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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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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接风洗尘(七)

  孙家在京有旧宅,可孙太爷是暴毙,属于“外丧鬼”,不能在家里发丧,只能在寺庙治丧,好为亡人祈福。

  孙敏早已远嫁江南,孙家没有第二个能主事人,后事全部由三太爷料理。

  大老爷、大太太为孝子孝妇,年幼的三老爷与三娘亦是戴子侄孝,孙太爷的灵柩在柏林寺停灵治丧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三老太太欲前往祭拜,被三太爷喝骂回去;二老爷听闻,与妻子换了素服,前往吊祭,也被三太爷撵回来。

  待到孙太爷下葬,三太爷精气神也差不多。一场风寒下来,就卧床不起,渐渐不支。

  二老爷是真的悔了。

  他没想到三太爷会怨他这么多年,没想到三太爷一直都不肯原谅他,没想到孙太爷离开京城后竟然真的“不得善终”,引得三太爷这般愧疚。

  在三太爷床榻前,二老爷哭的似的孩子,祈求父亲原谅自己年少时的轻狂与轻率,发誓一定会供奉孙太爷香火,照拂已出阁的孙氏,不让孙太爷走的不安心,绝对不辜负孙家对沈家恩情。

  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孙家老父弱女,父已丧、女已嫁。

  三太爷直直地看着次子半盏茶功夫,一个字也没有说,反而对旁边侍立的大老爷交代道:“子不类父。永不许他去祭拜你伯父,永不许他去扰敏娘不安生!”说罢,便闭上眼睛。

  这是三太爷在世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原谅发妻,也没有叮嘱长子如何,也没有不放心幼子幼女,而是留下了四个字点评次子,留下了两个“永不许”。

  逝者已矣,二老爷却是在悔恨中留下永恒遗憾。

  直到沈珞出生,沈家终于有了第三代,二老爷心中方告诉自己,“子不类父”但“孙可肖祖”。自己这辈子让父亲失望了,一定要好生教导儿子,让他成为三太爷喜欢的那种子孙。

  几十年的情景,恍如梦幻。

  二老爷闭上眼,要是当年……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做出那样选择,会是什么情景?

  孙太爷不会离京南下,不会暴毙而亡,父亲也不会因愧疚郁郁而终,母亲也不会跟着去了……孙敏……孙敏会成为像大嫂那样贤妇……自己没有珞哥,却会有像瑞哥一样的孩子。

  为什么自己当年会那样愚蠢?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算是什么?怪不得父亲会对他失望。

  他为自己找了种种理由,却不能掩饰他的“不孝不义”

  如今落得老来丧子的下场,是不是老天爷予他“背信弃义”的报应?

  二老爷慢慢张开眼睛,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

  即便在接下来请安见礼中,他神色依旧和蔼,口气依旧亲切,可众人都看出他的虚弱。

  二太太始终没有露面,沈全年纪最长,少不大问一句道:“二伯,二伯娘那里,我们是不是也当见礼?”

  二老爷摇头道:“你们二伯娘精冇神不好,过些日子再见吧,反正往后日子还长。倒是你们大妹妹,该出来见见族兄们。”说罢,便吩咐旁边侍婢道:“去叫大姐过来。”

  那侍婢应声下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带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一身素服,眉眼极精致,头上梳着双鬟,倒是个落落大方模样。

  众人便知晓,这是二老爷庶女。

  虽是庶出,这大姐却也是独女,倒是不能当成寻常庶出看。

  二老爷便对众人道:“这就是你们大妹妹玉姐,今年十一,比侄儿们都小些。”又对沈玉姐道:“来给你诸位族兄见礼。”

  大家互相见过,二老爷面上早已劳乏不堪。

  沈全便带了大家起身,与二老爷作别,又随吴妈妈回到内院上房。

  这边席面已经摆好,分了两桌,三太太与大太太一桌,沈家诸子与大老爷、三老爷一桌。因是家宴,众子又是没成家的小辈,便也没有设屏风。

  沈家众子这桌,大老爷居上位,左手是三老爷,右手是沈全、沈珠等人序齿排列,最后是沈珏。

  饭菜倒是精致,煎煮烹炸一应俱全,一半淮扬菜,一半是北方风味特色菜。却没有上酒,到底是在沈珞丧中。

  不管诸子之前心中作何想,从二老爷那里回来后,情绪都有些低沉。

  除了沈瑞之外,其他六人,不约而同地想家了。

  儿女对父母来说是身下掉下的骨肉,父母对于孩子来说也是顶天立地的倚靠。

  出远门的兴奋,随着千里跋涉已经淡去;对于京城的好奇与渴望,在进入京城后也弱了许多,剩下的就是想家。

  大老爷与三老爷都不是话多的人,大家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这顿“接风宴”吃的有些沉闷。

  因大家是远道而来,旅途劳乏,用完晚饭,大老爷与徐氏便打发人送他们回去。

  待梳洗完毕,沈瑞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舒了口气。

  同样是冬日,松江的冬日看似天空挂着暖阳,可实际上湿冷湿冷,屋子里即便点了炭盆,可被子总像是捂不热似的;京城的屋子,因是地龙与火墙的缘故,则要暖和多了,穿着中衣都丝毫不觉得冷。

  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自己果然更习惯京城的气候。

  可像沈珏晚饭前说的那样,充当个小可怜似的凑到二房避难,真的好么?

  子不言父过,自己这里是什么都不能说。可沈珏说的又太多,将四房丑事摊开来,固然有太安人与沈源不慈,可也显得孙氏愚笨,连唯一骨肉都没有护住。

  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即便没有二房过嗣这回事,以孙氏之前安排,沈瑞以后也会过的很好,只要他在科举之上走的顺当些,就能尽快离开四房。自己私产有了,靠山也有了,真的要给自己找一对名义上的父母?

  沈瑞没有去想同为族人“兴灭继绝”的责任与义务之类,更多的是考虑得失。

  他已经十二岁,转年就十三,徐氏可以以“孝道”的名义压着他迸京,却不能勉强他过继。

  就从沈珠、沈琴等人的反应看,这二房嗣子之位还真不缺人选。

  即便徐氏真的属意他,只要他坚持摇头,就没有人会勉强他。

  可相对于张老安人的恶意与沈举人的龌蹉,这三老爷、三太太做嗣父母,似乎并无什么不可接受的。

  从三老爷说话行事看,他是个直爽安静的人,三太太也娴静温柔,不像爱多事的。

  沈瑞闭上眼,决定顺从自然。

  至于大老爷深思、二老爷哀痛之类,还是不用去探究那么许多。

  半梦半醒之间,沈瑞却觉得不对劲,只觉得眼前床幔帐在动。

  沈瑞睁开眼,便见一个黑影影影绰绰,出现在床边。

  沈瑞立时惊起一阵白毛汗,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沈瑞瞧出不对劲来,试探地问道:“珏哥……”

  “瑞哥,我睡不着……”沈珏带了哭腔道。

  沈瑞坐起身来,道:“这是想家了?”

  沈珏耷拉下脑袋,道:“我方才做噩梦,梦见我跟珞大哥似的没了,祖父与老爹都病了……”

  半夜三更,听到这样话题,实是令人不舒服。

  沈瑞忙道:“梦是反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想祖父了,想我爹了,我想回家……”沈冇珏嘟囔道

  沈瑞摸了摸他的头道:“明日你不是就去碱大哥家么?咱们才到京城第一日,即便你再想的厉害,这中间隔着一个大年,也不能立时回去。”

  说到底沈珏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即便平素看着懂事,可这头一次离开父母家人,心里自是不安。二老爷下午时露出的病态,又让沈珏跟着心惊。宗房大老爷的年岁,可比二老爷还年长好几岁。还有宗房太爷,将八旬的人了。

  沈珏现下恨不得立时飞回松江,立时守着太爷与自己老爹过日子,看着这两位平平安安的才能放心。

  可松江距离京城,不是一、二百两路,是两千多里远。

  沈珏拉着沈瑞的胳膊,闷声道:“瑞哥,等出了正月,不管这边嗣子出来没出来,我都想要回家,怕是不能陪你了……”

  沈瑞想了想道:“这里可是京城,有国子监,有皇城根,你来之前不是说都想要去见识见识?千里迢迢折腾这一回,不四处见见就回去,可甘心?”

  沈珏被引得有些心动,纠结道:“可是祖父年迈,我爹年岁也不轻了……”

  十二岁的孩子,对于死亡有了懵懂的认识,存了畏惧之心。

  沈瑞拍了他一下道:“轮得着你惦记太爷与大伯身体……碱大哥是长子嫡孙,要是长辈真有不舒坦,定会立时使人与碱大哥送信,用得着你在这里杞人忧天?”

  沈珏的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想起自己听过的京城景色,又跃跃欲试起来。却是死活不肯回去睡,最后抱了被子过来,与沈瑞一块挤了。

  屋子里本就暖和,被褥铺设的又厚实,加上沈珏挤来挤去.倒是睡得沈珏出了一身汗。

  不过旅途劳乏却是消减不少,次日起来,沈瑞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暖呼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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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 万象更新(一)

  一大早起来,沈瑞便到院子里练了一遍形意拳,身上越发舒展开来。经过一晚休息,长途跋涉带的疲惫消散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对这五百年前古都的好奇。

  如今京城,就是九城门内,就是后世二环里的位置,还有南边扩出来的半圈外城,总共面积不过六十多平方公里。

  那就是说,如今京城,从东到西,不过十余里路,从南到北则是二十来里。

  同后世挤了上千万人口、城区面扩数十倍的京城相比,如今的京城精致可爱,人口也不如后世稠密。

  根据弘治初年的丁口统计,北直隶总人口数在三百四十万,京城人口则占到其中四分之一。

  如今虽过去十年,可人口大概数应不会增减稍多。

  京城区域划分,是按照坊为单位,每个坊里有数条或是数十条大大小小的胡同。

  沈家所在宅邸,位于京城正东偏北方向,名为仁寿坊,距离皇城根只隔着一个坊,在安定门大街东南角。

  仁寿坊距离六部衙门并不算近,可也不算远。好处就是距离国子监不算远,附近住的也都是清贵人家,并不像城区东南片那样都是王公府邸,豪奴如云。

  徐氏昨晚吩咐过,叫他们不必早起过去请安,等用了早饭再过去。

  沈瑞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不敢让沈珏再睡,唤他起来梳洗。

  食盒送来,冬喜带人摆好,兄弟两个落座。

  顾及到他们都是南方长大,这粥品小食还是以南边口味为主,不过加了两碟奶油小花卷。婴儿拳头大,看着暄暄软软。

  就是沈珏这样吃不惯面食的,也觉得这点心味道好,两人倒是吃了个干净。

  用完早饭,两人便出了院子,便见沈琴、沈宝站在隔壁院子门口。

  沈家七子入住客院,分住在沈宅主宅前头东西跨院。

  其中西跨院两处,都是小小三合院,不过七八间屋子,挨着二老爷家,沈瑞、沈琴等四个年纪小的,两人一处,分别住了;东跨院则是小小的两进院,房舍也多些,沈全、沈珠、沈琳三人合住,还有一个锁着的角门,可以直接通到外头。

  见沈瑞、沈珏出来,沈琴、沈宝便走过来。

  “两位哥哥是等瑞二哥与我?”沈珏好奇道。

  沈琴“嘿嘿”笑道:“也不知全三哥、珠九哥他们去了上房没有,我同宝哥怕去早了,扰了大伯与伯娘,又担心去晚了不恭敬,便想着等你们出来一道过去。”

  沈珏摆摆手道:“用的着这般小心,沧大叔与大婶子又不是那等爱挑理的。”

  话虽这样说着,众人也没敢再耽搁,结伴往后院上房去了。

  沈全、沈珠等人并不在,大老爷也不在。

  徐氏招呼大家坐了,问了几句起居可还适应,饮食可还对胃口之类的,云云。

  众人都起身答了,徐氏点点头道:“莫要外道,有什么不合心处,不管与伯冇娘开口。”又道:“你们虽多有兄弟长辈在京,可也不岿着急出去,你们在京的几位族兄听说你们要来,早使人打听着,今日上午都会过来。”

  沈珏闻言,立时带了欢喜。

  沈瑞则是不免犹豫,天地君亲师,他既到京城,就当先去拜会王家。今日腊月二十九,登门还情有可原,明天可就是除夕年夜,实不好登门。

  年后的话,又隔的太久,有失恭敬。

  “你们三位哥哥方才已经来了,随大老爷去了前院书房,你们几个也去吧。”徐氏与众人说完话,便叫了一个婢子,引他们去书房,又道:“瑞哥先留一步。”

  待沈珏、沈琴等人出去,徐氏对沈瑞道:“你写个帖子,一会儿伯娘安排人送到王侍郎宅,等你见了族兄们,再去拜会也不算迟。王侍郎家宅邸就在保太坊,离咱们家并不远,只隔着一条马路,就是步行,两盏茶的功夫也到了。”

  这正解了沈瑞为难,沈瑞道:“谢谢伯娘。”

  徐氏也没放他回去,早已吩咐婢子预备了笔墨上来。

  沈瑞提起笔,稍作思量,便提笔写了两行字,最后署名:“不肖弟子瑞顿首拜”。

  “瑞哥真是一手好字。”徐氏在旁,笑着赞道。

  沈瑞忙道:“不过不丢丑罢了,不敢当伯娘夸赞。”

  徐氏叹气道:“伯娘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王伯安确实有大才不假,可因其父缘故多为朝中诸公压制,留在京城恐难有所建树。去了地方想要再回转也是不易。除非朝中有甚大交动,否则王伯安另辟蹊径,否则怕是宏图难展。”

  沈瑞听了这繁华,心中诧异。

  倒不是为王守仁境遇,而是徐氏对朝局时事的了然于胸,还有这颇有前瞻性的预言。

  王守仁后来宦海沉浮,还真是另辟蹊径,以文官充武事,又赶上宁王造反,得以树定国安邦之功。

  不过想想徐氏出身,又久居京城,是沈家当家主母,有点眼力也在。隋理之中。

  只是听这话的意思,王守仁能收自己为弟子,还有二房渊源在里头。

  “伯娘,老师收侄儿为弟子,可是伯娘请托了先生?”沈瑞问道。

  徐氏摇头道:“不是我,是你大伯。王侍郎与你大伯是好友,是你大伯听说王伯安避届松江禅院,托了王侍郎,想要王伯安教导你一二。当时并未提及拜师收学生上。王伯安后来能收你做学生,还是因看重你资质的缘故。”

  沈瑞一愣,讪讪道:“侄儿以为是六族兄……”

  徐氏点点头道:“理哥确实也托了王伯安,只是王家小子惫懒,若不是王侍郎压着,怕也不耐心仔细教你。”

  那岂不是说,三年前二房就开始关注他,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没有露面。

  这人情岂是好欠的?三年前他不过一九岁稚子,又素有顽劣之名。

  徐氏说没有提及拜师一事,可只要有了师生之实,即便不能列入门墙,以后按理也应视王守仁为先生,奉王华为师祖,状元徒孙这光环,就可以借光。

  即便王华在朝中被诸公压制,不得入内阁,可对于沈瑞这个年纪来说,影响都不大。

  那些大学士都是花甲古稀年纪,等沈瑞长大后入朝,他们也都换的差不多。

  等到了那时,王华能入阁是好事,不能入朝也有满朝门生故旧,可以为关系网。可中间差了一辈,关系毕竟远些;而王守仁这个老师,又因早年锋芒外漏,为人为忌,实际上对于沈瑞在助力或许没有那么大。

  因此,徐氏才说不知道当年请王守仁帮忙教导沈瑞到底是对是错。

  除非不走科举仕途,否则师生关系,在仕途上亦是亲族之外的最大臂助。

  不过瞧着沈瑞如今模样稳稳重重,一手好字也拿得出手,可见这拜见拜的还是好的。至于沈瑞早年顽劣之类的话,徐氏则是压根不相信,孙氏是个明白人,怎么可能将儿子教成不懂事的混小子。

  待拜帖干了,徐氏拿住一张礼单,递给沈瑞:“你初次上师门拜会,总不好空手,伯娘就越俎代庖,帮瑞哥预备,瑞哥看看是否需要添减。”

  “劳烦伯娘破费……”徐氏准备的这般周全,沈瑞真有些不好意思。

  既早知进京后要拜会王家,沈瑞自然也有准备。只是他预备的那些东西,同徐氏预备的这些冇相比,则显得过于寒酸,拿不出手。

  倒不是沈瑞吝啬,实是以他的年岁与身份,能卖到的东西有限。

  只是这礼单上除了文玩雅物,怎还有绫罗绸缎等一应女子用品,还有成对的陈设摆件之类?

  沈瑞看着看着,瞪大眼睛,道:“伯娘,老师他……续娶了?”

  怎么在之前的信中,没提过王守仁提及此事?还是他觉得除了学问功课,朝政报复,这等家事私事不愿与学生提起?

  只是身为弟子,要是老师真续娶,沈瑞身为弟子,还正应为老师预备一份新婚贺礼。

  徐氏笑着摇头道:“不是你老师续娶,是王侍郎今春娶了继室。”

  沈瑞默默,王伯安都将而立之年,王华年岁听说在五旬开外,这个年纪娶继室……还真是一枝梨花压海棠。

  不过五十多岁的鳏夫,又是侍郎官,续娶正常,不续娶才不正常。

  “侍郎府那边人口也简单,除了你师祖与新进门的师祖母外,还有你老师与他上一任继母所出的一个妹子,其他人都不必理会。”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家,徐氏便道:“咱们家人口也不多,你大伯与我早年为了求子抬举过几个侍妾姨娘,到底未能如愿,后来便也绝了念想。那几个侍妾通房,便也让他大伯遣嫁;你二伯那里,除了你二伯母,还有两妾室,都是良家子出身,一个是玉姐生母,还有一个虽没有开怀,这几年也颇得你二伯看重,不过妾就是妾,上不得台面,也没资格凑到你跟前,心里晓得就行了,无需理会;你三叔那里,因他身子骨不好,打小都是叫他修身养性、清淡着过来,除了你三婶,并未另纳内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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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象更新(二)

  书房里,大老爷便要考校众人功课,让他们将各自读书或琴棋书画上拿手的说一说。昨日见礼时,虽也提及此事,到底来不及细说。

  沈家乃书香之族,翰墨之家,子弟人品是首要不假,可这资质也很重要。品性再佳,要是在科举上不开窍,成就也有限;相对,读书资质再好,人品有瑕疵,以后到底如何也不好说。

  科举仕途,固然能一跃冲天,飞黄腾达,可也能零落成泥,家败人散。

  要是心志不坚着,与其宦海沉浮,还不如做个太平乡绅

  旁人还罢,沈全简直要无地自容,下巴垂到胸前,自己转年就十八,连院试都没有过,还好意思提什么拿手不拿手;沈珠虽跃跃欲试,可又怕自己先出头,显得轻浮急躁,只不时地盯着沈全。

  沈琴则想着徐氏单独留下沈瑞,还有三老爷、三太太对沈瑞的热络,颇有另眼相待之意,到底有些不死心,小声道:“大伯,珠哥善字画,三岁起随八房老太爷学字画,上月里又拜了祝先生做老师。”

  “哦?”大老爷听了,看着元宵一般身材的沈宝,颇为意外。

  倒不是以貌取人,实是沈宝看上去老老实实模样,敦厚有余,不像是个有灵气的。

  “老太爷早年曾名扬士林,如今有了传人,宝哥当要让大伯见识一番。”大老爷想起八房老太爷,摸着胡子道。

  要是单说八房老太爷,大老爷只是小时曾提三太爷提过,到底如何也是耳听为虚。可有祝允明在,这是不一样。

  祝允明每次乡试都住在沈家。他比大老爷小十来岁,大老爷同这个内甥关系也亲近,自是晓得他的性子,热心是热心,却不是随便收弟子的。沈宝能得到他认可,定是笔力与资质不俗。

  沈宝偷偷地掐了沈琴一把,倒是没有推辞,上前在书案后站了。

  书案后,一色笔墨纸砚俱全。

  沈宝拿了一支小号狼毫,吃饱了墨汁,在纸上写下龙飞风舞地写起来。

  是一首五言绝句,陶渊明的《四时》。

  诗云:

  春水满四泽,

  夏云多奇峰。

  秋月扬明晖,

  冬岭秀寒松。

  大老爷近前看了,颔首道:“有点意思。以宝哥年纪,如此笔力已经是难得。”又问:“四书可通读了?学做时文了么?”

  沈宝撂下笔,腼腆道:“四书已通读了,时文也学了,只还粗浅,不堪入目。”

  大老爷虽与松江本家往来不多,可对于各房头的情况多少也知晓些。

  八房老太爷是举人,其孙沈流也是举人,沈宝祖父当年意外身亡前,虽不是举人可也是生员,正准备举业。八房几代人耕读传家,家风甚好。

  瞧着眼前沈宝,这一手字到底有些灵气。只是他这模样,将灵气都遮了。

  大老爷道:“你润三叔平素喜好这个,以后在家里,你没事多往你三叔那边走走……你润三叔少年时曾拜在名家门下,也有些文名,只是不指望这个为生,权当消遣……”

  沈宝闻言,不胜欢喜,眼神烁烁:“大伯,真的可以去叨扰润三叔?会不会……会不会扰了润三叔清静?”

  他志不在科举,只好写字作画,好不容易得拜名师,没得什么指教便又匆匆北上。若是三老爷真如大老爷说的那般,他能得其指点,也总算没白来京城一遭,给自己找了事做

  大老爷笑道:“你润三叔巴不得你这样喜欢文墨的少年过去叨扰呢……你润三叔身子虽弱些,戒嗔戒怒,可宝哥是个好孩子,想是也不会平白去引得你三叔恼怒,只管去。”说到这里,想到沈瑞身上,又有些踌躇。

  这时正好沈瑞过来,门口小厮进来禀告,大老爷便开口叫进。

  沈宝虽被沈琴推出来出了一把风头,得大老爷点头去造访三老爷,欣喜之余不免忐忑,怕沈珠嫉恨,也怕沈珏、沈全等人误会,见沈瑞进来,心思一转,开口说道:“大伯,瑞哥在字画上颇有天分……曾祖父早年草书,侄儿看着只是懵懂,瑞哥却能体会其中深意,反应同老师差不离。”

  对于沈瑞学业进展,通过王守仁与沈理,大老爷早已了然于胸。不过对于他其他技艺,却是知晓不多。

  眼见沈宝如此说,大老爷不免心中好奇,便吩咐沈瑞上前写一副字。

  沈瑞瞥了沈宝一眼,便见他露出几分祈饶之态,

  再看书案上一副墨迹未干的草书,沈瑞哪里有不明白的

  沈宝这是“祸水东引”,用得着如此么?眼前都是族兄弟,并没有什么惹不得的人物,即便沈宝因善书出了大风头,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值得他这般小心?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沈瑞只有听命的份。

  想着大老爷为自己请托,沈瑞对于大老爷只有感激的。

  尽管徐氏担心王守仁仕途坎坷,不能给沈瑞臂助,可沈瑞却晓得能得这样一个千古大儒为老师,对自己来说利大于弊。

  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族兄们,下午就能去拜会老师,沈瑞心里大好,从笔筒里捡了一支中号狼毫,落笔道:“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略为俗气的劝学诗句,不过落到纸上,用行书写出来,不能收力透纸背,可看着依旧十分飘逸。

  大老爷在旁看了,心中微诧。

  即便方才听沈宝赞称赞,大老爷心中也并不觉得沈瑞真的会比沈宝写的好。

  沈宝家学渊源,四房沈举人却是资质寻常。

  而且他从沈理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晓得沈瑞读书虽勤勉,资质也不错,可幼年时到底被耽搁,九岁时蒙书都没学完。

  可沈瑞这手字,还真不像是只练过三年的。没有日积月累,下笔哪里会如此从容。

  沈珠眼见沈宝、沈瑞都出了风头,便有些沉不住气,对沈全道:“全三哥,弟弟们都在大伯跟前露了一手,也当轮到全三哥,全三哥莫要再谦逊了。”

  沈仝气得翻白眼,谁愿意去出风头谁就去出,拿自己做筏子算甚?

  一个多月同住同吃,他本以为自己同沈珠已经关系回转,沈珠以后当不会再跟先前似的,没事就贬低自己抬高他自己,没想到沈珠依旧这个德行。

  眼见大老爷与众族弟都望向自己,沈全强忍下怒气,讪讪道:“大伯,侄儿琴棋书画都不过是略知皮毛,哪里能献丑……诗词与时文,做的也不怎样,院试考了两次都没有过去……”说到最后,已带了黯然。

  大老爷摇头道:“想要走举业以科举晋身的,落第本是常事……一路上顺顺当当地考到进士的有几个?每科取士三百,少年进士寥寥无几……不说旁人,就是大伯我,院试也落榜过两次,到了乡试也是第二次才中……使得我心里惴惴,连会试都不敢参加,这回倒不是怕落第,而是怕落到同进士里,压了三年才考……倒是运气,勉强列在二甲里……”

  沈全听了,未免有些傻眼。

  这提及大老爷,松江本家提及只有赞的,说是少年举人、少年进士,继承三太爷衣钵,官运亨通。

  没想到大老爷竟然也有落第时候,沈全原本沮丧低迷的心情立时生出几分希望。

  大老爷肃容道:“开始时落第无需怕,学无止境,随着读书年头越长,这课业只有更娴熟,应试成绩自然一次比一次会好……只是天下读书人这么多,功名却有数,科场总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五十老童生,三十少进士……不管应试结果如何,这学问学到肚子里,总是自己的,勿要太计较考场得失……”

  沈全垂手听了,满脸羞惭道:“是侄儿浮躁了。”

  沈瑞在旁,却是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大老爷当年应试的年纪。

  大老爷与徐氏同庚,今年五十,二老爷比大老爷小四岁,今年四十六。因沈瑞曾听沈理提过一嘴,所以记得这两位老爷是沈理岳父谢大学士谢迁同年进士。

  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当年的会元与探花,也不是旁人,正是祝允明的老师王鳌,如今的吏部右侍郎。

  这样算下来,就是二十五年前。

  大老爷当年二十五,二老爷当年二十一岁。

  大老爷中举后还停了一科会试没下场,那中举的年纪就要往前推四年,就是二十一岁。

  又因乡试曾落第过一次,那他过院试的年纪,不是十六岁就是十七岁。

  继续往前推,他院试曾落第两次,那首次下场院试的年纪只有十三岁或十四岁。却也说明,在他十三岁或十四岁时,已经过了县试、府试。

  而从二老爷中进士的年纪看,他当年也是少年举人,少年秀才。

  二房祖孙三代在这读书天分与科举运势上,还真是一般人比不得。

  大老爷虽不苟言笑,不过从他用自己当年的失利来鼓励沈全,就晓得是个心软慈爱的长辈。

  还有三年前,远隔千里,却惦记为自己寻个好师门,即便是看在孙沈两家故交上,可沈瑞依旧在心里领了这份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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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二章万象更新(三)

  沈家在京诸子中,沈理与二房最熟来的也最早,其次是宗房大哥沈碱,五房大哥沈瑛、二哥沈琪随后便也到了。

  沈理与沈碱都年过而立,沈瑛二十七岁、沈琪二十四,也比这次进京的沈家诸子年长许多,同这次进京的沈家七子之间,好多都是头一回见面。

  就是沈瑞,即便同沈理、沈瑛、沈琪相熟,可对于宗房大哥沈碱,还是初见。

  沈碱比沈理年岁还略大些,三十五、六岁年纪,弘治六年二甲进士,没有考入庶常院,入了六部听政,如今是正五品刑部郎中。沈瑛是弘治十二年二甲进士,考入庶常院,如今在翰林院学习。沈琪是弘治十一年举人,十二年会试落第便留在京城,准备下一科。

  这三人妻妾家眷,都在京城。

  宗房老宅就在崇教坊,紧邻国子监,沈家二房隔了一个坊,倒是不远。后来五房兄弟进京置产,沈碱便也请人帮忙,在同一坊给他们寻的宅子。

  只有沈理,因是状元及第,有赐宅,紧邻着皇城根,却是在西城安富坊,离二房所在的仁寿坊,要有一段距离,需要绕过皇城,才能过来。

  沈理等人倒是并未急着与众小闲话家常,见完大老爷,便又去见了大太太,又往二老爷处、三老爷处都请了安,方又回转过来。

  三老爷也跟了过来,他的年岁本就比沈碱、沈理大不了几岁,同这两位族侄倒是相熟的。

  书房大书案上,沈瑞、沈宝方才写的两幅字还没有收起

  正被三老爷看见,三老爷知晓其中一幅字是沈瑞所书,很是关注,眼中带了几分欢喜;待见了沈宝的,则是惊艳。

  惊艳的不只三老爷,连沈理、沈碱等人见后,对于沈宝这个小族弟也连连称赞。

  沈宝被众人赞得不自在,想要避又无处可避,圆滚滚脸上,露出几分腼腆。

  大老爷摸着胡子笑道:“莫要再夸他了,宝哥都操了……”又对三老爷道:“瑞哥与宝哥在字画上都有些天分,以后让这两个小的去找三弟,三弟也多指点指点侄儿们……”

  三老爷微笑道:“那倒是好……看到两个好苗子,我心里也痒痒呢……”

  沈珠在旁,见众人视线都集中的沈瑞、沈宝身上,心中后悔不及。

  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不该顾三顾四,也该一展所长才是。可想想琴棋书画中,自己样样都会,曾自诩精通,可不过是蒙蒙不懂行的父母曾祖父,真还拿不到台面上来。如此一来,方才自己安安静静,也算是没丢丑。

  他虽向来自傲,可在族伯、族叔与几位族兄面前,也不敢露出些什么来。

  如今大老爷与徐氏这里似乎都关注沈瑞,大老爷似乎还有意将沈宝往三老爷处推,二老爷那里始终无人提及。

  二太太的精神虽不好,行事瞧着也有些异常,可二老爷风度却极好。

  沈珠心中这冇样想着,满心嫉妒才消减许多,原本急躁的心情也平复许多。

  族侄们难得这么全乎,大老爷与大太太自然是预备了席面,留他们用了午饭。

  玉字辈十一子,外加上大老爷、二老爷,分作了两席。

  看着眼前众子,大老爷既是心酸又是欣慰,欣慰的是沈家书香之家、翰墨之族,子弟一代比一代兴旺;心酸的是优秀的子弟都是别的房头的,要是沈珞还在就好了。

  等到用完午饭,沈碱与沈瑛便提及想要接各自胞弟回家过除夕之事。

  明日就是除夕,沈珏与沈全都有兄嫂在京,自然也想着手足团聚。至于二房这里,反正初一还要过来拜年。

  大老爷应了沈碱与沈瑛的请求,沈珏与沈全两个看着旁边的沈瑞,都有些着急。

  沈珏低声对沈碱道:“大哥,瑞哥同我住一起呢,也接了他去吧,省的留下他一个怪孤单的。”

  “有沧大叔、沧大婶子在,会照看好瑞哥,勿要多事!”沈碱低声斥责道。

  倒不是他因初见沈瑞,与沈瑞不熟才将他落下,实是半月前接过祖父手书,提了二房择嗣之事二房大老爷、大太太选定的嗣子就是沈瑞,吩咐他以后在京城能照拂就照拂一二

  沈碱将祖父交代的话记在心中,今日对沈瑞的印象也尚可,不过如今二房冷冷清清,选定的嗣子虽进京,正是相处添人气的时候,自己这个时候提接人可就太不知趣。

  沈全这里着急虽着急,可看到沈理在,心里便又踏实了

  等出了二房,沈全随着大哥、二哥上了马车,开口一问,果不其然,沈瑛没有提接沈瑞之事,是因之前沈理已经露过接人的口风。虽说五房两位兄弟也有心与沈瑞亲近,却不差在这几日,没必要非要与族兄抢着接人。

  沈全想起关于嗣子之事,有些犹豫道:“怕是六族兄也接不出瑞哥来……”

  沈瑛沉思一下道:“三弟觉得,沧大伯、大伯娘选中的嗣子是瑞哥?”

  沈全点头道:“多半会如此,要是只为让瑞哥给孙家太爷祭扫,等几年瑞哥大了又何妨?而且二房长辈既与孙家有渊源,自不会忍心看着瑞哥以后日子难过……”

  沈琪点头道:“也就瑞哥了……行事既稳重,读书又刻苦,二房这样门第,择嗣子首要要看资质……要是资质不好,以后连乡试都过不去,难道还要恩荫入仕不成?就沈珠那样的虽也算是读书种子,可满肚子小算计都挂在脸上,小家子气十足。沧大伯与大伯娘能看重他才怪,其他几个,看着也不像……”

  沈全虽之前隐隐猜测到,可听两位兄长也这般说,就有些不自在。

  对于沈瑞来说,能借着过嗣之机从四房跳出来是好事;可对于走了的孙氏来说,沈瑞毕竟是唯一亲骨肉,过继他房,以后也享不了香火供奉。

  沈全心里,虽偏生沈瑞,可也记挂着孙氏:“那源大婶子香火……”

  沈琪道:“源大婶子慈母心肠,定是乐意瑞哥过继……以瑞哥的资质与勤勉,若真入嗣二房,以后锦绣前程,定是没问题。”

  沈瑛摇头道:“瑞哥为嗣,锦绣前程是跑不了……可要说源大婶子乐意,那倒是未必。二房子嗣单薄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源大婶子若是真有心出继瑞哥,早就着手安排……以源大叔与四房老安人两个,想要拦着源大婶子筹划,怕也是不能……”

  沈宅,书房。

  在宗房与五房子弟离开后,大老爷也吩咐人将沈瑞等人送回客院,只留下沈理说话。

  沈理未免疑惑,他方才也提出想要接沈瑞回家过除夕之事,大老爷却不置可否。这单独留下自己,所为何来?

  大老爷并没有与沈理卖官司,直接将一封信递给沈理,正是孙氏病故前留给徐氏那封信。

  沈理疑惑地接过,看着看着,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孙氏留下的遗书,共有两封,一封是明面上的,托付给知府太太庄氏,处置嫁妆与将庶长子记名;一封是暗地里的,留给二房大太太,将沈瑞与十万两银票托付给徐氏。

  “三年前收到孙氏的信,我与你婶娘就打发王寿疾驰往松江奔丧……原想要直接接瑞哥回来,可名不正言不顺,便想着安排瑞哥过继在你三叔、三婶名下,接他进京教养。因你冇在松江,瑞哥又守母丧,便不急着使人接他。想着等他出服后,再正式议此事……后来赶上珞哥出事,就耽搁了.如今人虽接来,却不好一时半会儿就提这个。”除了孙氏与二老爷曾有婚约,在沈家教养之事,其他的事情,大老爷都没瞒着,都给沈理说了。

  沈理撂下信,半响方道:“沧大叔,依是打算将瑞哥过继给三叔么?”

  大老爷摇摇头道:“我与你婶娘商量了,想要让瑞哥过到我名下。”

  二房小长房嗣子!

  沈理听了,不由心动。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读书读的再好,考中进士,也未必就代表有了前程。沈理即便是状元及第,若没有岳家提挈,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熬到这个位置上。

  大老爷如今在侍郎位,明年京察还有可能再进一步;大太太那边,娘家徐氏虽已沉寂,却有好几门得力姻亲。这样的嗣父母,带给沈瑞的会是一条坦途。

  “四房源大叔那里……”沈理有些迟疑:“瑞哥到底是源大叔唯一嫡子……”

  至于沈瑾,记名就是记名,做了嫡子也是“假嫡”。

  大老爷皱眉道:“他已经同贺家长房结亲,贺家小娘子明年就要进门,以后应不会缺嫡子。即便以后没有嫡子,前头不还是有个得用的庶长子么?”

  “贺家?”沈理闻言,不由带了怒气,咬牙道:“贺家真当沈家没人?这是想要借着婚姻抹平前事?当年侵占了源大婶子嫁产的,就是他们家。竟也敢称书香门第,行如此不义之事!”

  大老爷皱眉道:“他们家大老爷,如今正谋了李相门路,明年若是无差,怕也要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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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万象更新(四)

  都说状元都文曲星下凡,可这三年一个,文曲星也太多了些。见到王华的时候,沈瑞莫名地想起这个来。

  要是按照平均三十岁中状元,平均寿命六十岁算的话,当世的状元,总要有十个、八个。沈理是一个,王华是一个,沈理的岳父谢大学士是一个,沈瑞知晓姓名的就三个。

  能生出王守仁这个美男子来,可见王华姿容亦不俗。即便已经年过不惑,不过看上去如同四十来许人。

  他穿着半新不旧的道服,待沈瑞这个隔代弟子,还算亲切,寒暄两句后,便挑着四书中生僻的地方,提了几处,考校沈瑞。

  沈瑞自是一一答了,王华点头道:“尚可。”

  瞧着他神色,对沈瑞也无甚不满意处,沈瑞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据他所知,王守仁目前正式收的学生只有他一个。即便王华这里,早先使人捎带过给他这个隔代弟子见面礼,可闻名不如见面。自然是王华这个师公满意自己方好,否则自己不仅丢王守仁的脸,也丢了沈家的脸。

  与王守仁的随性不同,王华看似温煦,却是个立身极正、极正统文人。这也是为何阁臣们压制他,却无法从他本身攻讦他,只能借打压其子来打压他的缘故。

  王华即便休沐,在除夕将至,家中也有安排,能抽空见沈瑞,除了看在儿子与沈家面上,也是有心想看看沈瑞为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长子已年将而立,王华依是忍不住为这个长子操心。

  沈瑞是同僚好友托付的小辈,儿子是受自己要求,方接受此人。

  偏生这沈瑞同长子一般,少年丧母,又曾受磋磨,王华惭愧往事之余,不免担心沈瑞心情。若是师生两个臭味相投,王华真不知是该哭该笑。

  眼见着是个稳重守礼的好孩子,不似王守仁少年时那般任性随意,王华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又使人送了一份表礼

  陪着王华一起见沈瑞的继室填房,正如沈瑞所想想的那般年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即便装扮的比较庄重,可到底年纪在那里。

  幸而是个温柔腼腆的,对于沈瑞这个“徒孙”,即便眼神中带了几分好奇,可也没有说什么。

  明日就是除夕,这老夫少妇都有事要忙,见完沈瑞,王华开口留了晚饭,便打发他们师生自去说话。

  王守仁就直接领沈院回了自己的居处,是位于宅邸东路的二进小院,前院是书房。后院应是女眷所在,如今王守仁之妻诸氏病故,后院并没有女主人。

  五宣早已领着长寿下去,寻老家人叙旧去了,书房有有十来岁的小厮奉茶。

  虽说王华方才已经考校过沈瑞,可到了王守仁这里,依旧没有落下。

  他随口提了句四书,让沈瑞破题。

  沈瑞本是应试教育过来的,这几年也是如此要求自己,只将八股当成议论文来做。又得沈理冇提点,紧咬着“忠君为民”这六字为骨,又将经书典故做肉,做出来的时文,即便有的地方依旧略显生硬,做不到行云流水般通畅,不过看似华丽又不显空洞。

  时文通篇不到四百字,比后世动辄万八千字,小论文也要三千字相比,字数虽不算多,不过格式要求更严,其中有些句式还要求对仗,写起来并不容易。

  沈瑞即便一气呵成,从提笔到收笔,也用了半个时辰。

  虽说早在师生早先的通信中,曾见过沈瑞的文章,可眼见他半个时辰就破题解题,且还破得有模有样,王守仁面上亦带了欢喜。

  不过仔细再看一遍,王守仁觉得有些不对头,从书桌抽屉出翻出一封沈瑞先前的信来,将其中的时文与现下这一篇一对比就看出蹊跷来。

  虽是不同命题,可这两篇文章换汤不换药,甚至中间有几句对仗句式都大同小异。

  师生两个这两年半虽一直通信,可的王守仁对于学生的教导也是循序渐进,这大半年才开始给他讲解时文。

  之前一两月一篇看不出什么,如今这一对比却瞧出沈瑞的取巧之心。

  不是说这样的时文不好,相反这样的时文,并不显得空谈,反而显得很平实。

  要是不知沈瑞品行,只看文章,也会觉得少年充满朝气。这样文章,经过润色,就是院试也可一试。

  只是王守仁这个老师晓得,自己这个学生,并不是那种忧国忧民的热血少年,甚至有些过于冷清。

  文不对人,这时文格式做的再整齐,用词再华丽,也显得有些生硬。

  王守仁将两篇文章都放下,抬头看着沈瑞,不由皱眉。

  沈瑞只有十二岁,若无人影响,怎么会有这样的行文风格?

  能影响到他的,不是旁人,定是状元沈理。

  尽管对于沈瑞这种做文章时的讨巧,王守仁心中不以为然。可想到教导他如此的是沈理,王守仁反对的话就说不出口。

  文为心声不假,可在科举之途上,确实这样讨巧的文章才更容易入考官的眼。

  自己当年曾不屑一顾,总想着“言之有物”,结果就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落第。

  王守仁心中默默,道:“瑞哥以后有甚志向?”

  沈瑞闻言,并未立时作答,而是陷入沉思。

  十三岁的王守仁是立志做将军,荡平关外蒙古人。十三岁的沈瑞,应该立什么志向?

  早先的沈瑞,志向是早日成为士,入了仕籍,为了在这个不自由的时代争得更多的自由。不过宦海沉浮,岂是那么容易的。以他的年岁,正德间出仕,嘉靖年间能熬出头就不错。

  想要随心生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改变规则,一条是去适应规则。

  可规则哪里是那么好适应的?即便一心向上,登阁拜相又如何?说不定得罪个阉人,就要被罢相。严嵩权倾天下,代价是给皇帝做刀,还附带着试药丸,最后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改变规则虽是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可接下来正德皇帝是历史上最任性的皇帝之一,未尝不是机会。

  “老师,弟子不求为国为民流芳千古,亦不会祸国祸民遗臭万年,只想要科举入仕,尽微薄之力,在其位、谋其政,不做尸位素餐之辈,对得起王门弟子之名。”沈瑞挺了挺胸脯,掷地有声。

  至于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后一步去改变规则,那是后话,现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让现有的规则束缚压制自己,要学会掌握与利用规则。

  王守仁虽比沈瑞年长十六、七岁,可依是存了报效国家百姓之心,否则也不会将工部观政这样旁人避之不及的坏差事,做的尽心尽职。

  沈瑞这话并没有像他文章里提及的那样,将“忠君爱国”摆在前头夸夸其谈,甚至有点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不能说是什么志向。

  不过王守仁却甚为满意,因为他听得出来,沈瑞口气中的自傲。

  眼前这少年,不仅望向自己的目光一直带了崇敬,确实也以能为自己的学生为傲。

  王守仁的心中,不由一暖。

  这两年他的日子并不如给沈瑞信中提及的那么轻松,身为侍郎之子,二甲出身,连庶常院都没进去不说,六部观政都是六部之末的工部,要说心中不受打击那是自欺欺人。

  不过王守仁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冇己“为国为民”的想法,想法竟是同沈瑞所说不谋而合,那就是“在其位谋其政”,而不是同旁人那样一心钻营混日子。

  这个少年只有十二岁,心智如此成熟,回想起自己少年时,则是轻狂自傲不自知。

  或许,他会比自己走的顺当。

  王守仁面色肃穆,对沈瑞正色道:“你既随徐淑人上京,对于侍郎府择嗣之事如何看?可想过去争做这嗣子?”

  话题转的这般块,沈瑞想了想,方回道:“弟子不被家中长辈所喜,若是能借此避居到京城,也是一条出路。只是此事本是当二房长辈安排,没有小辈自谋道理,还是看缘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沈瑞没有清高地说自己留恋生恩,对侍郎府的权势富贾不屑一顾;也没有凭借着生母与侍郎府渊源,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嗣子之位非自己所属。

  他只是很直接地告诉老师,将过继他房当成是一条出路。对于这条路,自己渴望,却不会去行手段夺取。

  王守仁闻言,不免愕然。

  看着沈瑞小大人似的性子,倒是忘了他还是个需要长辈庇护的孩子。

  自己虽少年失母,当年却有疼自己为命根子的祖父,还有慈爱的祖母,即便父亲一时疏忽,也不是是非不分。自己这弟子,失母时比自己当年还年幼,家中长辈又不慈,如今能“避居”的事都想到了,可见从西林禅院回家后依是难以融洽。

  如此看来留在京城对于沈瑞来说,还真是有益无害。

  王守仁稍加思量道:“侍郎府之事毕竟是沈家内务,外人不好插嘴。不过即便侍郎府没有选你做嗣子也无所谓,有我这老师在,留你在京城,也不是难事。”

  天地君亲师,又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话,要是王守仁这个老师开口留沈瑞在身边教导,还真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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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象更新(五)

  沈宅,客院。沈珠拿着书,坐在小书房里,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沈珏被宗房大哥接走了,沈全被五房大哥接走了,三房也有人在京中,却是连侍郎府的门都没登过,自然也不会如那两家一般早得了消息,来接他离开去过除夕。

  倒不是他真的想要离开,而是莫名地觉得难堪起来。

  从大老爷待沈理、沈碱等人的态度看,俨然相熟,可为何松江那边却一直没得消息,只当二房依旧疏远本家。想到这里,沈珠不由冷笑。看来是宗房、五房与沈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了同二房的亲近,不过是怕别的族人也同二房亲近,得了二房青睐去。

  五房兄弟看着倒是无心参合过继之事,他们兄弟都是同母所出,家境又殷实,两个哥哥又争气,同二房本就有关系,即便不借嗣子的光,照样与二房亲近往来,嗣子不嗣子的自是不重要了。宗房那里,沈珏走的也干脆利索。倒是沈瑞,莫名地又出来个在京囘城的老师来。还有沈宝,午饭被三老爷带去了三房,也不知回来没有……想到这里,沈珠有些坐不住。

  他便从小书房出来,穿过前院,到了西跨院客房。

  沈琴正百无聊赖地发呆,见着沈珠,忙站起身来。

  沈珠四下望了望道:“宝哥还没回来,这去了可有一、两个时辰了……”

  “可不是么?定是乐不思蜀了。”沈琴怏怏地说道。

  族兄弟两个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可三老爷并不知晓,只叫了沈宝一个过去,沈琴也不好硬跟着过去。

  沈珠面露担忧道:“宝哥沉迷书画不是坏事,可润三叔身体不好,宝哥这样不周全,润三叔不会说什么,说不得要引得三婶娘不痛快。”

  沈琴点头附和道:“就是,我也这般担心。到底不是自己家了,要是做了‘恶客’,被人厌烦可不好。”

  沈珠见他只说话,却不提开口去找人的事,皱眉微皱,随即道:“要不,咱们去接宝哥回来?”

  沈琴却摇头道:“还是再等等,到底咱们初来,各处不熟,随便走动也失礼……”

  话音未落,见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随即进来一个婢子道:“琴少爷,三太太打发那边的青荷姐姐来传话。”

  沈琴闻言,虽不知青荷到底是哪个,可能被婢子们恭恭敬敬叫姐姐的,肯定是三太太身边得意人,也不敢怠慢,忙道:“快请进来。”

  这婢子应声下去,随即就带了一美婢过来。

  这婢子不过十四、五岁,体态婀娜,容颜秀美,身上穿着绫罗,对沈琴笑吟吟道:“婢子奉我们太太之命,过来请琴少爷过去。”

  沈琴闻言,不由微怔,迟疑道:“三婶娘那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这都是要饭时了,三老爷那边不放沈宝回来不说,三太太怎么又将自己提溜过去。

  青荷笑吟吟道:“是我们太太要留宝少爷飧食,想到琴少爷这边一个人也无趣,便打发婢子来请琴少爷过去。”

  长辈传召,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沈珠还在这里……沈琴有些想要问一句,三太太可否还请了沈珠、沈琳,又怕没有的话让沈珠下不来台。

  沈珠却是知趣,起身道:“琴哥快去吧,勿要要润三叔、三婶娘久等,我回去看看琳哥……”

  沈琴见他并无恼色,便点了点头,随着青荷去了三房。

  三房后院上房稍间,已经摆了炕桌。三老爷坐在炕上,旁边坐在沈宝,叔侄两个正头碰头地说什么。三太太笑眯眯地坐在炕桌另一侧,听丈夫与沈宝说话。沈琴随着青荷进来,视线自然就寻沈宝。沈宝身上已经不是中午那身装扮,已经换了簇新青妆花斗牛绒衣。

  沈琴虽没有绒衣,家中母亲却有一件,这种衣服看着不显臃肿,却又暖和,最适合做秋冬衣裳。一匹寻常不带细花纹的丝绒料子,都要三、四两银子,更不要说沈宝身上穿着这妆花斗牛纹。

  沈宝见沈琴进来,起身要下炕,被三老爷按住。

  “琴哥,你也来炕上坐。”三老爷招呼沈琴上前。

  “润三叔,三婶娘。”沈琴见先了三老妇夫妇,方挨着炕边坐了。

  方才沈琴进来留意沈宝衣裳,三太太看在眼中,便笑着道:“你们大伯母虽吩咐人与你们准备新衣,可到底仓促,年前每人能轮个一两件就差不多。你们在南边常穿的衣服,到了北边未必合意。婶娘就多事,寻了你三叔未上身的衣服使人改了几件给你们兄弟。不仅宝哥有,琴哥也有。琴哥要是不要,就是嫌弃你三叔、三婶娘了。”说罢,使婢子捧上一件衣裳。

  南边温度虽不如北边酷寒,可南边湿冷,屋子里只有炭盆,家常穿戴衣服都是直毛皮子与丝绵,衣服都是厚实保暖;京囘城外头虽寒冷,可屋子里都有地龙与火墙,反而温暖如春,穿不住厚衣裳。

  三太太给沈瑞预备了一箱子的衣服,因晓得他出孝后已经是冬日,冬天衣裳预备得尤其齐全。

  可嗣子之事没议定,众族侄面前,三太太也不好厚此薄彼,就想起这么个主意来。使人连夜将三老爷的衣裳改了几件,打算分送沈家诸子,这样沈瑞的衣服送过去,也就不惹眼。长者赐,沈琴自是躬身谢了。沈宝虽被三老爷拦着,没有下炕,可依是挪了三老爷下首位置给沈琴。

  沈琴这才留意到,三老爷家常衣裳也是妆花绒儒衫,且款式颇为宽松。怪不得改了后,沈宝那肉墩子似的身子也能穿的。

  再细看三房这上房稍间,看似收拾得简单,可多宝格上摆着宝石花盆景,桌子上立着双面绣炕屏,色色都透出不凡来。

  三太太打扮虽素淡,并未穿金戴银,可头上别的两支珠钗,珠子足有莲子大。就是三太太身边侍婢,都是绫罗上身,收拾得不俗。

  沈琴看着旁边沈宝,不知当不当欢喜。

  或许在二房三小房头中三老爷这房这弱,三老爷自己只是举人功名,三太太的娘家也不过是读书人家,可同沈家七、八房来比,三老爷这里也是强出许多。要是沈宝能入嗣三房,终是好事。只是唯一的不好,就是三老爷同大老爷、二老爷相比,年纪太轻,谁晓得以后会不会有亲生儿女。若是做嗣子做到一半,下边再添了小兄弟,那可是两面没着落。

  沈宝哪里想到沈琴会想这么多,正是乐呵呵地与三老爷讨论某种书画技法。

  实没想到,三老爷最擅长的竟然是美人图。

  二房三兄弟中,二老爷长得最好,大老爷最有威仪,三老爷反而相貌略寻常些。

  不过从三太太花容绮貌,还有这满屋俏丽侍婢,就晓得三老爷是个好颜色的。只是此好色非彼好色,否则夫妻两也不会如此恩爱,一个侍宠都没有纳。

  三老爷虽爱沈宝之才,可显然看不得沈宝这肉墩墩身材

  等到婢子上来摆饭,三老爷便吩咐将其中两代素菜都摆在沈宝跟前。

  沈宝看着眼前的芝麻菠菜还有鸡蛋青瓜片,只觉得胃。大开。冬日里青菜少,松江即便比京囘城好些,也不过是白菘、小油菜之类。

  北上这一路,他们更是发现青菜难觅,一路鸡鸭鱼肉下来,大家早倒了胃口。

  到了京囘城这两顿,每餐虽也能见得新鲜绿菜,可众目睽睽之下,沈宝也不好往远处夹菜。

  只是如今都摆在自己跟前,沈宝欢喜之余,又有些不安:“谢谢三叔,不用尽放侄儿跟前。”

  三老爷轻哼一声道:“你当我是疼你?我这是要饿你呢。好好的孩子,眉眼也清俊,都被一堆肥肉给掩了。要不然是我眼力好,还真瞧不出你本来模样。”

  沈宝闻言,不由苦了脸:“三叔,侄儿打小就这么胖了……并非饮食之故……”

  三老爷扬眉道:“不管你是怎么胖起来的,眼下都要先瘦下去。以后举业也好,做名士也罢,都不能这般模样。即便你有十分才气,只这憨愚样子出去,旁人也是不认。”

  沈琴在旁,现下好奇:“三叔,宝哥这不是本来模样么?”他与沈宝同庚,自打他记事起,沈宝就是这肉圆子模样三老爷面露得色:“只有我这眼力,方能瞧出宝哥瘦下来模样。”说到这里,倒是并不急着抬筷子,吩咐旁边侍婢道:“去书房取了我刚才绘的小像来。”

  婢子应声而去,没一会儿捧了一画卷回来。

  沈宝面露腼腆,三老爷已经打开画卷,给沈琴看。

  三太太也生出几分好奇,探过身来瞧,却是不由怔住。

  “这……这不是琇二哥么……”沈琴瞪大眼睛,惊诧道。

  这话一说,三老爷不由好奇道:“琇哥?哪一房的子弟,正同画中人相似么?”

  沈琴方才脱口而出后,便开始后悔。

  不过三老爷既问了,他只能回道:“哪一房都不是……是二房曾伯祖父当年出妇子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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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象更新(六)

  “二房伯曾祖父出妇子之孙”,三太太明显是听得糊涂

  三老爷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圈,明白过来是哪个,原来是二房六十多年前的出妇邵氏之曾孙。

  三老爷神情立时淡了下来,道:“琴哥怎么称他‘二哥’,这是打哪里论起?要是我记得不差,当年我们老太爷曾留下话,不许那一支上族谱。”

  沈琴虽有些同情沈琇兄弟处境,可到底没胆子为其分辨什么,惴惴道:“之前在族学中,大家都是同窗。”

  三老爷看了眼手中画卷:“他与这宝哥长得相似?”

  沈琴摇头道:“倒是瞧不出像宝哥来,倒是更像这画像,一双风眼,顾盼生辉,平素喜着红衣,神采飞扬。”

  三老爷直直地看了画卷一会儿,又瞥了一眼沈宝,然而对沈琴淡淡地道:“那一支涉及二房早年过往,琴哥以后还是记得不要提及,省的你大伯、伯娘心里难过。”

  沈琴老实应了,心中不无后悔。他并非是想要为沈琇辩解什么,实在是瞧着这画像与沈琇十分相似,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随着徐氏回松江省亲,沈琇兄弟那一支的过往自是被翻了出来。

  早先三房、九房虽看在沈琰成才的份上,对他们兄弟格外亲近些;可随着沈珞夭亡,徐氏来挑嗣子,三房、九房最忌惮的也就是沈琰兄弟。

  六十余年前邵氏恶性被翻出来嚼舌,还夸大了十倍不止。在大家口耳相传中,邵氏俨然就是天下最恶毒的继母。

  害死原配两个年长儿子不说,年幼的三太爷也被她故意苛待,坏了身子骨。二房嫡支子嗣不繁的罪魁祸首就是邵氏,再无旁人。

  早先还有些旁枝族人觉得二房嫡支太霸道,毕竟沈琰兄弟这一支也是沈家子孙,很是同情他们兄弟。甚至不乏有觉得他们是二房老太爷亲孙,是京城嫡支近支堂亲,最有资格承继二房。

  等邵氏早年行事传开,早先同情沈琰兄弟的族亲都闭了嘴。对于二房嫡支不许沈琰父祖这一支归宗之事,非议的声音也少了许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邵氏这般恶毒,害死前面两个嫡子,将三太爷也折腾的病弱,要是让她的子孙过继二房,还真是没有天理。以三太爷生前刚烈脾气,怕是再地下也要气个半死。

  因提及沈琇,到底有些扫兴,接下来气氛就有些压抑。

  眼见三老爷面上也带了乏色,用完晚饭后,沈琴、沈宝两个就告退,回了客院。

  沈琴有些不安,待回了客院后,便对沈宝道:“宝哥,是不是我提及瑗二哥,惹得润三叔不快?”

  沈宝安慰道:“润三叔不是那般小气人,只是乏了,琴二哥无需担心。不过邵氏子孙毕竟涉及二房早年惨事,我们听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陈年旧闻,对于二房长辈来说确实刺骨之痛。不是你我小冇辈当提及的,琴二哥以后记得别再提了就是,”

  沈琴吐了下舌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长记性!”

  沈宝笑了笑,岔开了话。

  他没有对沈琴说的是,下午三老爷在书房对着他做完那副小像时,神态也三太太看那副小像时神态差不多。

  三老爷曾说道:“宝哥这眉眼长得得好,倒是比瑞哥、珏哥他们几个还像珞哥。”

  当时沈宝只觉得小像有些新奇,想着自己瘦下来竟会这般俊秀,旁的倒是没有多想。

  待听了沈琴的话,沈宝方想起沈琇来,确是与画中人相似。

  这倒也不奇怪,沈琇与沈珞毕竟是同曾祖父的从堂兄弟

  不过瞧着三老爷的意思,显然想要隐下沈琇肖似沈珞之事。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沈宝都不愿意多事。

  三房稍间,三老爷歪在炕枕上,有些意兴阑珊。

  三太太摆摆手,打发婢子们下去,亲自奉茶,坐在炕边,道:“老爷还在想那邵氏曾孙?”

  对于邵氏之事,三太太也晓得些,毕竟二房与原籍本家不亲近,总要有个说法。对外人是一个说辞,对于三太太这嫁进来的沈家妇,自是不会瞒着。

  三老爷接了茶盏,在嘴上抿了一口,点点头道:“沈琇肖似珞哥这个消息可万不能让二嫂晓得。珞哥没了这几个月,她已经魔怔了,要是知晓此事,谁晓得会闹出什么来?”

  “有大哥、大嫂在,何须老爷担心?再说二嫂糊涂,二哥可是明白人,不会节外生枝。”三太太安慰道。

  三老爷道:“且不说当年恩怨,只看大嫂这次带了七个族侄回来,却提也没提那一支,就晓得她与大哥的意思。二嫂去何家闹腾已经惹了大嫂不痛快,不过是瞧在珞哥面上,无人与她计较;要是她再闹一回,怕是大哥也容不下她。”

  听三老爷这么一说,三太太安静下来。

  三老爷见妻子半响没动静,抬头望过去,就见她神情怔忪。

  “想甚呢?”三老爷问道:“可是下午我带宝哥回来,扰了你清静?”

  三太太忙摇头道:“我这里有什么好扰的?能有人陪老爷说话,我欢喜还来不及……”说到这里,有些迟疑:“老爷怎忽然对宝哥热络起来?要是让孩子误会了,总是不好。

  三老爷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将妻子的手握在手中:“这次来京诸族侄中,瑞哥不仅资质佳,为人又稳重,与本生尊亲关系又疏离,实是嗣子不二人选。”

  三太太看着丈夫,脸色一点点转为苍白:“老爷……”

  三老爷沉声道:“当年孙姐姐离开咱们家时,我已经记事,本是咱们家受了孙太爷大恩在先,又对不起孙姐姐在后。大哥、大嫂受太爷遗命,祭奉孙太爷香火,对于照看孙太爷唯一这点骨肉自是责无旁贷。早先想要安排在咱们名下,是有珞哥兼祧长房,到底顾及着珞哥。如今珞哥已故,长房无嗣。这两日,我也看出来瑞哥心性坚韧,专心举业,又拜得名师,以后定要要走科举仕途。与其让他在咱们这房,还不如去承继长房。这道理我能想得到,大哥、大嫂自也能想得到。不过是怕扫了咱们兴致,方不好与咱们说知。”

  三太太闻言,不免黯然,不过看着丈夫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立时精神一震,强笑道:“我没事,老爷不必担心我……若是老爷喜欢宝哥,那就选宝哥,正好以后也能多个人陪老爷。”

  三老爷摇头道:“除了瑞哥剩下诸族侄中,宝哥心性最通透,人也聪明,又是个荣辱不惊的。要是能被二哥选上,好生教导几年,即便比不过珞哥,举业应没问题。他又长相与珞哥三分相似,说不得也是缘分。”

  三太太闻言,不由皱眉:“二房之事,大哥、大嫂都不插手,老爷也省省心,随二哥、二嫂去了就是。”

  她这般说,倒不是嫌丈夫多事,而是担心他多思多想累的自己。

  三老爷道:“咱们总共就兄弟三个,不管二嫂怎么闹腾,瞧着二哥模样是不愿离开老宅。以后小一辈兄弟过来,也是要共居。要是二房选了爱淘气的,说不定又生出是非。至于咱们这房……”

  看着妻子的脸,剩下的话,三老爷有些说不出口。

  三太太与他做了十几年夫妻,哪里瞧不出丈冇夫为难,反手握着丈夫的手,轻声道:“咱们这房,就让瑞哥兼祧吧……”

  三老爷见妻子如此平静地提及此事,不由动容。

  三太太笑了笑道:“连老爷与妾身都赖大哥、大嫂照看,再多添了嗣子,也不过是给大哥、大嫂多找麻烦而已……

  “是我对不住你……”三老爷低下头道:“若是你当年嫁给旁人,说不得早已……”

  不待说完,已经被三太太伸手止住。

  三太太满脸恬淡笑容:“老爷这样自责,难道也要妾身跟着自责早年不曾为老爷纳妾?这天下福气,总不能一个人享尽……我没有儿子,却有一个好夫君;老爷没有女儿,却有妾身这个妻子……如今不要嗣子,等过几年却有嗣孙,又有什么不美……”

  沈瑞只想着自己或许会承继三房,还不晓得大老爷夫妇与三老爷夫妇都不约而同地有了决断,自己的身份逐渐明朗

  在状元府用了晚饭后,沈瑞便同王华夫妇辞别,被王守仁亲自送回沈家。

  保太坊与仁寿坊本就挨着,步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王守仁便没有叫人预备马车,师生两个并肩而行,踱步回来。

  王守仁想起沈瑞破题的速度那么快,问道:“你这半年常做时文?”

  沈瑞点头道:“隔一日做一篇,依是有些不顺手。”

  王守仁道:“解题立意还罢,典故成语贫乏,用词单调生硬。改日我列个书单给你,以后除了四书五经,你再多通读些史书典籍。”

  沈瑞老实应了。

  王守仁又道:“当年你师公中了状元后,我便随着进京,算是在京城长大,也有三五好友,还有交好同年。等过了初五,你抽出两日时间,我带你出去访友。”

  这是要将沈瑞这个学生,正式介绍出去。

  沈瑞再次应了,心中不免雀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王守仁这千年大儒认可的知交好友,当也不是俗人。

  说话功夫,师生两个已经走到沈宅大门外。

  王守仁止住脚步,对沈瑞道:“你代为师同沈侍郎、徐淑人转告,就说天色将晚,我就不冒昧打扰,过几日再来与二位拜年。”

  沈瑞应了,在王守仁的目送之下,带了长寿进了沈宅大门。

  他打发长寿下去歇着,自己没有回客院,而是去了书房

  他既是客居,出门回来,总要与长辈打个招呼。

  大老爷不在书房,沈瑞便又去了二门上。

  二门上的婆子态度倒是恭敬,倒是没有提什么需禀告方放行之类的话,看来是早得了吩咐。

  到了上房,吴妈妈正在廊下与婢子说话,见状忙迎过来,笑道:“太太方才还问起瑞少爷,担心瑞少爷回来晚上吹了夜风,刚要吩咐人去车接。”

  眼见天色昏黑,沈瑞也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同老师说话,一时忘了时间,回来了迟了。”

  吴妈妈忙道:“老奴可不是唠叨少爷,瑞少爷同先生一别好几年,这到了一起可不是有说不完的话。”说话的功夫,亲自挑了门帘,又扬声向里头禀道:“老爷,太太,瑞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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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元复始(一)

  大老爷与徐氏正商量明日年夜饭之事,到底是丧中,即便有族侄们在,也不好太过喧嚣。

  不单单是顾及二老爷、二太太,就是他们这做伯父、伯娘的,想到珞哥也不好受,不愿太热闹。可又不宜太冷清,众族子千里迢迢地过年,都是半大年纪,过节时候难免想家,总要让大家多些欢喜才好。

  见沈瑞过来,大老爷与徐氏都住了话茬。两人问了几句王家做客的事,沈瑞也转述了王守仁的话。

  大老爷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王伯安,从瑞哥这里论起来,倒是长了辈分。”

  徐氏也笑道:“待到了王侍郎跟前,这辈分还是只能各论各。”

  大老爷点头道:“王伯安少时持才傲物,这些年看下来倒是踏实下来。如今分到工部观政,亦是尽心尽责,倒是比寻常新进士强上许多。”

  他能称赞王守仁,沈瑞身为弟子,却不宜点评师长,只能安静听了。

  王守仁眼下这点挫折同他以后的境遇相比,实不算什么。等到正德登基,刘瑾弄权,才是王守仁的苦日子。只是自己既已知晓,难道还让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父子因得罪权阉而贬流?说不得要想个法子,帮助王家父子避开此劫。

  外头天色渐黑,到了将掌灯时分。

  眼见沈瑞还穿着外出衣裳,显然一回来就过来,徐氏与大老爷与其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吴妈妈送他回去。

  郝妈妈、冬喜、柳芽等人都在.见沈瑞回来,冬喜、柳芽上前服侍沈瑞梳洗,换了家常衣裳。

  吴妈妈在旁,则是拉着郝妈妈问起的沈瑞这两日起居可否有不便宜处,饭菜可用的妥当之类。

  郝妈妈都一一答了,吴妈妈看了冬喜、柳芽一眼道:“瑞少爷身边的小大姐看着年岁都不小,以后如何安置瑞少爷可提过?这两个小大姐服侍瑞少爷倒是实心实意,身契这里用不用太太与那两家说一声?”

  哪里有送人不送身契的?多半是那两处长辈,不放心四房,方将身契留下。

  如今这两人服侍得既忠心,沈瑞与之相处又好,自是将身契收到手中,方是长久之道。

  郝妈妈与大家一起北上,与两婢早就熟了,听着话两人口气中,俨然奉沈瑞为主。

  郝妈妈也有些拿不准这两人身契是不是真的如沈瑞早先所说依在旧主手上,迟疑道:“两位小大姐以后安置倒是不曾听二哥提过,这两人身契之事需不需麻烦大太太,老奴可不敢多嘴。”

  吴妈妈服侍徐氏回南,又受徐氏吩咐,对于沈家四房之事格外留意,自然早晓得郝妈妈是老安人吩咐下的人,不过见她一路上乖觉,待沈瑞也殷勤周道,便晓得是个明白人。

  见她如此谨慎,并不倚老卖老替沈瑞拿主意,吴妈妈只有满意的,笑道:“老姐姐服侍瑞少爷北上,也冇是辛苦,我们太太都在眼中,先前还与我夸老姐姐忠心仔细来着……”

  “哪里敢当大太太的赞,不过是尽本分罢了……”郝妈妈满脸堆笑道,后背却直冒冷汗。

  幸而自己没有老糊涂,去听老安人的安排,倚老卖老辖制小主人,否则别说沈瑞会不会忍下,就是徐氏也不会饶了她。只是二房选定的嗣子若真的是沈瑞,那她先前的种种算计都落了空,未免有些忐忑。

  郝妈妈前脚刚走,后脚三太太那边便打发青荷过来送了一包裹过来。

  还是对沈琴、沈宝那番说辞,什么怕针线上忙,新衣裁的不多,担心大家家常换洗衣裳不宽裕,便改了三老爷未上身衣裳,请侄子们莫要嫌隙,云云。

  沈瑞自是叫人收了,又有郝妈妈上前往青荷手中递了荷包。

  看了看窗外黑的差不多,沈瑞便对青荷道:“天色晚了不好去扰婶娘休息,劳烦姐姐回禀婶娘,明日早饭后我再过去亲自道谢。”

  青荷是三太太贴身近侍,自是晓得三太太话这么说,实际上要送的正主就是眼前这少年,越发客气,笑吟吟应了,回去复命。

  冬喜将包裹打开,便见里面是两件簇新夹棉衣裳,一件平绒蝙蝠面的,一件素缎暗葫芦纹面,摸着都不厚,倒是正合适在屋子里穿,又正对年节。

  “这衣裳倒是精致,二哥快来比一比长短。”柳芽摸着衣服料子,道:“到底是侍郎府,家常衣裳都用这么好的料子。”

  冬喜向来仔细,看了看衣裳袖口针脚,只觉得细密,绣的暗纹亦是浑然天成,道:“二哥,这倒是瞧不出是改过的

  沈瑞点点头道:“婶娘既这么说,咱们就这样听着就是了,想来其他几位族兄那里,婶娘也都有馈赠。”

  一夜无话,次日就是年三十。

  用了早饭,沈瑞换上那件平绒蝙蝠面夹棉新衣裳,想起一件事,吩咐冬喜预备荷包。

  这荷包是连冬喜都有份的,冬喜倒是不好自专。

  沈瑞想了想,道:“郝妈妈那里十两,剩下你们四个每人五两。”

  冬喜闻言,忙道:“二哥,是不是赏了太多?二哥还不知在京城多久,手上银钱还是当省些花。”

  沈瑞摇摇头道:“就这样吧,难得来一次京城,你们手中也富裕些好。等过了初六,市面上的铺子开张,叫长寿领你们上街。”

  他这里并不缺银钱,先前换的庄票就有几百两银子,又有沈举人给的金子,还有郭氏预备的一份。今日头午沈理过来,又留了庄票给他。

  冬喜见状,接着问道:“那粗使婆子与两个小丫头那里?要不要使人问问其他几位少爷那里的打赏?”

  沈瑞想了想道:“不用费事,直接问问她们在二房这里月例是多少,按一个月月例赏就是。”

  说到这里,想起沈琴、沈宝、沈琳这三个都不是富足的,沈瑞拍了拍脑门道:“这两日忙的事情多,倒是忘了这一茬。一会儿你将碎银子拢一拢,分出些来,我去谢了三婶娘后,往各处送一些。”

  冬喜闻言,笑道:“怕是不用二哥费心,大太太瞧着是个周全人,当不会忘了此处……”

  话音未落,便见柳芽进来道:“大太太打发人来送东西

  来的不是吴妈妈,是另一位周妈妈,也是徐氏身边得用人。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婢,一人手中托着一个托盘。

  周妈妈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太太使针线上缝的新衣,因匆忙,只有两套。我们太太说了,请诸位少爷们先穿着,等过些日子再补。还有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两贯新钱,给瑞少爷零花使,其他少爷也是一样的。”

  郝妈妈接了,少不得又递上荷包,亲送了出去。

  冬喜看着那两套新衣裳,迟疑道:“二哥用不用换衣裳?”

  沈瑞摇头道:“今日就这么穿吧,明日再换那个。”

  虽说三太太是长辈,可沈瑞不爱白收东西,向来习惯“礼尚往来”,便使冬喜寻了回礼包好,主仆两人一道去了三房。

  三老爷、三太太夫妇两个,昨晚便听了青荷传话,用了早饭,就依旧留在屋子等沈瑞来访。

  这道谢还罢,实没想到沈瑞会预备“回礼”,而且又合了两人心意。

  三老爷所得,是一幅唐寅所绘美人图。

  是之前何泰之分给沈瑞的,沈瑞因昨冇日听三老爷爱画美人图,就想到这幅画。虽说有几分舍不得,可想想凭着沈宝与祝允明的关系,以后自己去吴县四大才子跟前求字画也有了渊源,便也忍痛了。

  三太太这里,则是一块歙砚,是沈瑞在松江淘换到的。不过因太小巧,更适合闺中用,便也只做个收藏。这次进京,除了金银等物,沈瑞所收集的这些文玩雅物不放心留在家里,都带了上路。

  去年唐寅虽落第,可其才名在京城也颇有传扬,又是祝允明好友,三老爷自然也是晓得其名。

  见了这幅美人图,三老爷便如珍似宝,有些舍不得移开眼。

  待看了题记,晓得其绘者是去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唐解元,三老爷不由叹道:“只从这幅画就能瞧出唐解元才名名副实归。可怜交友不当,白白地折了功名。”

  说到这里,三老爷肃容对沈瑞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也有唐解元自己行事猖狂、放荡不检的缘故。前人之鉴后事之师,瑞哥当引以为鉴,宁可少交友,不可交损友;行事当谨慎本分,即便得意处亦不可张扬太过。”

  沈瑞站起听了,道:“侄儿谨遵润三叔教诲。”

  三老爷为幼弟,早先虽有个侄子在,有两个兄长在前,也轮不到他来教诲。眼见沈瑞乖巧听话,三老爷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摆摆手叫沈瑞坐了,侧过身去看三太太手中砚台。

  三太太见状,就将砚台递过来。

  三老爷接了,把玩了一会儿,道:“砚料一般,雕工平平,也这样式还算是精巧难得。”

  三太太闻言,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从三老爷手中手中抽了砚台过去,抿嘴一笑:“不管老爷怎说,反正瑞哥这份礼,是送到我心坎上了。婶娘很是欢喜。”后一句,是对沈瑞说得。

  夫妻两个昨晚已经说开,三太太心里本还有些惆怅,可眼见沈瑞不曾因自己这房声势不如小长房、小二房就失了尊重,心中也熨帖。

  她早使人留心着沈瑞那边,自是晓得长嫂早上使人往客院送了衣服与金子过去。

  原本她还想着,沈瑞会不会先去了长房再来这边。若是从长幼上论,那样的谢法,倒也不算离谱。

  没想到沈瑞依旧是先来的三房,且还穿着她昨日使人送过去的衣服,而不是针线上新裁的。

  沈瑞并没有久坐,又陪着三老爷、三太太说了几句话,便告退离了,又去徐氏那里道谢去。

  三老爷、三太太看着各自得的“回礼”,会心一笑。

  沈珏、沈全两个被各家长兄接走且不说,单说剩下的沈家五子,昨天都得了三太太的衣服,今日得了大太太的衣服与银子,可选择先到三太太处致谢的,只有沈瑞一个。

  这是一个仁义的好孩子,不枉他们夫妇惦记他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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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元复始(二)

  二房家祠设在主宅东路,一处三进院中,正祠堂里面只供奉大老爷往上三代尊亲神主。

  除夕这日,最主要的事情是祭祖,其次才是年夜饭。沈瑞等人都是沈家血脉,即便不是二房子孙,二房祖上尊亲也是他们的堂亲族亲长辈,自然是少不得跟着二房几位老爷叩头。

  一直没有露面的二太太也出来,没有收拾的一身白,不过也是素服,和和气气,同前日怒视众子时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大老爷奉香到父祖神主前,心中不无愧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三房只有沈珞一根独苗,早就该想着传承之事。即便他偏心侄子,想要让沈珞兼祧长房,也当想着为三房另择嗣子,多一条血脉传承。却是贪心,也为了省事,默认了沈珞兼祧三房之事。

  独苗难养,要是三房早有嗣子,即便遇到变故,也不至使得二房众人如此绝望。又想到孙氏与二房渊源,转了一圈,她的独子依旧来了二房,倒也有几分命中注定之意。

  沈家诸子,站在三位老爷身后,心思各异。

  沈瑞是看着前面的神主,想到自己前一世,生出几分荒唐之感。上辈子他就是二房后裔,自己入了二房,是要给自己做祖宗?

  不过看了看身边众人,沈瑞又淡定了。

  早先二房三小房由沈珞兼祧,那是因沈珞是亲侄子,又资质出众,大老爷与三老爷心疼侄子,才愿意让其兼祧;沈珞既身故,三位老爷受了血脉凋零之苦,定会各择嗣子。

  自己是内定的三房嗣子(?),不知长房与二房有没有人选。

  若是让沈瑞说,沈珠、沈宝等人各有不足,还是沈珏、沈全两个最合适。即便他们两个与宗房、五房本生亲人亲近,可事情有弊有利。当二房决定从本家过继嗣子时,同族里的关系就联系起来,哪里是能撇的清的。

  在大老爷、二老爷在时,自是不用担心宗房与五房会向二房插手;大老爷、二老爷若是不在,沈珏、沈全两个要是年岁大了,自然会有自己主意,不会去受本生父兄摆布;要是年少的话,在受本生父兄约束时,也是多了一份依靠。

  五房父子压根不是多事的人,绝不会出现坏了规矩,让沈全为难的事;宗房大老爷父子,即便有小算盘,可谁叫他们是宗子宗孙,行事多少人看着,也不敢行事太离谱。在说,宗房大老爷是宗子,离不开松江;宗房大哥只是本生兄长,对沈珏的约束也有限。

  站在沈瑞前面的沈珠,虽不知沈瑞心中所想,可显然另有一番见识。

  在他看来,小长房看中沈瑞,小三房多半是看中沈宝,剩下沈家诸子中,沈全、沈珏跟着各家胞兄离开,也是一种放弃嗣子身份的姿态,以二房几位老爷的秉性看,怎么会去强求嗣子?二房嗣子的人选,自然从剩下人中选冇。

  他与沈琴、沈琳两个站在一处,只要不是瞎子,就不会挑错人。

  这般想着,沈珠原本焦躁的心,反而踏实下来,行事也不再像先前那么焦躁,反而多了几分从容。

  不得不说,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回沈珠倒是与二太太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太太前日闹腾了一场,这两日虽托病不出,可到底有耳目在,早使人盯着客院这边。

  不过显然同二老爷相比,她对沈瑞的身份认识还不足,只晓得他是沈家四房嫡子,嗣子候选人之一,因他年岁小,反而没怎么在意,注意力都在沈珠、沈全两个身上。

  沈全随着胞兄离开,在二太太看来也是放弃嗣子之位的意思,剩下的沈珠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现下沈珠表现得越是从容洒脱,言谈之间也带了珞哥的某些影子,可落到二太太眼中却是越发刺眼,只觉得沈珠“东施效颦”,虚假作态,面目可憎。

  待祭完祖宗,众人各自回去换常服。

  一回到二房,二太太就忍不住对丈夫道:“老爷既不许我过继嗣孙,那就算了。老爷说的也是,老爷与我都不年轻,照看一个小孩子又哪里是容易的?又有何家在,选了嗣孙后,她就得抱着牌位进门。只是那这嗣子之事需二房先挑,就那几个人,要是等长房、三房都挑剩下,谁晓得身下什么歪瓜裂枣?”

  二老爷听着前面的话,还觉得宽慰,听到后头,却觉得不像,皱眉道:“长幼有序,即便正式择嗣,自然也要大哥、大嫂选挑人,哪里有我们争先的道理?”

  说着话,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少年身影,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

  不过想到三太爷临终前那句话,还有早年那段往事,他即便面对沈瑞再愧疚,也没有脸去跟长兄、长嫂提想要择沈瑞为嗣的话。

  又看了看妻子,眼下如此平静并未对沈瑞“另眼相待”,二老爷晓得,这是因妻子还不知他是孙氏之子,要是知晓后,即便不折腾,也亲近不到哪里去。

  沈瑞可以入长房,也可以入三房,却注定与二房无缘。

  被丈夫喝了一句,二太太已是“嘤嘤”地哭了起来,用帕子抹着眼泪道:“长房先挑就先挑,只是有一人妾身是死也不愿他进沈家。每每看了,就勾得我想起珞哥,心如刀绞似的疼。就是大哥、大嫂跟前,我也是这个话。我晓得因着何家的事,大嫂恼了我,连带着大哥都不待见我。若是大家都不顾及我,我就去别院待着,省的碍了大家的眼。”

  二老爷听了,却是一愣。

  他一下想到沈瑞身上,妻子这话中虽有威胁之意,可是这话只能威胁自己,威胁不到长兄、长嫂身上。若是那两位立定心思要择沈瑞为嗣,别说是妻子,就是自己出面拦着也拦不住。就是自己,对于妻子的纵容也不过是习惯,并非是不能狠心拒绝。

  只是大过年的,真要让妻子因择嗣之事闹起来,也会引得大家不痛快。

  二老爷便皱眉道:“几个族侄我也见了两回,怎么没瞧出到底哪个像了珞哥?到底是谁碍了你的眼,让你这么不待见?”

  “三房沈珠!”二太太咬着牙根说道。

  二老爷想了想,点点头道:“长得虽不像珞哥,年岁与珞哥相仿,可行事作态是有些珞哥影子……只为这个,也不至于就让你这般不待见?”

  二太太想到儿子,流泪道:“我就是看不得他,凭甚珞哥就去了,他就巴巴地随了大嫂子过来,想要占了珞哥之位……”

  二老爷叹气道:“总要有人承继香火,这嗣子总要挑的。沈珠是诸族侄中唯一有功名之人,大嫂能带他上京,即便不会过在长房,多半也会留他给三弟支撑门户。”

  二太太哽咽道:“那岂不是要锥我的心?”

  二老爷冷眼看着妻子,道:“在我跟前,你也不说实话?到底因何看沈珠不顺眼总要说与我知,即便我去大哥、大嫂跟前探话,也要心中有底。”

  二太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就是见不得这满肚子算计的东西!旁人年岁还小,跟着大嫂出远门多是遵从家中长辈吩咐;沈珠却是十七,又有功名在。明年就是乡试之年,连备考都弃了,巴巴地跟到京城来,所为何来?这般急赤白脸奔着嗣子之位来的东西冇,我如何能容得下?”

  二老爷闻言,不由默默。

  他方才虽与妻子说沈珠是嗣子人选,可心中并不这么认为。且不说沈珠年岁颇大,就说其背后的沈家三房,即便二老爷远在京城,也听过其不妥当之处。

  二太太说完那番话,也在偷偷留意丈夫。

  做了沈家二太太几十年,她自然晓得大伯与妯娌的脾气,不是自己能劝住的。可二老爷不同,大老爷待两个弟弟极亲厚,只要丈夫肯出面为她说项,大老爷那里说不得就能应了。至于大太太,虽然平素厉害,可向来“贤良”,此等大事,自然不会与大老爷意见相左。

  二老爷沉默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方抬头看着妻子道:“淑芬,你可要想好,关于嗣子之事,我可要去跟大哥去张一回嘴,可也只有这一回。是去跟大哥说不要沈珠入二房,还是先在诸侄中选个人来承继咱们这一房,这两条只能选一条。就是长房、三房有其他人选出来,再怎么不合你的意,我也不会再多言。”

  想着不单单长房、三房会过继嗣子,就是自己这一房,为了早日给珞哥传承香火,这嗣子也当早定,二太太瞬间又红了眼圈。

  不过关于自己这一房的嗣子人选到底是谁,对她来说都无甚差别,只要以后有了嗣孙,过继到沈珞名下,她就别无他求。

  因此,二太太便柔柔道:“我又不是糊涂人,哪里会让老爷为难两次?只有这一回,实是我无礼了。’

  二老爷想着接下来的年夜饭,还有最近几个月家中的沉闷,生怕二太太晚上又出事来,闹得大家都跟着不痛快,便摸了摸妻子的肩,软言道:“前日……大嫂即便没说什么,一会儿咱们去给大嫂陪个不是……大嫂也是五十岁的人,大哥这几个月精神也不好,我晓得你难受,可日子总要过下去……”

  二太太自是晓得,前天的事情,自己不占理,丈夫好言好语地商量,她便也痛快地点头道:“是我犯了混,一会儿就去给大嫂赔罪……”

  有二老爷提前这安抚,等到去了上房后,二太太就先给徐氏赔了罪,言谈中也带了几分懊恼与后悔。

  不仅徐氏与三太太齐齐松了一口气,就是另外一座的大老爷、三老爷提着的心也放下来,心情舒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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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元复始(三)

  女眷那一桌,不用说,阖家全算上,不过是三位太太加上一位小娘子。屏风外这桌,三位老爷加上沈家五子,倒是坐满一张圆桌。

  大老爷居正位,左手依次是二老爷、沈珠、沈琴、沈瑞,右手边则是三老爷、沈琳、沈宝。虽然吃饭讲究个“食不言”,可因这是年夜饭,又是不同。几位老爷便也和和气气,时而与族侄们闲谈一两句。

  沈珠进京三日,终于挨上二老爷的边,如何能不雀跃。

  在二老爷与他说话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带了讨好,望向二老爷的目光也满是崇敬。不过在二老爷过问功课学问时,又不由自主地带了得色,提起族兄弟时,话里话外带了傲气

  看着如此得意洋洋的沈珠,二老爷挑了挑嘴角。当年自己自诩少年举人、当世才子时,在他人眼中是不是也这般浅薄可笑?

  他倒是并不厌恶沈珠,反而还多关注几眼,只觉得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二太太担心大老爷夫妇会选择沈珠,二老爷却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对于这种绣花枕头似的少年,只有二太太才会只看到其表面,觉得他优秀与其他人,大老爷、大太太能看中才怪。

  想到这里,二老爷不由自主地望向沈瑞。

  因座位是按照尊卑年齿拍下来,沈瑞的位置离三位老爷最远,他不用陪着说话,反而专心在席面上。

  在松江时,四房饭菜也算是好的,鸡鸭鱼肉都不缺,大荤的菜也有猪肉。可京城毕竟不同地方,这边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许多食材都是松江不曾见的,例如黄雀、黄鼠、野鸡、狍子等野味。还有几道凉拌小菜,看着寻常,却是用春夏存储起来的野菜做的,这个时节用,别有一番滋味。

  除了菜肴色香味俱全,器皿也精美,用的是成套的漆器香色碗碟。搁在五百年后,都是古董级宝贝。

  只是留心归留心,到底有良好教养在,沈瑞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当处。对于满桌子佳肴,即便偶有觉得对了胃口的,也不过多夹一筷子,就住了手。

  同他的从容自在相比,其他几个沈家子弟也表现得可圈可点。

  尽管各房家境不同,不过到底有基本教养在,又都上了多年书,不至于为了几口吃食就出丑露怯。只是在几位长辈面前,到底拘谨,即便动筷子,也不过是顾着眼前一、两盘菜。

  三位老爷都是不约而同地留意沈瑞,自是越发觉得此子养气功夫好,透着不俗。

  一顿年夜饭,即便用的有些冷清,也算平安无事地用完

  席面撤下去,因要守岁,大老爷没有放大家回去,吩咐大家就在这里守岁,便带了大老爷、二老爷去了东厢内书房

  徐氏安排婢子上了干果冇鲜果,叫婢子拿了围棋、双陆棋、牙牌等给他们兄弟耍,吩咐周妈妈带了两个婢子服侍,便携二太太、三太太去了西稍间说话。

  屋外寒风萧瑟,晚饭前还洋洋洒洒地下去雪,不过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大家都没有打牌下棋的兴致,沈琴想家了,拉着沈宝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沈珠则是有一句每一句地与沈琳说话;沈瑞坐在旁边,想到沈珏、沈全两个,不由有些走神。

  每逢除夕,最有年味的除了祭祖、年夜饭,就是放炮竹

  自打晚饭前后,远处隐隐传来的炮竹声就没有断过。对比之下,越发趁着沈宅的冷清。几位老爷固然都神色温和,可也难掩黯然。

  估计二房的阴郁气氛,等沈珞出了周年方能回缓。

  沈瑞不是小孩子,自然察觉出在晚饭时几位老爷所有若无的视线,心中不免觉得怪异。他望了望窗户,二老爷、二太太既出来,那是不是二房几位老爷该提起承嗣之事?

  三位老爷中,沈瑞自是觉得三老爷亲近,倒不是先入为主,因晓得自己八成会过继三房,而是因三老爷这不染世俗的文人品格,与上辈子的老爹极为相似,使得沈瑞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心。

  东厢书房中,几位老爷正如沈瑞所想,第一次兄弟三个凑到一起,提及嗣子之事。

  二老爷并没有如二太太所想的,提及沈珠如何如何,而是直接问道:“侄子们来了有几日,大哥可有属意的嗣子人选?”

  大老爷看了眼三老爷,道:“别人且不说,瑞哥先算一个……且不说这孩子资质却是不凡,就是看在孙太爷与敏姐昔日情分上,我们也当接他来京中照看。”

  二老爷听了,便又看向三老爷:“老三,听说你昨日带了宝哥回去?可是瞧上了宝哥?”

  三老爷闻言,忙摆手道:“二哥误会,我不过是觉得宝哥在书法一道上颇有天分,见猎心喜罢了……我同蓉娘商量过了,就连我们自己都由大哥、大嫂照拂,哪里能去照看好一个孩子?小三房无需另外择嗣,等大哥选了嗣子,兼祧三房就是。”

  大老爷皱眉道:“怎么又想起兼祧来?三弟妹那里,可是早盼着养个孩子,不会是你自作主张吧?”

  三老爷忙道:“大哥可莫要冤枉人!养个孩子,又不是养个小猫小狗,那里那么容易?需要操心的事情多着,蓉娘哪里做的了这个?”

  大老爷摇头道:“独苗难养……这兼祧之事,还是容后再议。”

  三老爷皱眉道:“这回又不是要人兼祧三房,大哥与二哥各自则嗣就是……至于我这里,难道侄子就不是骨肉?等大哥、二哥各有了嗣子,我这个做叔叔的擎等着孝敬又有甚不好?”说到最后,情绪颇为激动。

  大老爷见状,心里担忧,忙喝道:“急什么?好生说话!”

  三老爷稳了稳心神,沉声道:“我意已决,大哥勿要再劝。我这身子骨,自打落地就拖累家里,人参鹿茸吃得没数去……爹娘去后,又是大哥、大嫂当我是儿子似的养,要不是大嫂嫁妆贴补着,这家底都让我折腾干净……我本不该厚颜苟活,可蝼蚁尚且贪生,到底还是想要活着,才厚着面皮贴着大哥、大嫂……即便我这里过了嗣子,以我的身体也无暇去教养,还是要劳烦大哥、大嫂,何苦费事扒拉的?”

  三老爷是早产儿,除了有心疾,还有先天不足之症,打小真是拿人参来养出来的。就是现下,人参、燕窝也都是日常滋养着。

  听到这话,大老爷看了二老爷一眼,苦笑道:“真要说起来,老三需要感激的不是你大嫂,而是孙太爷。咱们沈家又欠了孙太爷一条命!”

  有些话他顾及二老爷面子本不想说的太明白,可沈瑞过继在即,总不能让二老爷心中存了疙瘩,大老爷还是选择对两位弟弟如实相告。

  二老爷心下一颤,三老爷却不解道:“怎么扯到孙太爷身上……孙太爷不是没了二十多年了?”

  大老爷道:“你大嫂虽是相府嫡女,可出嫁时徐家已经离京城,嫁妆也是有数的,当年我起复时又花了不少……她名下那些大庄子与收租的铺面,都是孙太爷当年进京时置办的,原是要给敏姐做嫁妆,后来没用上,便转赠给你大嫂,酬谢她冇教养敏姐。”

  京城居,大不易。

  三太爷当年独身来京,后置办的产业本就有数,后来还分了一部分给二老爷夫妇。三老太太虽也有嫁妆留下,可也是有数的。毕竟当年三太爷即便顶着沈学士曾孙名头进了京城,也不过是一新科进士,即便得了沈学士故人青睐,妻之以孙女,可不过是书香门第,并非显赫人家。

  偏生三太爷、三老太太去的又早,大老爷、二老爷即便都已经入仕,可一个六部主事,一个是翰林,都是微末小官

  父母双亲的孝期,连着守下来,就是五、六年的功夫。

  人走茶凉,沈家想要继续立足京城,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少不得各处打点。

  三老爷虽没有入仕,并无官场上花销,可这调理身子的银子也如流水一般。

  孙太爷那份产业,大老爷夫妇早年都是没动的,后来三老爷调理身子需要的开销越来越多,实是周转不开,才开始用那份银钱。

  三年老爷听得有些傻了:“难道这些年,我花费的那些银子都是孙太爷留下的……”

  大老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你嫂子怕你多想,早就想要告知你实情,是我拦着没让……孙太爷生前视我们兄弟如亲侄一般,哪里会与我们计较这许多。”

  三老爷苦着脸道:“就算那些铺面是孙太爷留下的,既馈赠给大嫂,自然就是大嫂私产。归根结底,还是我拖累了大哥、大嫂,要不然以大哥、大嫂的秉性,当不会去动那些银钱,说不得还打定主意要归还给敏姐姐。”

  大老爷不愿引得弟弟多想,道:“你莫要多想。当年刚收到那些产业时,你大嫂确实不想收,想要给敏姐,不过太爷没许。如今瑞哥失母,境遇不好,咱们这边又要择嗣,我与你大嫂便想着让瑞哥过继长房,你大嫂名下产业,也能名正言顺传给他,也算是‘物归原主’。”

  三老爷听明白缘由,对于沈瑞不能过继三房的最后那点不舍都抛到脑后,点头道:“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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