一笑。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不记好的,难道只记仇?那岂不是跟自己娘亲似的,日日折磨自己不安生,自己又不是女人,非要寻人依靠,怎就不能跟沈理似的,以功名晋身,顶门立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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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时来运转(四)

  现下的隆福寺庙会,与后世沈瑞见过的那种春节时间京城各大庙会还不同。后世的庙会,是以“吃喝玩乐购”为主,现下庙会,礼佛的意义更大些。

  不过因是在新年期间,烧香拜佛的人多,寺院外头也是各种商家云集,与沈瑞先前在松江看过的佛诞庙会相似,只是规模要大的多。

  沈珏央求了沈碱,说什么也要来来庙会见识见识。

  想着正式过嗣之日不远,隆福寺就在的本坊,沈碱对胞弟便也多了几分纵容,就应了他的请求。

  不过沈珏所提的由他带了沈瑞、沈栋两个出来,则被沈碱给否了。

  三个半大孩子,自家儿子不是圆滑的,两个弟弟又是初到京城,沈碱如何能安心放他们出去。

  初二用了早饭,沈碱就带了沈珏、沈瑞还有沈栋三个出来。

  京城初一香火旺盛的庙宇有数十,隆福寺虽名气大,聚集的人不少,可并没想象中的那般混乱。

  仁寿坊算是离皇城近的坊,这边住的还是官宦富庶人家为主,寻常百姓多住在南城圈出来的外城。

  即来庙会,少不得要烧香拜佛,即便沈碱是儒家门生,今日也“入乡随俗”。

  有上千的香客云集隆福寺外,由知客僧带了沙弥引导者,排队入内烧香。

  沈瑞等人也过去排队,前后用了一个多时辰,落了半身香火,才烧完香,从人群中挤出来。

  隆福寺前半条街,都是各色小吃摊子,沈碱也是打少年过来的,自然不会刻板地不许几个小的吃外食,可外头寒风烈烈,哪里敢让他们跟旁人似的直接站在风口吃,少不得挨个摊子打包,弄了不少南边不曾见的小吃点心之类带回去。

  一行人,倒是早早就回了沈碱家。

  随手寻常人家叔嫂之间亦需避讳,可碱大奶奶长子都比沈珏、沈瑞两个大半岁,年岁差了太多,沈珏、沈瑞又小,倒是无需避讳太多。

  碱大奶奶就直接让人将点心小吃都热了,在上房暖阁里,摆了一桌子,将两个小叔子与几位儿女都叫来。

  乳果,牛油炒面,牛肉干、黑麦小窝头……这些或是从蒙古人那边传来的吃食,都是南边没有的,就是沈栋兄弟也是初见。

  就是碱大奶奶之前说过,让大家浅尝即止,省的晚饭时吃不下,不过等到碱大奶奶一离开,大家一人几筷子,十来份各色吃食,也吃了七七八八。

  说到底不管是糕饼类,还是炸果,味道并不算新奇,不过为了酥软可口,都放了糖,小孩子自是爱吃。像沈珏这种嗜甜的,则更是如老鼠掉进米缸里。

  沈瑞对甜食无爱,嚼了半条牛肉干,就慢悠悠地对付半碗牛油炒面。

  沈珏已经撑得不行,胡吃海塞了一气,到底撑着了,歪在一边直揉肚子。

  沈碱家两个小姑娘看着规矩,吃相也斯斯文文。即便吃的并不多,眼睛还有些移不冇开,不过见沈珏这个叔叔已经用完,沈瑞这个族叔也一调羹一调羹地吃面茶,沈栋跟着放下筷子,小姊妹两个便也撂下筷子。

  沈碱次女慧姐才六岁,倒是比姐姐宁姐要活泼些。

  瞧着沈珏面上挤眉弄眼地难受模样,慧姐便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肚子:“五叔,痛痛飞,痛痛飞了……”

  沈珏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有些怔忪。

  沈栋在旁,呵斥妹妹道:“怎同五叔动手动脚?”

  慧姐被吓了一跳,眼眶里泪珠开始打转转。

  沈珏“哈哈”笑了连声,伸手将小侄女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道:“真不疼了,好慧姐,再给五叔拍拍!”

  慧姐闻言,眼眸一亮,伸出小胖手,在沈珏肚子上又轻拍了两下:“痛痛飞,痛痛飞,五叔不疼了……”

  屋子里满满稚嫩的童音,还有沈珏欢快地笑声。

  碱大奶奶进来时,就见小女儿坐在沈珏膝上,小嘴巴拉巴拉地说道:“娘就是这样摸我……真的不疼了,五叔说是不是?”

  碱大奶奶摇头道:“这孩子,真是人来疯……快下来,不许闹你五叔……”后一句,是板着脸对慧姐说的。

  慧姐从沈珏膝盖上下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没闹五叔……我疼五叔呢,跟娘疼我一样……”

  这小丫头“大言不惭”的一句,听得大家都笑出声来。

  碱大奶奶伸手指了指小女儿额头:“又胡乱说话,你是侄女,是当孝敬你五叔,你五叔有你祖父、祖母疼呢。”

  童言童语,听得沈瑞心里都跟着欢快许多。不过在望向沈珏时,沈珏还是察觉出他的异样。

  这时,就听碱大奶奶说:“瑞二叔、五叔,你们要是用完,就去前院书房寻你们大哥,大哥有事寻你们说。”

  两人已经吃完,有婢子送了清水,漱了口,便离了暖阁,相伴往前院书房去。

  “可是又想家了?”沈珏见沈珏神色怏怏,问道。

  沈珏摇摇头,自嘲道:“早年看史书上云寐生不为生母所喜,恨之欲死,我还觉得夸大其词……等这两年长大,才晓得五个手指头有长有短是什么意思。不晓得大哥、二哥小时,我娘有没有疼过他们,在我这里是没见识过的……”

  这话中隐有抑郁之气,沈瑞道:“即便为人父母,也终究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好恶,这世上父母也不过是寻常人,不是圣人……我家老爷不也是如此,看重长子,对我这个次子不屑一顾!”

  沈珏偏过头,看了看沈瑞,觉得自比起沈瑞遭遇磋磨,自己心中这点不平实不算什么。

  他“哈哈”两声,搭了沈瑞肩膀道:“听瑞哥这话一说,咱们一个母厌,一个父憎,倒是难兄难弟了!”

  沈瑞轻哼了一声:“人前是瑞二哥,这没人时间又唤了称呼?你也不怕在大哥跟前说露嘴,小心再挨一顿训斥!”

  沈珏脸上露出害怕:“几年没见大哥,大哥越来越刻板,还真是怕了他!”

  昨晚回来时,沈珏就顺口叫了沈瑞一句“瑞哥”,被沈碱耳提面命地说教了一番,后让他将“兄友弟恭”四字抄写一百遍。

  书房里,沈碱将写好的家书封好。

  二老爷回乡祭祖,与大太太回乡省亲又不同。大太太是回苏州府省亲,顺便回松江本家;二老爷这次回去,除了祭祖,还有敲定嗣子名分。

  宗房那里,自然先得了消息,早做准备为好。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既是惆怅胞弟变族弟,又是有些欢喜宗房与二房之间有了珏哥做纽带,牵扯得更深。

  沈瑞也好,沈珏也好,年岁在那里摆着,不过十三岁,等一步步地考出来入仕途,少说也要十来年功夫,二房大老爷年过半百,就是为了嗣子、嗣侄筹划,也会提拔族侄做与力。

  沈家在京的几位玉字辈中,沈理背靠相府,无需借二房的力;沈琦还是举人,想要提挈也提挈不上,剩下的人选就是他与五房沈瑛。

  沈瑛还在庶常院,离散馆还有一年半,暂时也无需提挈。如此一来,二房能扶持的人选,只剩下自己。自己是沈家宗孙,珏哥胞兄,自己更进一步,对沈瑞、沈珏来说都是好事。

  年后二老爷回松江,按理来说,沈珏、沈瑞也应该随之回去,不过大老爷意思冇,两位小哥年岁小,不耐长途跋涉,就无需回去了。

  可这过嗣的话,总要有人与二小说。

  正想着出身,就有小厮进来禀道:“大爷,瑞二爷与五爷来了。”

  沈碱点头叫进。

  看沈珏笑嘻嘻的,沈碱不由有些头疼。

  这个弟弟虽惫懒,却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之前他也试探过沈珏,晓得自己这个弟弟对于二房嗣子没有半点兴趣。

  如今也是趁着沈瑞在,沈碱方好与沈珏提及此事。否则只有兄弟两个,沈碱还真要不好开口。否则沈珏不愿意的话,自己是该劝还是不该劝?

  两人虽是同胞兄弟,不过因年岁相差太远,沈碱又离乡多年,实际上并不亲近。

  “大哥唤我们,可是有话吩咐?”沈珏见沈碱半响不说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开口问道。

  沈碱醒过神来,指了指书案前的两把椅子:“说来话长,你们先坐。”

  沈瑞、沈珏两个坐下,沈珏还是稀里糊涂,沈瑞心中却隐隐有了谱。

  能让沈碱如此难开口的,除了沈珏出继之事还有什么?

  看来二房大老爷那边,已经有了决断,选了沈珏做嗣子

  自己这小三房嗣子的身份,沈碱应也是晓得了,否则不会不避讳自己。

  见沈碱欲言又止的,沈珏有些不安:“大哥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嘴上说着,他的心却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面上一下刷白,“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哥,可是松江那边有家书过来,不会是……不会是……”

  沈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瞪了他一眼,道:“童言无忌,大过年的也不想得好的!且安心,家中一切安好!”

  沈珏轻哼一声,坐了下来:“谁让大哥神色沉重,犹犹豫豫的,倒像是遇到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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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时来运转(五)

  沈珹要说的话,被沈珏打了个岔,又咽了下去。

  看着七情上色的胞弟,再看看旁边老成持重的沈瑞,沈珹便将要说的话掉了个顺序:“有件事,该告诉你们……二房沧大叔、沧大婶要过继瑞哥做嗣子!”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留心沈瑞与沈珏反应,没想到这会儿神色不变的是沈珏,面带讶然的反而是沈瑞。

  “果然是瑞哥……那之前全三哥猜测果然没错……”沈珏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呀?大哥怎还吞吞吐吐的?”

  沈瑞本当自己定要入嗣小三房的,没想到去的是长房。

  即便他不是爱攀附权势的,可也晓得过继大老爷名下与三老爷名下的区别。古往今来,权二代就是拼爹。一个侍郎老爹,一个举人老弟,这分量孰轻孰重,不是傻子都能晓得?

  只是二房小宗宗子,族中眼中的香饽饽,就这么落到自己头上?

  想到孙家与二房渊源,似乎这个结果,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珏哥觉得过继嗣子是好事?”沈珹心下一动,问道。

  沈珏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好事……大哥你不晓得,四房源大伯有多偏心,将庶长子捧得高高的,压着瑞哥一头。源大婶子没法子,临走,送了一半嫁妆给庶长子,给他记了名。要不然瞧着四房长辈对那庶长子的偏爱,恨不得逼死瑞哥,将瑞哥的名分钱财都占去了才好……那哪里是家哩?狼窝还差不多,一窝养不熟的白羊狼……”

  沈珏是义愤,口不择言,听得沈珹不由皱眉:“闭嘴!越说越离谱,族亲长辈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说嘴!祖父真是太惯着你,这么大了还不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幸好瑞哥不是旁人,向来与你交好,不会与你计较。否则你这样当着瑞哥,对四房的事情说三道四,岂不是太无礼?要是旁人当着你的面说宗房长辈不是,你乐不乐意?还不快点与瑞哥赔不是?”

  沈珏点了点头,面上带了几分懊恼。

  他不过是旁观者,觉得四房有不平事,每每忍不住为沈瑞抱不平。可沈瑞是四房子,又已经失母,在心里定还是尊敬亲近父亲,这也是人之常情。沈源爱重庶长子比沈瑞这个嫡子甚,沈瑞心里指定不好受。自己却不懂事,每每在沈瑞跟前念叨沈源偏心之类的话,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想到这里,沈珏讪讪,看了沈瑞一眼,拱手叨扰道:“瑞二哥,弟弟口无遮拦,冒犯了瑞二哥,请二哥原谅我这一遭!”

  沈瑞晓得沈瑞不过是为自己不平,并非有什么恶意,可是对于他的“口不择言”也心有余悸。自己就是四房之子,要是祖母、生父都臭名昭著,旁人瞧着自己也是黑的。

  只是沈珏说话的用意是好心,自己要是与他正经八百地说不要说之类,倒好像沈珏“好心没好报”似的。

  对于沈珹喝止沈珏,沈瑞乐见其成。

  眼见他正经八百地赔罪,沈瑞便摆摆手道:“我这里并不会埋怨珏哥。只是珹大哥说得好,无论如何,长辈就是长辈容不得我们说嘴。珏哥以后再抱怨就在心里偷偷的,莫要宣之于口。要不然被人晓得,不会理解珏哥是急公好义,说不得当珏哥是个藏不住话的。”

  沈珏道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以后再也不念叨长辈不是……我可不想像琴二哥那样每天唧唧歪歪的,让人当成浅底碟子似的……”

  说到最后,却是看到沈瑞使劲给自己使眼色,沈珏一时没明白过来,可声音也渐小。

  沈珹揉了揉额头,这样任性肆意的沈珏给二房做嗣子真的好么?有稳重懂事的沈瑞对比,沈珏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咬牙道:“看来昨晚珏哥的大字没写够!今晚除了‘兄友弟恭’再加上一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难道同辈族兄就不是尊长了?”

  沈珏捂着嘴巴,有点不敢说话了。

  并非是他不动规矩,沈珏就是这个毛病,越是亲近的人跟前,行事越是随意。在他眼中,沈瑞是族兄弟,是同窗好友;沈珹这个胞兄,即便打小相处的少,可长兄如父,心中也只有敬重且乐意亲近的。

  沈瑞想着昨晚沈珏写四个字,一百遍就写了半夜去,如今又添了这一句,可不是要命。

  “珹大哥,眼下是没旁人珏哥说话方随意些;在旁人面前,珏哥规矩可是半点不差……珹大哥教导珏哥,弟弟本不该插嘴,可是昨晚珏哥写大字,写到三更天,今天加了一句,怕是要熬到后半夜……”沈瑞求情道。

  写大字可不是抄书,四个字须臾而得,一张大字下来,少说也得半盏茶功夫。

  沈珏闻言,亦是露出可怜兮兮表情,将右手伸到沈珹跟前,带了几分委屈道:“大哥您瞧,昨晚写大字写的,手心现下也没消肿呢!”

  沈珹见了他如此模样,也带了几分心疼,低头去看沈瑞手心。

  白白嫩嫩的手心中,却是有几处红肿。沈珹先是心软,随即却是寒了脸。

  沈珹转向沈瑞:“瑞哥,你伸出右手来!”

  他年过而立,唬着脸说话,还真有几分族长太爷的影子。

  沈瑞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按照吩咐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两张手心一对比,沈瑞这里中指上多了握笔留下的茧子,沈瑞哪里只是红肿,并无老茧。

  沈珹摇头道:“太爷真是太纵容你……都十三岁,还不晓得勤勉读书!”

  沈珏心中对于长兄虽心存敬畏,到底更敬重祖父。听了长兄这话,忙道:“我虽不如瑞二哥读书刻苦,可该学得也都学,在读书上祖父可没有纵过我……”

  沈珹见他对于读书兴致寥寥的模样,心下不由叹气。

  沈珏要是留在宗房,做为嫡幼子,不爱读书的话没什么,只要混个功名立身就行。

  二房仕宦之家,子弟肯定要进学,乡试、会试一路考下去。

  读书也好,过继二房也好,都是一样的,不管沈珏这里愿不愿意,结果都是一样。

  如此想着,沈珹原本难以吐出口的话便也出来:“二房除了定下瑞哥为小长房嗣子,还定了你做小二房嗣子!”

  “什么二房小二房的?”沈珏方才因提及祖父,心中想念亲人,一时跑神,没有听齐全。

  沈瑞在旁,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二房另一个嗣子是沈珏,而不是旁人,对于沈瑞来说只有欢喜的。两人感情好不说,沈珏又比他年幼,少了个堂兄在头上。

  沈珹看着沈珏,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沈珏听了,眼睛立时直了,脸色血色褪尽。

  沈瑞见他不对,忙道:“珏哥!”

  沈珏脸上呆滞已经转为愤怒,怒视着沈珹道:“谁要去做二房嗣子?我哪里做的不好,要将我过继与旁人?祖父、父亲都不在,大哥就做了我的主不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哥,使得大哥不要我这个兄弟?”说到最后,已是满脸愤愤,红了眼圈。

  兄弟两个箭弩拔张,沈瑞怎么能旁观,拉了拉沈珏袖子,道:“珏哥,兴灭继绝这样的大事自有长辈们做主,珹大哥身为晚辈,怕是也才得了消息。”

  沈珹叹了一口气道:“瑞哥猜着了,昨天下午沧大叔方与我说了此事……原当昨晚就告诉你们两个,可我实是说不出口……”

  “难道我不愿意,二房长辈还能硬逼着我?”沈珏咬牙道:“又不是非我不可,自有现成的人等着!”

  沈珹正色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内四房本就是一个祖宗。轮序本当从宗房、四房选嗣子,兴灭继绝是身为沈家族人的责任,你莫要这个时候犯混!”

  沈珏挺着脖子道:“沈家人多着,哪里就差一个我?我不信祖父舍得不要我这个孙子,将我过继给旁人!”

  至于大老爷那里,因早有口风在沈珏面前,所以沈珏晓得自己父亲是赞成自己出继的,也苦口婆心地与自己讲个好处。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好好的自己家不待,去旁人家里,就那么好?

  骨肉天伦,若是只因目的与算计成了二房人,那还算什么一家人。

  沈瑞需要“避难”,自己也过去算什么?

  沈珹心中不由佩服自家老爹算无遗策,晓得沈珏性子,早早就附了太爷手书上京。他低下头,打开书桌下抽屉,取了太爷手书出来:“喏,这是前几日家信中带的!”

  沈珏打小跟在祖父身边,哪里认不出太爷的字。

  太爷手书只有几行字,可沈珏只觉得重于千斤,胳膊都抬不起,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手书从沈珏手中滑落,轻飘飘落在地上。

  沈珏起身拾起来,扫了一眼,上面提及沈珏身为宗房子孙,上京亦是代表宗房脸面,同族兄弟一起为二房嗣子候选。若是二房择嗣到他头上,他不可胡闹,坠了宗房身份,万事听从长辈安排就是;要是没有择到他头上,也不要节外生枝。

  沈瑞将太爷手书撂在书案上,心中不无羡慕。

  族长太爷那么疼爱沈珏,却依旧选择让他出嗣,也是真心疼爱沈珏。

  不知道四房那里,沈举人与张老安人晓得自己被二房大老爷择为嗣子,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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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时来运转(六)

  从沈珹书房回来后,沈珏就一直没有说话,回到客院后,就往熏笼上一躺,一动不动。

  这没有什么可安慰的,只能让沈珏自己想开。

  骨肉亲情,最难割舍。这也是为何寻常过嗣人家,首选嗣子是襁褓中的婴儿或是幼童。就是因不管养恩如何,生恩难忘。年纪越大,对本生亲长的感情就越深厚。

  沈珏之前可是念念不忘早日回乡,最放不下的也是族长太爷,可寄来手书、让他听话留京的也是族长太爷。

  少一时,就有珹大奶奶那里打发婆子过来,请沈瑞、沈珏两个过去用晚饭。

  沈瑞见沈珏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对婆子道:“劳烦妈妈转告嫂子,我与珏哥俩方才吃了不少点心小食,如今还不饿,晚饭就不吃了,请大哥、大嫂先用。”

  婆子应声去了,沈珏翻身从熏笼上起身,道:“不吃晚饭怎么行?”

  沈珏看了他一眼道:“你能吃的进去?”

  沈珏轻哼了一声道:“怎吃不进去?我现下能吃一桌饭菜下去!”

  “且放心,饿不着你!大嫂是个仔细人,稍后会送吃食过来!”沈瑞道。

  沈珏往后一倒,摊成一个大字:“谁让我是她小叔子呢……”又道:“以后……他们可不是只有更客气周道的……”

  沈瑞听他话中,将沈珹夫妇也埋怨上,道:“你莫要只想不好的,也念念大家好处……族长太爷那么疼你,同意你出继也是用心良苦。在长辈眼中,在京城不管是求学,还是其他,到底比松江时便宜些。二房珞大哥能十六岁过乡试,除了天资出众外,也有京城名师多的缘故。”

  或许宗房上下对于沈珏出继乐观其成,有其他的私心在里头,可也不能否认最大的原因还是因对于沈珏的前程来说,出继有益无害。

  沈珏翻身坐起,苦笑道:“瑞哥,这可是出继,不是小事!往后爹娘不是爹娘,祖父不是祖父……”说到这里,耷拉下脑袋:“先前觉得瑞哥出继时,我身在局外,只当这个是好事,还没心没肺地为你欢喜,这哪里是值得欢喜的事?源大叔与老安人固然对你不好,源大婶子定是疼你的,你心里也未必乐意出继。”

  沈瑞摇头道:“珏哥,你猜错了……我心里是乐意出继的。这世上,人与人的情分都是处来的,不是有血缘就是亲人。就如同在我心中,即便沈瑾为长兄,可是我因同你与全三哥亲近,反而觉得与你们兄弟感情更深……你虽与我情形不同,可长辈们若是都觉得出继好,那定有他们的思量与道理。你一时不舒坦正常,只是莫要埋怨他们。你如此不舍,族长太爷他们心里又如何能舍?就是珹大哥,要不是因心中难受,也不会觉得此事这般难以开口。人活立世,谁也不能随心所欲。你要是咬紧了话不乐意出继,为难的只有族长太爷。太爷身为族长,兴灭继绝是应有之义,难道别人家的孩子出继的,宗房子孙就出继不得,让族人如何看?”

  沈珏呲牙道:“怎么就轮到我头上?我刚进京城时,是觉得侍郎宅好来着,可也没有想着长长久久地留下!”

  他已经十三岁,虽心里抑郁难当,到底是明白人。

  沈瑞这一番劝说,还是听进去了。

  正如沈瑞所料,过了两刻钟,珹大奶奶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婆子婢子,抬了食盒过来。

  沈珏已不是方才那半死不活模样,脸色虽没有笑模样,

  可还是起身跟在沈瑞身边,对珹大奶奶执礼。

  珹大奶奶见状,心下稍安,笑道:“就算方才吃了小食没甚胃口,这飧食也当用些。瑞二叔与五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不吃饭怎么受得住!”

  沈瑞道:“劳烦大嫂费心,我与瑞哥方还想着晚上饿了怎么寻嫂子要宵夜呢……”

  珹大奶奶道:“即来了家里,瑞二叔莫要外道。灶上有婆子值夜,瑞二叔想要甚么吃食直打发人去要!”说到这里,又望向沈珏:“五叔,你大哥说你爱吃藕粉,家里早先没有了,今日嫂子打发人去瑛大叔家讨了些,你要是想吃,便吩咐人调给你。”

  沈珏挤出笑道:“使嫂子费心了。”

  珹大奶奶亲自带人摆了饭菜出来,方带了婆子婢子离开

  沈珏哪里有胃口,沈瑞方才却是没有吃什么,如今被饭菜的香气一引,勾出食欲来。

  他在桌子前坐了,看着沈珏道:“不想吃就不吃,等你饿了调藕粉,我先用了……”

  松江那里饭菜,鲜少用羊肉入菜,荤的是猪肉、鸡鸭、鱼虾,京城这里的饭桌上,却是常见羊肉。

  冬日里一盏羊肉冬瓜汤,很是对胃口。

  沈瑞便给自己盛了一碗,撒了点香菜碎,香喷喷地喝了一碗。

  待去盛第二碗时,沈珏忍不住,将自己面前的碗推过来:“给我也来一碗!多大点事儿,难道还会耽搁得了吃饭? ”

  沈瑞便给他盛了,沈珏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说的,低着头开始胡吃海塞。

  桌子上四碗四碟的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用了大半下去。

  沈瑞见状,忙拦着道:“差不多了就行了……小心撑坏了……”

  沈珏下午就吃了不少点心小食,肚子里本就是饱的,一口子又用了这么多下去,能舒坦才怪。

  等吃完了饭,沈珏便抱着肚子,在炕上直哼哼。

  沈瑞想要拉他下来消食,沈珏也不动。沈瑞没法子,只好吩咐婢子泡了浓茶,助他消化。

  结果沈珏肚子不疼了,又走了困,大半夜拉着沈瑞说话,越说越精神。

  直到外边传来五更的梆子声,沈珏说也说的乏了,沈瑞也被他念叨的耳朵起了茧子,眼皮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中,就听沈珏道:“瑞哥,我心里恁疼……”

  折腾了一晚上,两人早上都没起来。

  沈珹因沈珏昨日神色不对,一直使人留心客院这边,见到了晨正,这边还没动静,便亲自过来瞧。

  听婆子说卧房的灯一直亮着,两位小哥聊了一宿,沈珹心下叹息,亲自进去看了两眼,见两人确实睡得正香甜,方蹑手蹑脚地退出来。

  这一觉,沈瑞、沈珏直睡到将中午时。

  还是沈全过来,两人方醒。

  看着沈珏眼下青黑一片,沈瑞也是哈欠连天的,沈全笑道:“昨儿你们这是玩疯了,累成这模样?既不过去,也不打发人去与我说一声,害的我一上午好等不说,还担心的不行!”

  沈瑞羞愧道:“是我一时睡过了头,忘了此事,累的三哥担心。”

  原来前日从侍郎府回来时,沈瑞便与沈全说好,初三过去沈瑛家。虽然沈瑛兄弟与瑛大奶奶,沈瑞都已经见过;可琦二奶奶那里,还没有去拜年。

  没想到昨晚被沈珏拉着一晚上唠叨,直接忘了这一茬。

  沈全方才嘴里虽那么说,可心中并不认为沈瑞真的贪玩,又见沈珏神色怏怏,晓得定有什么变故,只是不知好不好相问。

  沈瑞同沈全素来亲近,倒是不觉有什么可瞒他的,便道:“三哥,珹大哥昨天下午同我与珏哥说,二房嗣子定下来了,是我与珏哥,珏哥心里不痛快,昨晚没有歇好。”

  沈全那里,早已从胞兄那里得了消息,对于这件事情丝毫不意外,点头道:“这个我也听说了!我不是早说过,论序也是你们两个,二房择你们并不奇怪,另外选人才奇怪哩……”

  想到病重的沈珠,沈全叹气道:“自古以来,宗族过嗣就有例可循,自是先从血脉远近,也只有珠哥想东想西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见沈全说的如此轻松,沈珏不忿:“这事是没摊到全三哥身上,全三哥方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全见沈珏鼓着腮帮子,跟斗牛似的,摇头道:“珏哥向来聪明,怎么想不开了?名分虽变,可亲情难断,不过是让你到二房传承血脉,又不是让你与本生老死不相往来。以后慢慢找个两全法子就是,现着急恼怒有甚用?”

  “两全法子?”沈珏闻言心动:“全三哥快说说,到底有甚两全法子哩?”

  沈全笑笑道:“这法子也不难想。你读书用功些,早日得了功名支撑门户,再早早娶了媳妇,生出一堆嗣孙出来……将嗣子当尽之责都尽了,寻常行事谁会拘你?二房几位长辈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你行事在规矩内,不坏了规矩就好……”

  沈珏懊恼了一晚,听了沈全的话,怦然心动。

  沈瑞在旁,不由好奇道:“这向来后入之家,不都是忌讳嗣子与本生亲近么?”

  沈全道:“那多半是嗣子年幼,后入之家怕其被本生家拿着生恩哄了去,与自家隔心,或是拿了自己东西去贴补本生。珏哥已经十几岁,又不是小孩子,宗房长辈也不是那等不要脸面的人。二房长辈既能选你们为嗣子,就不怕你们与本生亲近,要不然直接过继个奶娃娃不就行了?”

  沈珏听了,即便不能说烦恼尽散,也多少生出些指望来。

  沈全见状,少不得道:“只是二房长辈既慈爱,珏哥也当晓得不让长辈们为难才好。生恩难忘,未必都挂在脸上,反闹得大家都不自在。如今你也渐大了,即便不出继,以后出来读书应试终有离家那一日……这样想着,就不会觉得那么难了……”

  沈瑛前日回去就与沈全告知此事,并非是存不住话,而是也为了沈全读书的事。

  以沈瑛身份,想要送弟弟入春山书院,就要去拜托沈理,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沈瑞、沈珏要是留京的话,以他们的年岁,定也要春山书院读书,所以沈瑛有些不好对沈理开口  沈珏那里不用说,二老爷就是翰林学士,入学不用担心;沈瑞这里,要是能送一个人进去,肯定更愿意送沈瑞。

  沈瑛便告知弟弟,入书院读书的事再等等看。要是沈瑞直接由二房送去读书,再求沈理,省的让族兄为难。

  沈全听了,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大哥读书读愚了。

  春山书院是翰林子弟书院不假,可翰林也分等级,编修与学士能是一样?

  二老爷与沈理都是从五品,一个侍读学士,一个侍讲学士,都是长入宫廷的天子近臣。一个是大学士女婿,一个是侍郎胞弟,两人往春山书院送学生,别说多送一个,就是多送几个谁会拦着?

  即是原定好去给族嫂拜年,沈瑞便没有再耽搁,梳洗过后,用了半碗藕粉添了肚子,便随沈全出来。沈珏精神好了大半,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长兄长嫂,便也随沈瑞过来。

  沈瑛、沈琦兄弟去往座师同年处拜年过去,并不在家里。

  倒是瑛大奶奶,因早得了消息,晓得沈瑞会来拜年,早就叫人预备了席面等着。

  琦二奶奶肚子已经八个月,产期将至,怪不得不敢出门拜年。

  沈瑞、沈珏两个看着她顶着硕大的肚子,都跟着提心吊胆。

  琦二奶奶是松江知府蒋升族侄女,能嫁入沈家五房,还是孙氏早年做的大媒。因这个缘故,琦二奶奶待孙瑞便也格外亲近些,道:“荣哥听说你要进京,先前还念叨来着……”

  她口中“荣哥”是蒋知府三子蒋荣,当年在松江时与沈瑞有旧,与王守仁也相熟。

  翰林院除了一个正五品掌院学士外,还有四个从五品的侍读、侍讲学士,沈家叔侄就占了两席,剩下一人是大老爷连襟何学士,另外一人就是蒋知府之兄蒋学士。

  这也是因沈理与二老爷虽是同族却已经出了五服,否则早有言官弹劾规避。

  想到此处,沈瑞莫名地生出几分翰林院成了沈家后花园的喜感。

  琦二太太到底月份大,陪着沈瑞、沈珏说了一会儿话,身子就乏了,告了罪先下去歇着。

  沈瑞、沈珏几个,则因听琦二奶奶提起蒋荣,少不得又提起蒋知府任满之事。

  从琦二奶奶这里算,蒋知府与大家也是姻亲。

  又从蒋知府提及蒋学士,由蒋学士提及翰林院,沈全与沈珏两个也发觉翰林院与沈家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珏眼睛发亮道:“看来咱们以后读书进学,都当奔着翰林院去。听说现下翰林院掌院学士年岁已高,继任学士无论是哪个,都是亲戚哩!”

  见沈珏磨拳搽掌模样,沈瑞与沈全相视一笑,悬着的心都跟着放下。

  沈珏这性子极好,烦恼来的快,消得也快,大家还为他担心着,他自己早就过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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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章 夙世冤家(三)

  徐氏听了沈瑞的话一愣,随即微微皱眉道:“做善事?瑞哥怎么想到这个?莫非在禅院住了三年,也开始信佛?”

  对于孙氏生前行为,徐氏心里并不认同,连自己与儿子都护不好,接济了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对于佛道之流,徐氏向来敬而远之,也不喜欢沈瑞受了孙氏影响沉迷佛教。

  道家求长生,佛教修来世,追求的都是虚无缥缈。有的时候,也是一种逃避当下责任的手段。

  “我虽不信佛,我娘生前却信。用她留下的钱财积她笃信的福德,也是适得其所。”沈瑞回道。

  徐氏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孙氏虽是个好人,可徐氏并不希望沈瑞继承她所谓的“善心”。

  她微微一笑:“如何做善事,瑞哥可有了腹稿?”

  沈瑞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族谱,鬼使神差地问道:“伯娘,要是将我娘名下产业捐给朝廷、造福地方,能不能给我娘换个诰赠?”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心下一软。

  在她看来,沈瑞此举显然是因要过继二房才想要如何行事。

  难道这孩子一心出仕,就是为了以后给亡母赚个诰赠?孙氏做了再多善事,可商贾出身到底为人诟病。

  这世间当娘的最大福气,莫过于“母以子贵”。沈瑞有此孝心,也不妄孙氏生养了他一场。

  换做其他孩子,这个年纪哪里会想到这么深远。

  不得不说,徐氏将事情想多了。

  沈瑞本意,不过是不想便宜张老安人与沈举人母子,又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族谱,才有此一问。

  沈瑞既有此心,徐氏便沉思,仔细地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咱们这样人家最忌讳出风头,露富此等事,又最易招灾……若是同你娘生前似的静悄悄地散财倒是不怕,最怕拿到台面上说……”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加上这个时候,是你出继二房时,那些银钱你大张旗鼓地捐出去,也会惹人非议。旁人不会觉得是你自己的主意,只当我与你大伯借口哄了你的银子。还不若你留在手中,等你以后有了功名,入了官场,能熬到上朝官时,以嗣子身份捐了生母遗赠,为生母捐一份诰赠,亦是师出有名。”

  “只有这一个法子么?”沈瑞问道。

  徐氏道:“做主捐产业的是你,那上表朝廷求诰赠的也当是你……以你如今年纪,又无功名,自是不妥当……”

  族谱五十年一修,沈瑞也不晓得孙氏得诰赠那条是不是后来修族谱时加上的。

  “那我会努力读书,争取早日登科入仕,再行此事。”沈瑞道。

  眼见沈瑞懂事,又是能听得进劝的,徐氏心情大好,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账本,递给沈瑞:“瞧瞧这个”

  沈瑞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不过就几行字。

  某年某月某日,某某钱庄取金几多、银几多。

  寄存宗房大老爷处银钱几何,寄存五房郭氏处银几何,寄存苏州祝允明处置田银几何,魏家置地银几何。

  沈瑞在心中过了一下金银数,十万两银子,不由睁大眼睛。

  孙氏病故前后,名下产业尽数被骗卖,贺家那边两个织厂交易银是五万两银子,沈家宗房、三房、九房染指产业交易银加起来也是五万两上下。因这十万两银子下落不明,张老安人可是没有少咒骂带了银子跑路的张燕娘夫妇。

  沈瑞一直觉得“有口皆碑”的孙氏最后下场太惨了,与她向来行事对不上。

  既然出来徐氏这个“托孤人”,以孙氏心性之好强,即便有人让徐氏照拂沈瑞,也不会让沈瑞去占二房便宜。

  徐氏叹息道:“瞧你的模样当是想到了。没错,这正是你娘留下的,她在给我的信中就提及想要你进京,这些银钱也是给你做后手。松江那边人太看轻了你娘,若是连嫁妆都护不住,那也就不是你娘了。不过她这局布得好,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将那些产业留在四房,被这个那个惦记,一点点想法设法占了去,等到你大时,能不能剩下还不好说,还不若撕开那些贪婪之人嘴脸,直指人心。”

  以二房声势,想要保住沈瑞名下产业并不难。

  沈举人满脑子小辫子露在外头,一抓一把。

  不够徐氏能为沈瑞着想,沈瑞很感激,却也要为二房考虑:“我若为嗣,还握着生母嫁妆,会不会引人非议,给大伯、伯娘添麻烦?”

  “法理不外乎人情。你是你娘独子,你们母子又曾被四房苛待,四房本有不是在前,宗族这里没人会有异议。除非四房老爷真舍得下面皮,将事情闹到公堂上去,这产业归属才会出现争议。这些你无需担心,你洲二伯既亲自回松江本家,自会将事情都处理周全。”徐氏道:“只是伯娘这里这份,你心里晓得就好,就无需拿到台面上说,你也莫要说捐了的话。狡兔三窟,你大伯品级越高,京城里越是不稳当,谁晓得以后有没有沉浮时,这银钱加上我这里还有些私房,刚好与你另外在南边置份产业。”

  沈瑞想起张老安人嘴脸,道:“侄儿出京前,家祖母曾叫了我,对于族亲多有关切,也曾问二房家事;家父是最重礼教,爱惜名声,生怕惹人非议。”

  沈瑞说的婉转,徐氏哪里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立时恼的不行。

  这个张老安人,恁地无情,唯一的嫡孙都想着出继出去,半点骨肉之情都不念。

  徐氏强压了怒气,对沈瑞道:“伯娘晓得了……瑞哥莫要再担心这些琐事,交给长辈们就好,你只安心读书……你三叔留了琴哥、宝哥两个在,等过了十五,你与珏哥也去凑数,给他做学生去……

  同沈瑞说完话,徐氏便打发婢子送沈瑞去侧院新居。

  沈瑞新居,就在中堂东侧院,是沈全、沈珠、沈琳他们之前住的客院后头,是个小两进院,前后十几间屋子。

  除了郝妈妈、冬喜、柳芽之外,剩下四、五个婢子都是生面孔。

  见沈瑞回来,众人都带了喜色。

  冬喜向来最有眼色,并不着急与沈瑞叙话,而是牵了一婢子的手过来,笑吟吟道:“二哥,咱们这里来了新人,这是大太太跟前的春燕妹妹,被大太太的指给二哥了。”

  沈瑞在二房住了几日,也晓得徐氏身板的几位太太身边一等婢子都是以颜色起名。眼前这个既叫春燕,那就不是一等。徐氏方才没有专程提及,就是过来做小丫鬟的,只是不知冬喜为何专门提及。

  春燕十三、四岁年纪,长了一副圆脸,未语先笑,福身道:“婢子春燕,见过二哥”

  沈瑞却是不由多看了两眼,心中有数,道:“瞧着你面善,莫非与周妈妈有亲?”

  春燕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平添了几分俏丽:“回二哥的话,那是婢子姨母。”

  周妈妈是徐氏陪房,她的外甥女过来当差,是徐氏对沈瑞的体恤。

  沈瑞之前在客居,对于二房上下也是客人的认识;眼下要久居,自然需要个熟悉二房上下的人来打听事。春燕年岁虽不大,后头却有个周妈妈,打听起什么来自然便宜的多。

  介绍完春燕,冬喜也没有落下旁人,又将其他几个婢子也叫过来,给沈瑞见礼。

  沈瑞见过,只道:“虽说迟了几日,到底是在年节礼,旁人都歇着,大家收拾屋子也不容易,冬喜姐姐记得给补上压岁钱”

  冬喜笑着应了,待到无人时,对沈瑞道:“二哥,这边院子像是早就收拾出来只有地龙先前没烧。打初一开始,这边就点了地龙,满屋子摆火盆,几日过去,潮气都散了。”

  沈瑞闻言,心中有数。

  看来二房这里,自从徐氏南下,也有了迎接嗣子的准备,以这偏院的位置,虽在二门外,不过也不是客房。

  因沈全在西客院,沈瑞到新居看了几眼,便去了西客院。

  沈珠已经起了,穿着家常衣裳坐在中厅,除了来探病的沈全、沈玲之外,沈琴、沈宝两个也在座

  一进屋子,沈瑞便察觉出不对劲。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沈家诸子神色各异。

  沈琴是懊恼心虚,沈宝则是带了忐忑小心,沈全则是殷殷关切,沈玲满脸艳羡,沈珠则是脸黑的能刮下霜。

  “这是怎么了?”沈瑞莫名。

  沈琴讪笑两声道:“是哥哥不好,方才嘀咕瑞哥来着”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以沈全与沈瑞的关系,沈琴即便背后说沈瑞,也不会是坏话。

  只是引得大家这些反应,定不是寻常话。不过瞧着沈珠的脸色,沈瑞心中也隐隐猜到,不外乎嗣子已定之类的话。

  按理来说,他出门几日回来,当先问候沈珠的病情,不过眼见沈珠跟炸毛鸡似的,沈瑞也不去自讨无趣,只对沈全道:“三哥你这边说完话没有,得空也随弟弟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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