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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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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九章 分烟析产(六)

  上房除了沈沧夫妇,就是沈润夫妇,孩子们并不在,婢子们也打发下去。

  轻飘飘两张纸,可却是价值万金,这是房山三十倾庄与滁州百倾庄子的红契,上面写的田主不是旁人,正是三老爷之名沈润。

  三老爷望着这两张契纸,不觉得喜,只觉得惊,站起身来,满脸惊诧地望向沈沧。

  三太太也在,坐在三老爷下首,虽看不清丈夫手中是什么,可也被丈夫的反应吓到。

  “都说男人成家立业,你成家十几年,也该立业了。只是先前总觉得你小,想着万事有我与你大嫂在,可你也是人到中年了,总不能还家无恒产,我与你大嫂商议后,就将这些产业分给你们。”沈沧吃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除了这房山与滁州两处庄子,还有鼓楼大街与前门那边的四间铺面,国子监的一处宅子……”

  三太太闻言,不由心乱如麻。

  这真是在分产?可这分的是什么?

  她这几年打理家务,也是知晓公中产业,确实有前门两间铺面与国子监那处宅子。这三处都是收租的,每年都有进项进来;滁州那百倾庄子,则是公中田产中的大头,比登记的其他三个庄子合起来田亩还多,是府里的主要进项。

  公中产业不过十来处,这提及的四处却是占了大头。

  至于那前门铺子与房山庄子,三太太虽没有亲自打理,却是也听闻过,那是孙氏的嫁产,还是当年孙阁老家在京城的旧产。

  三老爷将手中契纸往桌子上一拍,急的红了眼,道:“不行一家人好好的,大哥说什么分产不分产的?还是嫌弃弟弟不中用,要撵了我们一家出去?反正我不走,我就是不走”

  连急带委屈,三老爷说到最后,险些落下泪来。

  虽说无人时,三老爷也羞愧自己老大不小还依附兄嫂生活,可他到底是被兄嫂带大,感情也深,视之为父母,从没想过在兄嫂还在世时就分家。

  徐氏见他脸se不好、呼哧带喘,忙呵斥道:“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且听你大哥说完”

  三老爷敬畏长嫂,倒是听了话,老实地坐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不过却挺着脖子,满脸愤愤,看也不看那田契。

  沈沧见他难得露出孩子气来,倒是哭笑不得:“急什么急?难道我与你大嫂要替你cao一辈子的心?我们也是坐五望六的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合了眼…

  三老爷听了大急,带了关切道:“可是……大哥有哪里不舒坦处?才想了这么多?”

  沈沧瞪了他一眼道:“胡思乱想个甚?我这不是好好坐着?”

  三老爷缩了下脖子,讪讪道:“谁让大哥平白无故这样吓人反正我不管,我才不要分家”

  沈沧肃容道:“还真是长出息了,不听话了是?”

  三老爷乖乖地站起来,垂手站着,低声道:“家里就这几口人,难道还要散了么?”

  沈沧皱眉道:“瞎嘀咕什么,谁逼你搬走了不成?分产不分家,这个没听过么?”

  三老爷闻言,立时欢喜道:“那大哥方才吓唬我?”

  沈沧摆摆手道:“你素来不cao心这个,与你说不明白,反正已经叫人在衙门出了红契,田氏明ri将账本就过去就是……”

  三老爷确实不怎么通庶务,可也晓得方才提及的这些产业价值不菲,疑惑道:“大哥,就算要分我些产业,是不是也太多了?二哥那边可没听说有这么多?”

  沈洲的私产虽有管事打理,可依旧是尚书府这边监管,之前一直是徐氏过问,这两年转到三太太手中,因此三老爷晓得。

  沈沧道:“给你就收着,计较这个作甚?”

  三老爷确实不是爱计较的人,听了兄长的话,就闭了嘴,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头。要是嫌少才是计较?这嫌多也是计较么?

  三太太神思清明,知晓内情,忙起身道:“大伯,这个我们确实收不得公中产业进项多的就这几个,都给了我们老爷,还有大嫂的嫁产在上头,如此对瑞哥儿不公,还有玉姐儿,也要预备起嫁妆……”

  听了妻子的话,三老爷一愣,忙望向徐氏:“大嫂,我不要,我不要……

  徐氏轻哼道:“我的东西怎么就要不得?‘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你都忘记了?”

  三老爷正se道:“这些不是当留给瑞哥儿与玉姐儿?我一个当叔叔的,受了大哥、大嫂多年照拂,如今还与侄子、侄女抢东西不成?”

  徐氏摇头道:“瑞哥儿与玉姐儿也有,这份是我单给你的……你虽是小叔,可我进门时却还在襁褓中,是我一手看大,与儿子也差不多,我与你留些私房怎就要不得?瑞哥儿有个能帮扶的岳家,玉姐儿的嫁妆也已经预备好了,老爷与我最不放心的唯有你一个……眼见你为了儿子不顾身体苦奔前程,老爷与我心里委实不放心……”

  “让大哥、大嫂跟着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想着自己年前一场大病,害的合家上下不安生,三老爷满脸羞愧。

  “不要逼自己太紧,就算你没有进士及第,有这份产业也能做个富家翁,传承子孙……”徐氏满脸慈爱道。

  徐氏半辈子没有亲生儿女,在过继嗣子之前,即便有侄儿、侄女,也不好越过乔氏去亲近,可三老爷这个小叔子却是她一手带大。

  虽说三老爷有了儿子有了私心小算计,偶尔也让徐氏失望,可生气是一时的,正如她所说,他们夫妻两个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沈瑞,而是三老爷这个打小看到大的弟弟。

  要是不安顿好三老爷的ri后,沈沧与徐氏都不会安心。

  眼见三老爷对功名越发上心,沈沧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夫妻两个商议后,这才提前分了产业。

  三老爷依旧不肯收,道:“就算要分产,也不该有这么多……瑞哥儿才是支撑门户的人,公中这些产业本当传给瑞哥儿……”

  徐氏道:“你也太小瞧你侄儿,瑞哥儿素来大方,何曾在银钱上计较过?这单子瑞哥儿也看过,鼓楼的两间铺子还是他加上的,说那边地段好,租金高,正好可收租做活钱使……”

  “可这……可这还是太多了……”三老爷依旧踌躇。

  “要是嫌多,就好生调理身体,与三婶一起给老爷与我再添个侄儿、侄女……”徐氏笑道。

  三老爷低头道:“以后再不会让大哥、大嫂跟着担心了……”

  徐氏点头道:“你知晓轻重就好,没人拦着你上进,只是你这身体是老爷与我三十多年两双眼睛盯着调理出来的,要是为了急于求成糟蹋了,你对得起哪个?”

  三老爷羞愧得抬不起头,三太太在旁也涨红着脸,心中后悔不已。她是为了丈夫欢喜,也为了儿子,才没有拦着三老爷苦读,却忘了上面还有长兄、长嫂跟着担心。

  沈沧随口道:“产业就这些了,就是你们嫌少,也再没有多的。你嫂子名下嫁妆虽不菲,可那是早年孙太爷手中传下来,理应传到瑞哥儿身上……太爷当年留着的几个小庄,拿出来一个给玉姐儿做嫁妆,毕竟小一辈只有这一个闺女,其他两处正好在福地那边,算是祭田祖产,也由瑞哥儿打理……”

  沈沧随口说着,三老爷与三太太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眼下这不单单是要给小三房分产,分明是将后事都思量到了。

  三老爷心中一紧,刚想要发问,就见沈沧揉了揉眉心,面上难掩疲态。

  徐氏见状,道:“老爷今ri待客,多吃了几盅酒,这是上头了,要歇一歇,就不留你们说话……三婶明ri去账房处接了账本……”

  三老爷只觉得身上有些发软,胸口闷闷地喘不上气来,却是怕兄嫂担心,强忍着没有失态,扶着三太太从上房出来。

  “老爷,老爷”三太太察觉出丈夫异样,唬得不行,连忙低声道。

  三老爷慢慢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慌乱的心情暂时平静。

  直到回到东院,三老爷才握着拳头,颤音道:“大哥、大嫂不会平白无故提这些,我记得上个月大哥没有请假,却一直在用药,到底用了多久的药?”

  三太太亦是带了惶恐,回想道:“先是三ri的药,后来延至一旬。停了几ri后,就换了温补的汤……”

  “瑞哥儿那里可有什么动静?”三老爷接着问道。

  “倒是越发用功,大嫂劝了两回,也没顶用,只在起居上盯得更紧……”说到最后,三太太也反应过来,不由捂住了嘴巴。

  三老爷闭上眼,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

  三太太心里虽也难受,可也担心丈夫,连哭也不敢哭,只在旁劝道:“哪里就至此了呢,说不得是大伯、大嫂想多了……大伯如今不是好好地往衙门去么?”

  嘴里说着,三太太自己也不信这说辞。

  三老爷却是睁开眼,看着满脸焦急关切的妻子,沉声道:“你放心,我没事,我才说过再不让大哥、大嫂担心,自会爱惜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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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章 管中窥豹(一)

  二、三月京城,时而来阵倒春寒,叫人盼着天气早些暖起来;那四月后京城,却是跟下火了似的,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京城春日短暂,似乎从寒冷的冬日,没有过度就一下子到了夏日。

  等到了端午,就已经是酷热难耐。

  尚书府有个大冰窖,每年都要储冰。不过因满府老的老、小的小,用冰并不多,前些年每年不过贮半窖,都没有储满。这几年添了沈瑞、沈珏兄弟,少年人火力壮,最是畏暑,用冰多了,才开始满窖的储。

  沈瑞书房里,搁着两个冰盆,屋子里沁凉,丝毫不觉暑热。只是在家还好,在府学却是遭罪,穿的再单薄透气的衣裳,半日里下来也是汗流浃背,教舍里的味道更是“芬芳”,叫人恨不得没长鼻子。

  府学里的功课,沈瑞就捡紧要的听了,其他时候都在家里读书备考。

  能不出去的时候,沈瑞就不出家门,将四书五经稳固了一遍,倒是背的滚瓜乱熟。其他时间,沈瑞也不在埋头做时文,而是背诵各种名家时文集,间插着做些乡试旧卷,只当是模拟题。

  王守仁、杨廷和、沈理这三人虽都在指点沈瑞文章,可三人都是职官,时间都忙,沈瑞便每五日去一家,一圈轮下来,每人每个月请教两回,每次一到两个时辰。

  这三人都是高才,水平自是比府学里的教授高出一大截。沈瑞在府学里月考成绩已经重新归于一等,不过在三位大才跟前,他的文章已经被画了好多个圈,被指出好些不足。

  从修辞,到比拟,到引用,三位开始指点沈瑞细节。

  能有资格下场参加乡试的考生,都是生员中的佼佼者,要是没有几把刷子,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说起考生人数与录取人数的比例来,乡试比会试比例要低的多,竞争也就更加惨烈,要不然也不会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沈瑞已经是锻炼出来,不再为自己的文采羞愧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与几位状元之才比文采那才是自虐。

  到底是后世应试教育出来的,只单攻汉语一科,只要学进去了,对沈瑞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守仁与杨廷和几个在讶然沈瑞的荣辱不惊时,也在为他的进步惊叹。也就是他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人,看着沈瑞的文章从稚嫩不足一点点走过来,换了其他人,都能被他现下的时文蒙住了。

  沈瑞既学进去,就无心他顾。杨廷和与沈理因这个缘故,都比较看好他,认为他今科有望,当着家里人也赞了又赞。

  杨慎在为沈瑞欢喜的同时,不免想到自己身上,有些后悔自己回京早了。要是前两年留在四川,是不是也可以下场了?

  小林哥儿则羡慕的不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央求起父亲,想要回原籍参加明年童子试。

  沈理见儿子上进,只有欢喜的,他当年就是十几岁应的童子试,小林哥儿已经十三,明年就十四岁。不说自己当年,就是族弟沈瑞这个时候,已经是生员。

  谢氏却是直接反对:“不行千里迢迢,岂是玩的?就算身子熬得住,南直隶文风鼎盛,多少积年老儒都中不了举。踏踏实实读书,等到二十岁萌监,直接在京城乡试,童子试本也算不得什么……”

  小林哥儿闻言,不免傻眼:“要等到二十?还有六年呢,娘,那也恁晚了

  沈理有些意外地望向妻子,妻子什么都好,就是望子成龙之心甚切,对于长子期待尤其高。在人前虽没有说什么,夜半私语时谢氏也说过对儿子的期盼,希望儿子能效外祖父与父亲,名列三甲。幸而小林哥儿懂事,也是喜欢读书的,要不然被这样逼着早就厌了书本。

  当年沈瑞过童子试时,谢氏可还提过让长子早日回松江备考,如今怎么改了口?

  谢氏见丈夫疑惑的神情,带了几分不自在道:“功名虽顶重要,可人更重要……林哥儿还小,有沈珏前车之鉴在,我可不放心他离了我眼前……”

  这是被沈珏之殇吓到了。

  想起沈珏,沈理不由想起宗房,皱起眉来,道:“沈械服将满,快回京了,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有没有脸登尚书府的大门说起来大家也不过是面子情,虽名为族人,可都出了服,实没什么香火情……”

  谢氏叹气道:“此事做的确实难堪。前些日子,还有人在我跟前探话……不过倒是没有说到那边大老爷与大太太身上,倒是歪讲了二太太一番……”

  沈理冷哼道:“下回再有人这样不知趣,你当面唾她”

  谢氏嫁进沈家十几年,自是知晓丈夫最看重的族人除了已故四房孙氏,就只有京中二房。如今虽明面疏离,实际最留心尚书府动静的还是他。除了沈沧夫妇早年曾照拂过他之外,还因沈瑞这个恩亲之子在尚书府。

  早年谢氏心里也曾有些小计较,如今年岁渐长,思量的也多,便也能体恤丈夫心情,对沈瑞也多了几分真心。如今她倒是盼着沈瑞早些立起来,支撑起尚书府门户,与自家互为臂助……

  看着眼前幽静无人的胡同,听着耳边传出的丝竹之声,沈瑞的止住脚步。他转过身来,满脸古怪地地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已经蓄须,依旧是俊秀容颜,却光华内敛,不再像过去那样扎眼。素日里他不喜华丽,不穿官服的时候多是一件半新不旧的儒衫。今日虽也是儒衫,却换上新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腰间缀着马上封侯的玉坠子,看着像是温文儒雅的世家公子。

  沈瑞带了纠结道:“老师,这不好吧?就算表姐重身服侍不了老师,也不当寻到地方来……更别说带了我来,我这是帮老师瞒着呢,还是瞒着呢?”

  王守仁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使劲锤了沈瑞一下,道:“混小子,想甚呢?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瑞四下里望了望,就见不远处有个大门半遮半掩,门口立着一青春妙龄的妖娆女郎,正似笑非笑地望向这边。

  “这真的不是那什么?”沈瑞低声道:“还以为老师兴起,带我出来见‘世面,……”

  不怪他疑惑,王守仁打发人叫了他来,师生两个一个长随小厮都没带,之前带的车夫也只让停在胡同口,让他两个时辰后过来再接。

  怎么看,这行为都有些鬼祟。

  更不要说来的是南城,听得这靡靡之音,这边向来鱼龙混杂。眼见街尾那家就像是半掩门的人家,这家难道不是?

  沈瑞虽有些别扭,心中却也是隐隐好奇,只是想到小何氏,才想着劝阻一二,不想闹了个大笑话。

  沈瑞尤自惴惴,王守仁已经含笑叩门。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个缝,露出个小脑袋瓜子,出来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疑惑道:“这两位老爷是……”

  王守仁从袖子里掏出帖子,递了过去道:“我是你家老爷旧友,约好今日过来,你进去通传就是……”

  眼见他打扮不俗,这小厮也不耽搁,一溜烟进去通禀去了。

  “老师,到底是哪位世叔?”沈瑞带了好奇低声道。

  虽说沈瑞进京这几年,中间王守仁两次离京,在京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可年节出去应酬时,却也多将沈瑞这个学生带在跟前。交好的几位友人与同乡,沈瑞多见过,只是不知眼前这里住的是哪位。

  “哪个是不是,反正一会儿你老实叫师叔就是……”王守仁低声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大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大门敞开,走出一个儒生来。

  “师兄来了,真是贵客下降,小弟可等了半响……”来人不过二十来岁,身量不高,略显单薄,见了王守仁满脸亲近道。

  王守仁道:“眼看我就要出京,想着许久没见栖岩,就叫人传话,会不会让你为难了?”

  来人笑着摇头道:“为难甚?即便师兄不传召,每月我也要出来歇上一日两日……”

  沈瑞在旁,却是呆住,眼前这人,竟是故人。

  就听王守仁道:“这是我那不争气的首徒沈瑞,字恒云,今日带过来,也让师弟见见,师弟唤他瑞哥儿儿或恒云都可……”说到这里,又吩咐沈瑞道:“还不上前进见过刘师叔……”

  来人早已看见沈瑞,见他上前,不待他俯身,就一把搀扶起,笑吟吟道:“三年没见,沈公子却是光彩依旧……”

  这下意外的是王守仁:“栖岩,你认识恒云?”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瑞四年前上京时曾同行的司礼监中官刘忠。

  当年刘忠不过是十几岁少年就是司礼监六品中官,奉了皇命去地方办差,曾让沈瑞暗中惊诧了一回。而这个刘忠对于形意拳颇为感兴趣,还曾录了拳谱,对于沈瑞自然也记得清楚。

  能入司礼监的,都是内学堂出来的识字内监。内学堂素来有用翰林学士教课的规矩,从王华那里论起,王守仁叫刘忠一声“师弟”也使得。

  可是历史上不与权阉同流合污、险些被送掉姓名的王守仁,私下里竟然也同中官有往来,瞧着这架势,显然早就有交情且交情不浅,这真是令沈瑞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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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一章 管中窥豹(二)

  “四年前我奉旨南下,回京时正好与徐夫人同船,当年沈公子也在船上。”刘忠笑吟吟地回道。

  王守仁道:“什么沈公子不沈公子的,虽比你小不了几岁,到底小一辈。

  刘忠看了沈瑞一眼道:“既是如此,我就尊师兄吩咐,叫一声‘恒云,?

  “理应如是。”王守仁点头道。

  说话之间,一行人进了院子。

  转过影壁,看着眼前的一班怀抱器乐的童子,沈瑞不由一阵羞愧。自己之前想的实在太离谱了,不说别的,就是想要做些别的,眼线这些人年纪也不能

  “我闲着无聊,就寻了几个孩子过来,寻庆和楼的杜大家过来调教一二……”刘忠指着院子里的两排童男道。

  王守仁闻言,多看了两眼,道:“这是从白纸坊那边寻来的……”

  刘忠点点头道:“都是可怜人。皇爷崇尚节俭,宫里好几年不进人,外头却是不知,有爹娘狠心的,也有想要转手换钱的,稀里糊涂地就给去了势……

  “栖岩善心”王守仁道。

  “不过是尽力罢了,我能护着几个?”刘忠叹气道。

  沈瑞跟在两人身后,却是心中大惊,这些孩子竟都是阉了的?在京城住了几年,对于白纸坊的大名他也是听闻的。那边最是偏僻,是外城的贫民窟,也是外地进京阉童在京后的集散地。

  他不由自主回头望向那些孩子,那些男童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不过六、七岁,看着是与寻常孩子并有些不同,那就是太乖巧安静了些。

  即便刘忠已经走过去,可没有开口吩咐,他们就依旧抱着各式乐器,安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刘忠回头,对他们摆摆手道:“你们先歇半日……”

  年纪稍大的两个男童带头应了,带了一帮孩子去了厢房。

  刘忠便对一个管事模样的仆人道:“孩子们乖巧,中午就添两道菜犒劳犒劳”

  管事应了,刘忠又道:“去万和楼问问席面得了没有,再添两道淮阳菜两道合意的南点。”

  王守仁道:“栖岩无需太客气,我这学生虽是南边生人,饮食上却是不挑南北。”

  刘忠笑道:“不过一句吩咐,哪里就费事?恒云到底是初次过来,总不能一顿饭都吃不好……真要说起来,我还欠了恒云人情未还……”

  进了客厅,宾主落座,又小厮送了茶水上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守仁带了好奇道:“既是那年有同船的缘分,可恒云不过十二、三岁,能帮你什么忙不成?”

  刘忠道:“我从恒云那里讨了份拳谱,论起来还是占了大便宜……”

  “是那套形意拳?”王守仁扬眉道。

  “正是。师兄也是爱武的,师兄也练了不成?”刘忠道。

  王守仁点点头又摇头:“当年见了因是好奇也耍过几回,后来不如早先练的顺手就停下了……拳法本就是强身健体之效,贪多嚼不烂……”

  刘忠若有所思道:“以师兄的性子,不是当爱内家拳?还是师兄在外家拳上有所大成,才不愿分了心?”

  王守仁带了几份得意道:“为兄这两年确实在外家拳上略有所得,不能说万人敌、千人敌,对付十来个人却不在话下……”

  刘忠听得眼睛发亮,满脸崇敬道:“师兄好厉害,有机会可要指点指点小弟”

  王守仁道:“如今天热也不愿动,等我从山东回来,天气也凉快了,咱们好好比划比划,我也瞧瞧栖岩的拳如何了……”

  沈瑞在旁,听得无语。

  眼前这两人是师兄弟,不是当从王华那里论起来的来么?瞧着这两位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周身儒雅,看着人模狗样,跟两个富贵公子似的,怎么一开口就都是“拳法”、“比划”什么的,就不觉得有辱斯文。

  “啊,就顾着与师兄说话,怠慢恒云了……”刘忠正好看到沈瑞脸上的无奈,笑道。

  王守仁道:“我今日就是特意带他来见你的我月底就要动身去山东,这一去要到十月前后才能回京……要是京中有什么事,就托栖岩照应一二……

  刘忠道:“师兄即便不吩咐,我还能瞧着自家的孩子受欺负不成?”

  嘴里这样说着,刘忠望向沈瑞的目光有些迟疑:“我瞧着恒云是个懂事的,不像那等淘气惹事的,师兄你是不是担心过了?”

  王守仁道:“闲操心罢了。他少年好强,非要今年下场,我要是在京里还罢,还能照应一二,偏生今年点了考官出京,如何能放心得下?当年我跌的狠,背后笑话我的也多,我可不想他们盯上恒云,再笑话我一回……”

  “原来是这个缘故”刘忠点头道:“名师出高徒,有上进心是好事,师兄只管放心,交到我身上就是,定不会让那些鬼祟小人得逞……”

  王守仁道:“难得找你一回,还是麻烦你的,栖岩勿要怪师兄面皮厚就好

  刘忠摇摇头道:“师兄这样不见外,我才欢喜,要是学那些腐儒,端个架子出来。我也不敢认你是师兄……”

  王守仁含笑颔首,招呼沈瑞道:“快起身,谢过你师叔……”

  沈瑞在旁,听得惊诧不已。

  这叫怎么一回事?

  莫非乡试还有什么猫腻不成,为什么这两人说话像是话里有话似?

  王守仁这自己人,刘忠疑似自己人,沈瑞面上就露出些异样来。

  刘忠看在眼中,笑道:“瞧把恒云吓的……”

  沈瑞已经随着老师的吩咐起身,面上带了几分腼腆出来,低声道:“劳烦师叔了……”

  王守仁横了沈瑞一眼,轻哼了一声,倒是给学生留了几分面子,没有当面训丨斥。

  说话的功夫,就有小厮进来禀道:“老爷,席面送来了,是送到客厅来,还是直接送到水榭?”

  刘忠道:“水榭吧……”

  小厮应声下去,刘忠起身,招呼王守仁师徒两个过去。

  穿过一道月亮门,转过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却是内有乾坤,就露出一湾流水来,由鹅卵石堆砌出来的水道,不过一尺来深,上面是清水,里面拇指长的金色小鲤鱼。

  除了小溪,还有几处藤萝,排满了围墙,满眼碧玉。

  即便酷热时节,进了这院子也多了几分清凉。看着不像是在京中,倒像是南边园林。

  王守仁赞道:“真是好机巧的心思,这什么时候修的?前两年还不得见…

  “去年夏天燥热,赶巧在旁人家看了这个,正好这边离水道不远,就也引了水过来……”刘忠道。

  等三人到了水榭,席面已经摆好,正是城里最流行的燕翅席,还有几道淮扬菜与南点。佳肴有了,自然也有佳酿。

  沈瑞身为晚辈,这个时候无需人吩咐,起身把盏。

  刘忠与王守仁两个一边吃酒,一边闲谈起来。沈瑞老实听着,王守仁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这个时候见刘忠自有他的用意。

  只是这两人都是聪明人,闲谈就是闲谈,说得多是家常。

  一个问:“这阵子皇爷不爱宣召臣子入宫,有阵子没见先生,先生身子如何?”

  一个回道:“老爷是畏寒不畏暑,倒是比冬天里来的自在。依旧是嗜茶如命,一日不离手……”

  一个道:“前些日子正淘换了两罐好茶,正打算孝敬先生,师兄正好带回去。”

  一个大喜道:“那可正好,如了老头子的意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师兄弟两个都带了微醺。

  “师弟就在司礼监,没想过更上一步?”王守仁吃了一口酒,带了醉意道

  刘忠听了,苦笑着摇头道:“又哪里那么容易呢?换了其他人,在这个职位上熬了四、五年资历也够升一步,可我年岁在这里,已经多少人眼红,怕是还要再熬几年……”

  “不在司礼监呢?”王守仁漫不经心地说道。

  刘忠一愣:“师兄是指?”

  王守仁指了指东边的方向道:“那边”

  刘忠低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不晓得?不过那边是热灶,殿下身边近侍即便不是太监,也多挂着少监名头,护食儿护的厉害,这些年多少人盯着那边,也没几个挤进去的。我在宫里不过十多年,同旁人比资历还是比等级都是比不过的,就算有这打算,也是白忙。”

  王守仁道:“栖岩作甚妄自菲薄?同旁人相比,栖岩却是有两个好处。”

  刘忠坐直了身子,就听王守仁道:“栖岩学问比翰林也是不差几分,即便中官中识字的人不少,可能像栖岩这样有几个?栖岩年轻,比那些东宫大伴年轻了二、三十岁不止。殿下年轻,身边少不了心腹人,那些人又能陪殿下几年

  刘忠虽年纪不大,可到底是书香门第子弟,满腔上进之心。

  被王守仁说的心动,他面上带了几分激动出来:“就算师兄说的有些道理,可皇爷素来念旧,东宫旧人都是皇爷安排给殿下的,怕是轻易不会换人……

  王守仁道:“作甚要换呢?殿下年岁渐长,已经开始听政,身边多几个伴当不是正应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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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二章 管中窥豹(三)

  刘忠没有追问怎么样让皇帝想起太子读书的事,王守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自然而然转了话头。

  “如今李公风光呢,就是司礼监那边都多几分客气。谁都能看出来,刘公有了春秋,已经做了七年首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下来,到时李公定要再进一步。谢公那边的人怕是要急了,只是急也没有。虽说两公是同年入阁,可谢公到底晚了一步,只能屈居人后,偏生他年纪与李公相仿,等到将李公熬下来,他也差不多了。”刘忠道:“他那个状元女婿,也是沈尚书的族人吧……”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沈瑞问。

  沈瑞点头道:“正是九房族兄。”

  王守仁听了刘忠的话,想起沈瑞的“梦”,道:“栖岩,你对李公怎么看

  “李公?性子滑不留手,同司礼监这边相处的倒是融侨,不过与刘公、谢公比起来,到底少了几分风骨。”刘忠想了想,道。

  因王华在朝的缘故,王守仁早年也曾接触过几位阁臣。对李东阳的印象,与刘忠说的差不多,如此倒是与沈瑞之前的“梦言”对上号了。

  王守仁心中沉了沉,却是没有再说别的,只吩咐沈瑞道:“倒酒”

  这一顿午饭,从午初直用到申正(下午四点)。

  王守仁满身酒气,起身要告辞。

  刘忠已经站不稳,口齿不大伶俐地留客。

  王守仁摆摆手道:“等我从山东回来,咱们再饮,下次定不醉不归”

  “好”刘忠已经要人搀扶,不过神思倒是清明,还不忘吩咐旁边人取了只锦盒。

  “虽与恒云不是初见,可如今既为长辈,总没有让小辈空手的道理。”刘忠亲手将锦盒递给沈瑞道。

  沈瑞看了王守仁一眼,见他点头,才接了锦盒,道:“谢过师叔……”

  刘忠听了这称呼,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不过还是道:“师叔不师叔的不过私下叫两句,这称呼人前是露不得的……以后外头见了,亲近在心里就好了,称呼什么的不必在意。”

  王守仁不以为意道:“就算露在人前又如何?难道你不是家父教导出来的

  刘忠摇摇头道:“我到底是残缺不祥之人,何苦为了我的缘故,使得先生与师兄被人诟病?那些腐儒,无风都能搅起三尺浪,何必为了赌气去落人口舌?就算你师兄不在意,想想先生的难处。”

  王守仁带了怅然道:“到底难以自在随心……”

  王家的马车就在胡同口等着,沈瑞将王守仁扶上了马车。

  刘忠道:“我平日出来的日子少,也是摸不准哪日出来。恒云要是有事,就打发人过来留话。不拘什么事,但凡我能做到的,总不会束手。”

  沈瑞再次谢过,才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胡同,到了街道上,外头传来叫卖声。

  王守仁本在闭目养神,此时却是睁开了眼睛。眼神中一片清明,哪里有丁点儿醉意?

  “老师?”沈瑞满心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相问。

  王守仁轻笑一声道:“恒云莫非在腹诽为师为何与阉宦为伍?”

  沈瑞忙摇头道:“学生不敢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要知道王华虽至今没有入阁,可状元出身,曾为帝师,如今又是教授东宫的几位老师之一,在士林中口碑甚好。正如刘忠所说的,读书人多瞧不起内臣,要是旁人知晓王华之子与内臣往来颇深,且其中又有王华的渊源在里头,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王守仁冷笑道:“真正叫嚷热闹的又几个在朝廷说得上话的?如今批红权在司礼监,别说寻常文武大臣,就是内阁几位阁老,对那边不是也要温煦如春风,谁敢端着不与阉宦为伍的架子?”

  沈瑞默默。

  王守仁看着他道:“东宫近侍我已经打听过,气候已成,想要未雨绸缪,只能多走几步路……”

  沈瑞道:“宦官不过依附皇权而生,要是没有帝王背后支持,不过是无根浮萍……真正想要与文官对峙的,从来都不是内臣……”

  王守仁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你能想到这些,那些年史书总算没有白读……只是就算如次,又能如何?即是是身为臣子,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时候,就算晓得皇上不喜,可事情还需去做……皇帝也是人,要是没有臣子忠谏,只凭喜恶行事,会出大事……”说到最后,已是带了郑重。

  沈瑞听了,心下凛然。

  这哪里是忠谏不忠谏,明明是文官集团联合前来限制皇权。

  “可,臣子也是人,也有好恶之心既是都是人治,大家担心皇帝,可谁就能保准臣子行事全无私心?”沈瑞想了想,道。

  “臣子毕竟是臣子,即便是高居首辅之位,皇帝一句话也能更换……且有多少人盯着,越是站得高,行事就越添了顾忌。行事全无章法之人,也做不到阁臣之位。”王守仁道。

  虽说知晓王守仁说的有道理,可沈瑞还是难以全盘接受这套理论。

  之前想起弘治、正德更替时,阁臣被逐,阉宦当权,朝局定是动荡不安;现下再想起此事,沈瑞的畏惧少了几分,反而越来越觉得当时阁臣与文官被打压也是自作自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与寿哥往来了两年,沈瑞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已经倾斜。

  “有几个帝王会将权柄让与臣子?那未来纷争岂不是不可避免?”沈瑞道

  王守仁点点头道:“说白了,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旧更替之时,总有争斗……”

  “老师可否有了准备?”沈瑞道。

  这下沉默了换做了王守仁。

  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王守仁方开口道:“当年排挤父亲,压着父亲不让入阁的不是旁人,正是李东阳……要是真要让恒云所说,三阁老三退二,只剩李阁老,父亲怕是只有往南京去了……”

  沈瑞皱眉道:“那老师呢?”

  王守仁点点头道:“等从山东回来,我会谋一任外任……”

  “那刘内官那边?”沈瑞迟疑道:“老师是为了以后?”

  王守仁道:“正是。何必争朝夕?不管更替时阉宦多嚣张,不过是皇帝手中的刀。狡兔死、走狗烹。他们能蹦跶的时日有限。与其与他们争斗,还不若静待时日,以谋其他。”

  沈瑞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惊呆了。

  眼前这个不是未来的圣人么?方才口气中还是倾向于众阁老文臣的,怎么一转眼就谋外任,规避风险了?

  王守仁身板挺得直直的,带了几分坚毅与自傲道:“我期盼的战场,从不在朝堂之上……”

  要是王守仁脑袋一根筋,斗志昂扬地准备战斗,他多半也会觉得那种行为太愚太傻;可眼前这样的选择?

  沈瑞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王守仁现下的选择是最稳妥不过,可还是隐隐有些失望呢?

  五月十八,宜出行,王守仁离京。

  沈瑞身为弟子,就请了一日假去送;何泰之听闻,也跟着凑趣,赶过来送姐夫。

  一行人出了京城,直奔通州码头,王守仁将走水路转陆路到济南。

  乡试主考前后不过小半年,算是公务,自是无需带家眷,随行的不过几个老成家人与长随小厮,五宣也在其中。

  五宣比沈瑞大七岁,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不过因长着副娃娃脸,看着不过是十七、八的模样。

  五宣是孤儿出身,本就没有入奴籍,户籍上是王家旁支养子,是民籍。这些年他虽以家仆自居,实际上王家上下早就也没人视其为仆,王华与王守仁父子也多指点他读书。

  去年王守仁在家乡时,给五宣报了童子试,五宣过了县试与府试,虽不是案首,可也在头榜中,院试时因身体不适病了,耽搁了没有去考场。

  “五宣哥,以后你是不是该叫我师兄?”沈瑞看着五宣道。

  五宣正式应童子试后,就被王守仁收入门墙。

  五宣轻哼道:“作甚不是恒云叫我师兄?真要论起来,我到先生身边可比你要早五、六年……”

  沈瑞道:“可老师不是去年才吃了五宣哥的敬师茶?我这大弟子已经做了六、七年。”

  五宣无语了。

  何泰之在旁道:“不是说浙江与南直隶童子试最难?怎么五宣哥这样容易就过了两关?”

  五宣带了几分得意道:“还有什么缘故?名师出高徒呗”

  王守仁骑马在前,正听到这一句,回头道:“等过了院试在说此话我可没听说谁家高徒,临到考试了不担心考试,反而贪嘴一口气吃了两只叫花鸡,吃的伤了肠胃卧床不起的……”

  五宣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讪讪道:“我不就是好奇么?偌大名气,味道还真不错……”

  沈瑞嘴角弯了弯,终于明白为何五宣文章前几年就不俗,王家父子却拖到现下才让他去年下场应童子试。五宣性子天真烂漫,有赤子之心,功名考早了,应付外人不及,也只有吃亏的份。

  长寿、长福骑马跟在后头,与五宣都是相熟的,听了都哭笑不得。

  为了贪吃耽搁了一年考试,怎么听都觉得稀奇,也就只有五宣能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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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三章 管中窥豹(四)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后,沈宅,大门口。

  侧门开了,几个门房小厮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出来看着眼前来人,沈玲忙趋行几步,满脸惊诧:“大伯,您怎么来南昌了?

  他面前站着面上尤带风尘之色的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三房大老爷沈湖眼看就要进六月,如今是正午时分,烈阳当空,沈湖大汗淋漓模样,就带了几份狼狈。旁边跟着三、四个健仆,怀抱肩背地带了好几个行李包。

  主仆一行人,都带了风尘之色,显然到底南昌府后,未做休整,就直接寻到沈宅来。

  沈玲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莫非是松江出了什么事?

  沈湖看着侄儿满眼复杂,使劲地摇着手中折扇,轻哼一声道:“怎地?我来不了南昌府不成?”

  沈玲忙道:“侄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前不曾听闻大伯要过来,有些意外罢了。”

  沈湖打量四周一眼,道:“就在门口说话?还是这里是官老爷宅邸,我这穷亲戚进不去门?”

  沈玲侧开身,道:“大伯请里面坐。”说罢,又随口吩咐门房去安置沈湖的随从。

  见沈玲丝毫不犹豫,自己就做得了主,旁边小厮仆人嘴里称呼“玲少爷”,满脸服顺,沈湖心里越发复杂。

  自沈珏灵柩从京城运回松江,三房老太爷在呵斥过宗房大老爷之后,就再次生了过嗣给二房的心思,这次却是没有将宝贝嫡曾孙沈珠提出来,而是想着让庶曾孙沈玲“近水楼先得月”。就算沈玲不怎么得他欢心,可毕竟到三房血脉,等到显达了,也没有不认本生亲人的道理。到时候与沈珠两个,一内一外,堂兄弟两个也能互为臂助。

  偏生沈玲的亲老子沈涌去了广州府,二房连个能当家的人都没有,三房老太爷想要吩咐人,也吩咐不到二老爷这一房头上,就只能让长房这边出面。又担心其他人压服不住沈玲,在沈洲跟前也没分量“谈判”,就打发大老爷沈湖出来。目的就是看看沈洲动静,可否开始挑嗣子,要是开始了,自然不必说,当然是将沈玲推上去;要是没开始,也要旁敲侧击尽量促成此事,省的夜长梦人皆有私心,沈湖也不例外,当初沈洲从松江挑走沈玲时,他心里就不自在,又怎么真心愿意让沈玲为官家嗣子?

  沈湖不仅是沈玲长辈,还是松江沈家三房房长,沈玲直接将他请到正厅。

  “洲二伯现下在衙门中,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侄儿先陪大伯说话。”沈玲亲自奉了茶,道。

  沈湖端起茶,吃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留香,却是说不出到底哪里好来。

  沈湖放下茶盏,又看了沈玲一眼,心里越发不舒坦。

  就算二房沈洲不是嫡长,过继的嗣子继承的也是义庆堂旁支,可也没有必要过继庶孽。

  如今宗房与二房反目,四房小一辈就剩下一个男丁,那岂不是说按序也当轮到从三房择嗣?三房嫡支四兄弟已经分家,如今沈湖是正嫡,其他三房都是旁支,二房选嗣子,也该从自己这支来选。

  沈湖存了这个念头,看着侄儿就更加不顺眼,眼神发冷,隐隐地生出几分担心来。

  沈玲自是察觉出自家伯父的异样,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是嫡亲伯父又如何?且不说两家已经分家,他管不到侄儿头上;就算两家没有分家,自涌二老爷给沈洲写的那张手书,管教沈玲的责任与权力就在沈洲手中。

  沈玲十来岁就开始在铺子里当小伙计,十几岁就接了铺子做掌柜,见过的人多了;这几年随着沈洲出入官场,见识又增长了不少。他虽口中客气中,心中也在猜测沈湖的来意。

  松江府到南昌府相隔千里,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到,沈湖这个时候赶路过来,定有所图,且所图不小。

  沈湖并不是有心机的人,沈玲不过叫人送了一桌席面,敬了半壶清酒,就有了下文。

  “老太爷吩咐我过来与沈洲谈,沈玲总不能白给他使唤几年……谈、谈个屁……不过一婢妾所出孽庶,还想要做尚书府公子?做……做他的春秋美梦只会扒拉算盘,这辈子出息就是掌柜,哪里赶得上珠哥儿前程似锦……珠哥才配做尚书府公子,倒是便宜了二房……”沈洲酒量浅,已经醉意沉沉,嘴里断断续续地道。

  沈玲听得,不由愣住。

  好一会儿,沈玲才自嘲一笑,唤人进来,扶沈涌去客房。

  乔氏既已回京,这边沈宅没有正经女眷在,这两年一直是玲大奶奶受命打理中馈。

  前院客至,玲二奶奶就得了消息。

  本以为来的既是至亲长辈,丈夫会叫自己与儿子去请安,玲二奶奶就将自己与儿子都换了见客的衣裳,等着去拜见长辈。

  不想直到前面出来吃席的消息,也没有见丈夫打发人来,玲二奶奶虽有些疑惑,却依旧规规矩矩等着。

  等到沈玲神色怏怏地进了内宅,玲二奶奶就迎了上去,发现了丈夫的异样“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老家那边有什么事?”玲二奶奶柔声道。

  沈玲摇摇头道:“没事……大伯他怕是为了洲二伯过继嗣子之事来的……

  玲二奶奶皱眉道:“会不会让二爷难做?到底是隔着房头,京中长辈尚未说什么,三房想要过问,是不是过了?还是他们以为二爷如今在洲二伯身边,就定会被选为嗣子?他们怎么不想想,洲二伯连丧两子,即便以后过继血脉,说不得也是嗣孙不再是嗣子?”

  沈玲冷笑道:“哪里是为了我?咱们这位大伯父还不死心,惦记他的宝贝疙瘩老九。我是孽庶,那位才是三房嫡血……嫡血?哈可笑之至他倒是忘了,三房始祖就是孽庶,三房一门子孙可算不得什么嫡血不嫡血”

  眼见丈夫越说越恼,玲二奶奶劝道:“不过是亲戚,二爷不愿意听就不听那些糊涂话,自己生气倒是不值当……难道二房长辈如何行事,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不过是一场笑话……二爷也不必拦着,正好借此也可以表表二爷与我的心……自打珏三叔的消息传到这边,下人们心思浮动,背后看着你我的不是一个两个……”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要是洲二伯有意再择嗣子,怕是早就与二爷提了……如今提也没提,不是不想立,就是另有打算不与二爷相于……咱们早些脱了嫌疑也好,省的有人去洲二伯身边嚼舌,倒显得你我得陇望蜀、心怀叵测了……”

  沈玲的身子发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可我……真的有了贪念了”

  玲二奶奶闻言,变了脸色,望向丈夫的目光也带了质疑。

  沈玲脸色灰败,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不是两全其美么?我会孝敬洲二伯如亲生父亲,为什么洲二伯就没想到我?还是他也嫌弃我是孽子……”

  “噤声”玲二奶奶抓了丈夫的胳膊道:“二爷这是醉了……”

  “是,我醉了,才说起胡话来……”沈玲苦笑道:“人心还真是贪婪,这几年洲二伯待我如自己骨肉,助我良多,我却生出这样的心思,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只是苦了你……”

  “我不苦”玲二奶奶使劲摇头道:“只要二爷与大哥儿都好好的,我就不苦……”

  沈玲叹了一口气道:“我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你。单凭这一件,洲二伯就是我的大恩人……”

  玲二奶奶带了几分祈求道:“二爷,人心换人心只要我们真心孝顺,即便不做嗣子嗣媳,洲二伯就不管咱们了么?莫要小瞧了长辈们,咱们如何行事,都在他们眼中,要是带了算计,能蒙得过谁去?”

  沈玲点点头,道:“我不会去算计洲二伯,今儿我是醉糊涂了,才胡言乱语起来,以后再也不会提此事……”

  玲二奶奶松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唤人端了醒酒汤上来……

  等到沈洲落衙回来,就知晓家里来了族亲。只是此时的沈湖还没有醒酒,依旧在客房高卧。

  换做旁人,沈洲都会欢迎,听说是沈湖就有些皱眉。他去过松江两遭,对于松江各房头嫡支族兄弟都见过,也曾同坐共饮。对于沈湖这个未出五服的族弟,沈洲印象并不好。

  沈湖这个人,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偏生眼空心大,自诩为读书人,开口礼法、闭口规矩,人前都是方正模样,可行事太过小气自私,待几个兄弟也太过刻薄。

  “夜猫子进宅啊”沈洲莫名地想到这一句,就有些担心沈玲,吩咐身边小厮道:“去叫玲少爷过来……”

  小厮应声下去,刚出屋子,就见沈玲迎面而来。

  小厮忙上前几步道:“玲少爷,老爷正叫呢……”

  沈玲点点头,大踏步地进了屋。

  “你大伯过来是不是要找你麻烦?”沈洲直言道。

  沈玲摇头道:“不是为侄儿来的……大伯以为宗房与二房反目,有心让堂弟沈珠给伯父为嗣……”

  沈洲听了,不由寒了脸:“谁说宗房与二房反目了?千里迢迢,这心操的还真怪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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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三章 管中窥豹(四)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后,沈宅,大门口。

  侧门开了,几个门房小厮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出来看着眼前来人,沈玲忙趋行几步,满脸惊诧:“大伯,您怎么来南昌了?

  他面前站着面上尤带风尘之色的中年人,不是旁人,正是三房大老爷沈湖眼看就要进六月,如今是正午时分,烈阳当空,沈湖大汗淋漓模样,就带了几份狼狈。旁边跟着三、四个健仆,怀抱肩背地带了好几个行李包。

  主仆一行人,都带了风尘之色,显然到底南昌府后,未做休整,就直接寻到沈宅来。

  沈玲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莫非是松江出了什么事?

  沈湖看着侄儿满眼复杂,使劲地摇着手中折扇,轻哼一声道:“怎地?我来不了南昌府不成?”

  沈玲忙道:“侄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前不曾听闻大伯要过来,有些意外罢了。”

  沈湖打量四周一眼,道:“就在门口说话?还是这里是官老爷宅邸,我这穷亲戚进不去门?”

  沈玲侧开身,道:“大伯请里面坐。”说罢,又随口吩咐门房去安置沈湖的随从。

  见沈玲丝毫不犹豫,自己就做得了主,旁边小厮仆人嘴里称呼“玲少爷”,满脸服顺,沈湖心里越发复杂。

  自沈珏灵柩从京城运回松江,三房老太爷在呵斥过宗房大老爷之后,就再次生了过嗣给二房的心思,这次却是没有将宝贝嫡曾孙沈珠提出来,而是想着让庶曾孙沈玲“近水楼先得月”。就算沈玲不怎么得他欢心,可毕竟到三房血脉,等到显达了,也没有不认本生亲人的道理。到时候与沈珠两个,一内一外,堂兄弟两个也能互为臂助。

  偏生沈玲的亲老子沈涌去了广州府,二房连个能当家的人都没有,三房老太爷想要吩咐人,也吩咐不到二老爷这一房头上,就只能让长房这边出面。又担心其他人压服不住沈玲,在沈洲跟前也没分量“谈判”,就打发大老爷沈湖出来。目的就是看看沈洲动静,可否开始挑嗣子,要是开始了,自然不必说,当然是将沈玲推上去;要是没开始,也要旁敲侧击尽量促成此事,省的夜长梦人皆有私心,沈湖也不例外,当初沈洲从松江挑走沈玲时,他心里就不自在,又怎么真心愿意让沈玲为官家嗣子?

  沈湖不仅是沈玲长辈,还是松江沈家三房房长,沈玲直接将他请到正厅。

  “洲二伯现下在衙门中,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侄儿先陪大伯说话。”沈玲亲自奉了茶,道。

  沈湖端起茶,吃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留香,却是说不出到底哪里好来。

  沈湖放下茶盏,又看了沈玲一眼,心里越发不舒坦。

  就算二房沈洲不是嫡长,过继的嗣子继承的也是义庆堂旁支,可也没有必要过继庶孽。

  如今宗房与二房反目,四房小一辈就剩下一个男丁,那岂不是说按序也当轮到从三房择嗣?三房嫡支四兄弟已经分家,如今沈湖是正嫡,其他三房都是旁支,二房选嗣子,也该从自己这支来选。

  沈湖存了这个念头,看着侄儿就更加不顺眼,眼神发冷,隐隐地生出几分担心来。

  沈玲自是察觉出自家伯父的异样,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是嫡亲伯父又如何?且不说两家已经分家,他管不到侄儿头上;就算两家没有分家,自涌二老爷给沈洲写的那张手书,管教沈玲的责任与权力就在沈洲手中。

  沈玲十来岁就开始在铺子里当小伙计,十几岁就接了铺子做掌柜,见过的人多了;这几年随着沈洲出入官场,见识又增长了不少。他虽口中客气中,心中也在猜测沈湖的来意。

  松江府到南昌府相隔千里,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到,沈湖这个时候赶路过来,定有所图,且所图不小。

  沈湖并不是有心机的人,沈玲不过叫人送了一桌席面,敬了半壶清酒,就有了下文。

  “老太爷吩咐我过来与沈洲谈,沈玲总不能白给他使唤几年……谈、谈个屁……不过一婢妾所出孽庶,还想要做尚书府公子?做……做他的春秋美梦只会扒拉算盘,这辈子出息就是掌柜,哪里赶得上珠哥儿前程似锦……珠哥才配做尚书府公子,倒是便宜了二房……”沈洲酒量浅,已经醉意沉沉,嘴里断断续续地道。

  沈玲听得,不由愣住。

  好一会儿,沈玲才自嘲一笑,唤人进来,扶沈涌去客房。

  乔氏既已回京,这边沈宅没有正经女眷在,这两年一直是玲大奶奶受命打理中馈。

  前院客至,玲二奶奶就得了消息。

  本以为来的既是至亲长辈,丈夫会叫自己与儿子去请安,玲二奶奶就将自己与儿子都换了见客的衣裳,等着去拜见长辈。

  不想直到前面出来吃席的消息,也没有见丈夫打发人来,玲二奶奶虽有些疑惑,却依旧规规矩矩等着。

  等到沈玲神色怏怏地进了内宅,玲二奶奶就迎了上去,发现了丈夫的异样“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老家那边有什么事?”玲二奶奶柔声道。

  沈玲摇摇头道:“没事……大伯他怕是为了洲二伯过继嗣子之事来的……

  玲二奶奶皱眉道:“会不会让二爷难做?到底是隔着房头,京中长辈尚未说什么,三房想要过问,是不是过了?还是他们以为二爷如今在洲二伯身边,就定会被选为嗣子?他们怎么不想想,洲二伯连丧两子,即便以后过继血脉,说不得也是嗣孙不再是嗣子?”

  沈玲冷笑道:“哪里是为了我?咱们这位大伯父还不死心,惦记他的宝贝疙瘩老九。我是孽庶,那位才是三房嫡血……嫡血?哈可笑之至他倒是忘了,三房始祖就是孽庶,三房一门子孙可算不得什么嫡血不嫡血”

  眼见丈夫越说越恼,玲二奶奶劝道:“不过是亲戚,二爷不愿意听就不听那些糊涂话,自己生气倒是不值当……难道二房长辈如何行事,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不过是一场笑话……二爷也不必拦着,正好借此也可以表表二爷与我的心……自打珏三叔的消息传到这边,下人们心思浮动,背后看着你我的不是一个两个……”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要是洲二伯有意再择嗣子,怕是早就与二爷提了……如今提也没提,不是不想立,就是另有打算不与二爷相于……咱们早些脱了嫌疑也好,省的有人去洲二伯身边嚼舌,倒显得你我得陇望蜀、心怀叵测了……”

  沈玲的身子发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可我……真的有了贪念了”

  玲二奶奶闻言,变了脸色,望向丈夫的目光也带了质疑。

  沈玲脸色灰败,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不是两全其美么?我会孝敬洲二伯如亲生父亲,为什么洲二伯就没想到我?还是他也嫌弃我是孽子……”

  “噤声”玲二奶奶抓了丈夫的胳膊道:“二爷这是醉了……”

  “是,我醉了,才说起胡话来……”沈玲苦笑道:“人心还真是贪婪,这几年洲二伯待我如自己骨肉,助我良多,我却生出这样的心思,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只是苦了你……”

  “我不苦”玲二奶奶使劲摇头道:“只要二爷与大哥儿都好好的,我就不苦……”

  沈玲叹了一口气道:“我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你。单凭这一件,洲二伯就是我的大恩人……”

  玲二奶奶带了几分祈求道:“二爷,人心换人心只要我们真心孝顺,即便不做嗣子嗣媳,洲二伯就不管咱们了么?莫要小瞧了长辈们,咱们如何行事,都在他们眼中,要是带了算计,能蒙得过谁去?”

  沈玲点点头,道:“我不会去算计洲二伯,今儿我是醉糊涂了,才胡言乱语起来,以后再也不会提此事……”

  玲二奶奶松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唤人端了醒酒汤上来……

  等到沈洲落衙回来,就知晓家里来了族亲。只是此时的沈湖还没有醒酒,依旧在客房高卧。

  换做旁人,沈洲都会欢迎,听说是沈湖就有些皱眉。他去过松江两遭,对于松江各房头嫡支族兄弟都见过,也曾同坐共饮。对于沈湖这个未出五服的族弟,沈洲印象并不好。

  沈湖这个人,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偏生眼空心大,自诩为读书人,开口礼法、闭口规矩,人前都是方正模样,可行事太过小气自私,待几个兄弟也太过刻薄。

  “夜猫子进宅啊”沈洲莫名地想到这一句,就有些担心沈玲,吩咐身边小厮道:“去叫玲少爷过来……”

  小厮应声下去,刚出屋子,就见沈玲迎面而来。

  小厮忙上前几步道:“玲少爷,老爷正叫呢……”

  沈玲点点头,大踏步地进了屋。

  “你大伯过来是不是要找你麻烦?”沈洲直言道。

  沈玲摇头道:“不是为侄儿来的……大伯以为宗房与二房反目,有心让堂弟沈珠给伯父为嗣……”

  沈洲听了,不由寒了脸:“谁说宗房与二房反目了?千里迢迢,这心操的还真怪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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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四章 管中窥豹(五)

  沈洲本就对沈湖印象不好,知晓他的来意更是心中恼怒,连带着沈珠也迁怒上:“沈珠?对族兄弟毫无手足之情,心胸狭窄、手辣心狠之辈,不过小小秀才,就傲气外漏、眼高于顶,委实可笑”

  沈玲在旁,倒是不好接话。

  沈珏已故,只会让人越来越念着逝者的好,更衬着沈珠当年行为越发卑劣可恶。

  即便沈珏殇了,可二房谁会忘了他?只要二房长辈记得他的好,就不会忘记沈珠的不好。沈湖还想要将儿子推出来,这想法太天真可笑。

  沈洲说完,发现沈玲的尴尬,道:“我骂的是那个,不与你相于你爹是个忠厚人,你也是个好孩子,既是分了家,以后能远就远着些,不是所有长辈都值得尊敬……”

  沈玲为难道:“侄儿晓得。侄儿从不曾想要去招惹大伯,可毕竟是长辈,真到了跟前,侄儿也没法子……”

  “总要见的,要不倒像是我慢待族亲。听下人说如今他还睡着,你一会儿过去瞧瞧,要是等他醒了,带他来见我……早见早了,早日送走,也省的叫你与侄儿媳妇提心吊胆。有些话你说不得,我却是没有什么顾忌。”沈洲想了想道。

  沈玲脸上带了羞愧道:“都是侄儿无用,累的伯父操心。”

  沈洲道:“外道作甚?在我心里,向来当你是亲侄儿待的……”

  沈玲露出感激道:“侄儿能有今日,全赖伯父提挈。”

  沈洲摆摆手道:“我既带了你与琳哥儿出来,自然要安置得好好的。琳哥儿憨实了些,里里外外多是你出力,说起来这几年也实辛苦你,我当好好谢谢玲哥儿……

  虽说是出身书香望族的沈家,可三房毕竟几代人行商贾事,沈玲熟知的也是买卖上的人情往来;刚到南昌府时,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处处用心,确实吃了不少辛苦。不过胜在肯学习,加上人情往来也是一通百通的事,沈玲才没有露怯,丢了沈洲的面子,游刃有余地打理沈洲任上庶务,又在读书上有上进心。若非如此,玲ernai奶的县令父亲,也不会答应将嫡长女许给沈玲。

  “当是侄儿谢二伯才是。若非二伯带了侄儿从松江出来,说不得侄儿还在铺子里打转,哪里有今日体面?就是大哥儿他娘,也是因二伯为侄儿张罗,才低嫁给侄儿……”沈玲动容道。

  “我虽替你张罗亲事,却是你岳父许的婚,往后记得多孝敬他,不要相信外头的传言,以为他是那等攀附之辈。要是他是那样人品,我也不会为你选这样的岳家……”沈洲拍了拍沈玲肩膀道:“这世上因果都是前定,你是个肯吃苦的孩子,就这个劲头,总有出人头地那日……勿要因出身妄自菲薄,你嫡母虽有些女人家小私心,偏疼亲生骨肉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对你却有十来年的养恩,不可相忘,也不可生怨……”沈洲道。

  沈玲就算早先心中有过埋怨,如今也不剩下什么了。人心都是偏的,嫡母没有儿子时能将他视若亲生,有了亲儿子,庶子自是要靠后。对他不过是防范,怕他仗着年长以后欺负嫡出弟弟,在生活上并未缺衣少食。

  就听沈洲继续说道:“我这房以后不会再立嗣子,会让瑞哥儿兼祧……瑞哥儿性子宽和大气,以后你们族兄弟之间也要彼此相扶持……”

  有了下午与妻子的对话,对于沈洲现下的决定,沈玲倒是并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

  沈玲使劲地点点头道:“不用伯父吩咐,侄儿也会如此……”

  两人正说着,就有小厮过来寻沈玲。

  沈湖醒了,吵嚷着要见沈玲。

  沈玲闻言,不由蹙眉,望向沈洲道:“伯父,侄儿过去客房那边看看……

  沈洲道:“嗯。他要是与你啰嗦,就直接带去客厅来见我。”

  沈玲应声下去,沈洲看着沈玲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

  沈玲为人勤奋上进,待人接物也有条不紊,是个心里明白的好孩子。相处三年,沈洲对这个族侄也有几分真心,只是这份真心还不至于让他不顾二房利益去成全沈玲……

  客院里,沈湖气鼓鼓地坐着,脸上黑沉一片。

  夏日天长,外头虽依旧是天色大亮,可已经是黄昏时分。自己毕竟是客,被侄子灌醉了,在亲戚家大白日枕被高眠算什么?

  沈湖也是在南监捐了监生,自觉是读书人,怎么会让自己有辱斯文?在他看来,都是侄儿的错,大中午的就要上酒,还巧言令色地灌醉自己,显然居心叵测。

  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沈湖就望向门口。

  待沈玲一进门,沈湖就横眉竖眼地呵道:“你在黑心肝的混账东西,害的我丢了脸,与你有什么好?还是凑过来做了几年官老爷的管事,就瞧不起自家长辈?你算个什么爱物,贱婢出的孽子,早知你这般狼心狗肺,当初就不该给你上家谱”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使得沈玲愣住。待听清楚沈湖的话,他不由勃然大怒。

  原本沈玲还犹豫着,是不是提点沈湖几句,省的沈湖在沈洲面前更丢人,眼下却是没了那个心思,只淡淡道:“伯父落衙回来,吩咐侄儿过来请大伯…

  沈湖闻言,不由坐直了身板,端着架子道:“洲二老爷回来了……我是当过去拜会……”

  总算他醒了酒,还记得长幼尊卑,没有问出为何沈洲不过来,反而叫自己过去的话。

  就如沈洲对沈湖有印象一样,沈湖对于两回松江的二房族兄自然也有印象。沈洲虽人到中年,可相貌堂堂,周身儒雅,与松江水字辈族兄弟坐在一处,鹤立鸡群。

  沈湖虽不想承认自己是“鸡”的一员,可对于官帽在身的族兄,还是隐隐地存了畏惧。

  从客院到前院客厅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沈湖却莫名紧张起来,不能说同手同脚,可脚下也缓慢起来,嘴里没话找话地沈玲说道:“还没见侄媳妇,一会儿见完洲二老爷也当见见……”

  沈玲道:“那是自然,一会儿就叫何氏带了大哥儿出来给大伯请安。”

  “大哥儿?”沈湖有些疑惑。

  “是您的侄孙,现下已经一岁半…”沈玲按捺住心中不快,道。

  添丁之喜,沈玲自然不会忘记往松江寄家书报喜。

  沈湖拍了下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前年还听你爹提过,倒是忘得于于净净……倒是这何氏,听说也是官宦家小姐,听闻二房有门姻亲姓何,可是那家

  沈玲摇头道:“不过同姓罢了,与京城何学士并不是一家……”

  “何学士?”沈湖眼睛一亮。

  他即便没有出仕,可是沈家的发迹历史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翰林学士可是储相,常伴天子御前,清贵又体面。

  “好像听说何学士家有位千金,不知如今可婚配否?”沈湖带了几份激动道。

  他心思浅显,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脑门上。

  沈玲见了,嘴角直抽抽。

  不是说沈珠与董举人家的表妹订婚了么?难道还没张罗迎娶,两家亲事有变动不曾?

  眼见沈玲不应答,沈湖有些不快,横了沈玲一眼:“玲哥儿怎不答?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沈玲道:“何学士家只有一位千金,三年前已经嫁入礼部侍郎府做大奶奶

  沈湖听了,不由傻眼。

  这会儿功夫,客厅已经到了。

  沈湖却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弹了弹袖子,低头看了看身上。方才醒过来后,他简单梳洗过,换了于净衣裳,看着倒也体面。

  沈玲站在后头,看到沈湖如此小心翼翼模样,心情十分复杂。同样是沈氏一族房头,三房无人出仕,自己立不起来,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沈湖觉得自己妥当了,才迈入客厅。

  不想客厅空荡荡的,并没有沈洲起身相迎的场景。

  沈湖不死心四下里望了望,确实空无一人,这脸色就难看起来。

  这时,就听门口有人道:“玲哥儿,这位是?”

  是沈洲来了。

  沈玲忙带了恭敬道:“洲二伯,这是侄儿大伯……”

  “可是……沈湖?”沈洲带了迟疑道。

  沈湖本就心怀忐忑进来,正想着该如何不卑不亢与沈洲说话,如何推出沈珠,却没想到沈洲会不记得自己。他的神情有些僵:“二族兄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沈洲瞥了他一眼道:“原来还真是你怎地不去南京备考,反而跑到南昌府来?”

  “备考?”沈湖听得有些糊涂:“备什么考?”

  沈洲皱眉道:“你穿着儒衫,也是读书人,怎么连今年是乡试之年都不记得?”

  沈湖讪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沈玲在旁,道:“上一科九弟错过了,今年这一科定是有备无患……”

  沈湖虽向来自诩读书人,可因资质鲁钝,对于四书五经不过略知皮毛,对于科举之事,因三房没有长辈有经验传下来的,沈湖也是懵懵懂懂。

  “要是南京备考?可珠哥儿没去啊”沈湖有些慌神。

  沈玲不以为意道:“现在才六月,乡试是八月,或许珠哥儿还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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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五章 秋来风疾(一)

  沈湖还糊涂着,沈洲却听出来,那沈珠当是岁科试未过,没有取得下场资格。沈洲并不意外,当年几个少年进京时,沈洲曾考校过大家的功课。沈珠虽是生员,可功课只是平平,不过胜在比其他人年长。

  沈洲本想要为沈玲出头,可眼见沈湖是个自家事都说不清楚的,就没了应付的性质,随意寒暄了两句,就叫人上了茶汤。

  沈湖却是不死心,回到客房立时问侄子道:“洲二老爷什么意思?作甚这般冷淡?可是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他迁怒三房?”

  沈玲满脸诧异地看了沈湖一眼:“难道洲二伯与三房有什么渊源不成?并不曾听闻啊……”

  沈湖哑然,好一会儿方道:“松江那么多族中晚辈,他专门挑了你带出来,还给你结了体面亲事,这不是同三房亲近是什么?”

  沈玲想起沈洲先前的话。

  这半年来,沈洲从没有提过嗣子的事,今日特意说了,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三房听。

  沈玲便道:“洲二伯待侄儿如亲侄儿一般,今日还吩咐侄儿以后好生与瑞哥儿亲近。”

  这是打定主意要选沈玲为嗣了,那沈珠怎么办?

  沈湖神色一僵,强笑道:“正是呢,都是族兄弟,你与珠哥儿两个,也当同瑞哥儿多亲近……虽说不过是嗣子,可到底是二房小长房以后的当家人……

  “不只是小长房,洲二伯说了,以后瑞哥儿要兼祧两房。”沈玲道。

  “什么?沈瑞兼祧两房?”沈湖如被雷劈了一般,一下子从座位上起来,直跳脚。

  沈玲不以为意,心中对自家伯父却是不由心生鄙视。

  方才在沈洲面前,沈湖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如今回到客房,听自己说了沈洲的决定,眼见无利可图,立时就换了嘴脸。

  色厉内荏,不外如是。

  “都是你这废物,在这边几年到底作甚了?先前有沈珏还罢,如今沈珏没了,怎么连个嗣子也捞不上?”要说先前有多希望,现下就有多失望,看着一身光鲜的沈玲,沈湖眼里直冒火。

  沈玲站在那里,依旧满脸恭顺,口中道:“自是尽晚辈本分……”

  沈湖自觉方才在沈洲面前矮了声势,一半是对于官的畏惧,一半则是因心有所图。如今算计落空,他不由恼羞成怒,对沈玲呵斥道:“不长脸的东西同为沈家子孙,谁比谁尊贵不成?堂堂三房子孙,作甚要给二房行奴仆事?祖宗的脸都叫你丢光了,这就谁我回家去”说完,就高声唤人,要收拾行囊。

  沈玲的脸冷了下来,淡淡地道:“大伯许是忘了,叫我爹叫侄儿随洲二伯过来”

  “哼你那个爹也是没出息的,一身贱骨头,好好的自在乡绅不做,非要南下做行商,有辱门楣”沈湖气鼓鼓道。

  沈玲怒极而笑:“要不是大伯将良田旺铺都占了,分给其他三个房头没什么进项的劣田,我爹与三叔、四叔也不至于人到中年,还在外奔波……”

  “这是什么话?”沈湖面上铁青一片,指着沈玲骂道:“没良心的王八羔子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凭那几个混账侵占公中产业、另置私产,净身出户也是活该,还能有田、有房地过悠哉日子?”

  沈玲早就知晓自己大伯无耻,也不欲做口舌之争,冷哼了一声,甩了门帘出去。

  沈湖气得呼呼直喘,恨不得立时甩袖而去,可到底不甘心。

  这大夏天的顶着烈日赶路,岂是那么容易?不说别的,大腿根密密麻麻都是热痱子,抓破了,结了痂,这罪可不能白受……

  京城,沈宅,九如居。

  沈瑞泡在浴桶里,闭着眼睛,惬意地吸了口气,入鼻就是薄荷清香,使得神台一阵清明。

  “嘻嘻”帘子外,柳芽与春燕两个满脸促狭。

  沈瑞睁开眼睛,懒洋洋道:“好厚面皮的姑娘,还不下去,要偷看你家少爷洗澡不成?”

  “哗啦”一声,珠帘被撩开,柳芽紧了紧鼻子道:“可是太太吩咐,一会儿要给二哥上药呢……”

  沈瑞听了,立时苦了脸,道:“将药搁下,我自己上就行。”

  柳芽捂着嘴道:“是那里呢,二哥后头也没长眼睛,怎么上?”

  沈瑞横了她一眼道:“恁大丫头,知羞不知羞?还想要占你家少爷便宜?就算要上药,也叫芍药与木棉两个来,你与春燕刚受了板子,且歇着去”

  柳芽不服气道:“都是为谁呢?还不兴婢子们将功赎罪?自己身子难受自己不晓得,非要忍着,婢子与春燕妹妹可还寄着十板子呢。”

  沈瑞摆摆手道:“快下去,聒噪”

  柳芽虽愤愤,却是知晓沈瑞脾气,不敢再啰嗦,招呼了芍药过来,低声仔细吩咐了几句。

  芍药与木棉是九如院的小婢,因沈瑞有话,柳芽、春燕都要相继放出去,这两个小的就被挑出来,跟在柳芽、春燕身边,不过十来岁,等到柳芽、春燕出去,这两婢自然也就出徒了。

  沈瑞这些日子专心备考,家里的冰也富裕,开始时并没有遭什么罪。不过有一日因受凉,拉了一回肚子,徐氏就不敢在让他无节制的地用冰。

  进了伏天,天气闷热的厉害,即便屋子里放了冰盆,也不过多一点点凉意,还是让人一身一身的出汗。

  沈瑞进入备考状态,常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两股之间与腋下就生了痱子。沈瑞开始没当回事,还是三老爷考校学问时,发现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扭动两下,与平素稳重截然不同,才发现不对劲。

  三老爷是过来人,自然知晓夏日久坐的弊端,就将此事告诉了徐氏。

  虽说生痱子不过是小事,可徐氏还是很生气,不仅将沈瑞训丨斥了一顿,柳芽与春燕两人也都落了不是,革了一个月月例,还罚二十板子。不过因沈瑞惯用两人使唤,如今又是备考的关键时候,那二十板子就只打了十下,剩下十下寄着。

  舒舒服服地泡了两刻钟,沈瑞才恋恋不舍地从浴桶里出来。

  原本痒痒的地方,用薄荷水泡过,也没有那么难受了。沈瑞虽是个注重个人**的人,可正如柳芽所说,腋下自己能涂药,后头的地方却是看不到、涂不到。

  沈瑞没法子,只好擦了身上,在榻上躺了,唤芍药进来上了药。

  上完药,沈瑞也没起身,身上披了个凉被,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些日子,沈瑞实在是累了。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自打弘治十年冬开始习儒业,至今已经六年半,收获就在眼前,沈瑞如何敢懈怠?

  等到小憩醒来,已经是一更天。

  沈瑞在院子里溜达一圈,不知是药效有用,还是心理作用,患处也没有那么痒了。

  看了看头顶星空,眼下已经是六月下旬,距离乡试就剩下一个半月。

  沈瑞将剩下的四十多天又重新在心里做了个简短规划,想着昨日长寿带回来的卷宗,不再像之前那样忐忑……

  越是忙的时候,时间越是过的飞快。

  半月功夫,转眼而逝,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徐氏眼见沈瑞足不出户,全心备考,怕他太累了,就打发他往五房走一遭

  沈全婚期初步定在八月底,过了中元节,就要下大定。

  鸿大老爷与鸿大太太是端午节前到的京城,听闻沈珏“归宗”的消息后,气宗房大老爷的糊涂,可事已至此,倒是没有说什么。不过在沈瑞跟前,鸿大老爷与郭氏都为宗房大老爷分辨,生怕二房以后会与宗房生分了。沈瑞虽知两位长辈是好意,不过也就是听听。

  到了沈瑛宅,沈瑛并不在家中,往衙门去了,沈全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这是定好了日子?要不要我也过来帮忙?”沈瑞眼见族兄喜气盈腮,便道。

  沈家虽有三房人在京,可二房都是长辈,九房沈理又是职官,能过来帮五房的除了沈瑞,也没有旁人。

  “过礼的日子定在七月二十二,正好一个月后迎娶。”沈全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弯,道:“早就预备的好好的,你就安心备考,等从考场出来,一个傧相是跑不了,到时催妆诗、挡酒,需要你忙的地方且多着……”

  沈瑞点点头道:“确实都赶到一块去了,前面的忙我就不跟着添乱了。”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不过你也掂量着点儿,这才十来日没见,你又瘦了一圈,本就清瘦,眼见成人于了,考场上可有的熬。有上进心是好事,玩命儿可不行,不要让长辈跟着忧心……”沈全道。

  “嗯。我会好好的,三哥放心。”沈瑞道。

  说话的功夫,兄弟两个到了上房。

  沈鸿不在家,最近老爷子迷上钓鱼,随着街坊一个老大爷去钓鱼去了。

  郭氏正哄着福姐儿说话,见沈瑞来了,十分欢喜。不过细打量他两眼,顾不得说旁的,少不得也跟沈全似的,先就着爱惜身体的话题叮嘱了一番。

  沈瑞忙不迭地应了。

  福姐儿虚岁八岁,已经开始留头,梳着双鬟,小脸圆滚滚。虽说这一年来她没有在父母身边,可被兄嫂看顾的极好。

  “瑞二哥的嗓子怎么不哑了?”福姐儿脆生生地道。

  福姐儿懂事后,就常见沈瑞。两人本就是契兄妹,沈瑞因郭氏与沈全的缘故,待福姐也极好,几年下来,倒是与亲兄妹不差什么。

  沈瑞自打嗓子变音后,自己就讨厌那种公鸭嗓,说话总是不自觉地压低音

  方才沈全与郭氏一时没留心,倒是让福姐儿发现了沈瑞的变化。

  沈瑞点点头道:“二哥的嗓子好了,以后就不哑了……”

  这次说话,却是正常音量。

  声音虽不能说清脆,可因这几年嗓子养护的好,声音也是清朗。

  郭氏欣喜道:“好,真好。以后瑞哥儿也不用再腼腆寡言……年轻人,稳重是好事,可有时说说笑笑也好……”

  沈全则是上下打量沈瑞两眼,含笑道:“瑞哥儿这回是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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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六章 秋来风疾(二)

  从郭氏房里出来,沈全就招呼沈瑞去了跨院。

  沈瑞眼见沈全依旧笑得贼兮兮的,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三哥琢磨什么呢?”

  沈全比了比身量,族兄弟两个虽相差五岁,可是沈瑞高挑,看着比沈全还要高一寸。

  “瑞哥儿褪去稚气,声音也变了,看着倒是有了风流公子的模样……”沈全笑道:“沧大伯为人端方,润三叔又是鲜少出门交际的,等你从考场出来,三哥带你去见世面”

  这下意外的是沈瑞了。

  “三哥此话当真?”沈瑞道。

  “我何时哄过你?”沈全笑嘻嘻道。

  “我十七日下午才出来,三哥二十二日成亲,这中间不过几日功夫,三哥是想要带我去见世面,还是想要成千前自己最后放纵一把?”沈瑞好奇道。

  沈全一时语塞,眼神漂移道:“不过是吃酒听曲儿,瑞哥儿作甚想得恁多

  眼见他没底气的模样,沈瑞越发好奇。

  沈全性子虽有些活络,可却不是热血冲动的性子。之前他对这门亲事,不能说日思夜盼,可也常常露出期待来,如今临了临了,怎么又露出几分无措与抗拒出来?

  想到这里,沈瑞收了嬉笑,正色道:“可是吕家人有什么不妥?”

  沈全皱眉道:“吕翰林要外放了”

  沈瑞讶然道:“是高升?这有什么好愁的,翰林转外任不是很寻常么?历练几年就高升回京了……”

  明代翰林官清贵,无事鲜少有罢黜的。

  吕翰林是弘治十二年进士,在翰林院里待了五年,也该到了外放谋资历的时候。

  沈全苦笑道:“我是三子,这门亲事还是高攀了……”

  沈全打小帮着郭氏操持内外,比同龄人想的多的多。换做其他人,未来大舅哥升官,只有欢喜的,只有沈全想着自己大嫂、二嫂出身都不高,怕新人进门,家人妯娌之间相处不融洽,心生忧虑。

  沈瑞真是无语:“这算不算成亲前恐惧症?这门亲事既是大嫂帮你相看、瑛大哥帮你订的,不管是吕家,还是未来三嫂的人品都是得了二位认可,三哥白担心甚么?难道大嫂子、二嫂子是那等小气人?”

  沈全神色依旧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方小声道:“我既盼着她向我娘那样能于,又怕像我爹那样被管头管脑,失了自在,心中还真是惶恐”

  沈瑞真想要捶桌,望向沈全的目光就有些怪异。

  沈全被盯得直发毛,低头看了看自己,带了疑惑道:“瑞哥儿瞧什么呢?可是有什么不对?”

  沈瑞摇头道:“我素来以为三哥成熟稳重,没想到三哥至今还没断奶”

  “哈?”沈全一时没听明白。

  沈瑞轻哼道:“三哥是娶媳妇,又不是找妈,怕个甚了?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想要什么样的内人,自己慢慢调教就是。左右翰林家里出来的小娘子,三从四德这条是跑不掉的……”

  沈全听了,不由眼睛一亮,道:“是啊,女子出嫁‘以夫为天,,自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想要她在家务上精明能于,对待父母兄嫂孝顺恭敬,就算她原本不是,过门后好生教导就是……”

  沈瑞客串了一把“知心弟弟”,才从五房出来。

  月底之前,沈瑞又去了一趟沈理家、一趟杨家、一趟府学,其他时间就闭门不出,继续备考。

  今年天气略有诡异,夏日来得早,五、六月的炎热也胜于往年,不过到了七月底,几场雨下来,天气立时转为阴冷,秋天来了。

  屋子里的冰盆早就撤下去,沈瑞身上也换上夹衣。

  夏日炎热虽褪去,大家却享受不到秋高气爽。

  眼见着秋雨一场接一场,柳芽与春燕脸上都带了忧色。

  “柳芽姐姐,这雨要是一直下怎办?二哥再有几日就要下场了?”春燕坐在廊下,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道。

  柳芽双手合十,嘴里嘀咕道:“佛祖保佑,早日放晴,莫要让二哥顶了雨下场……”

  虽说两女不过是婢子,可跟在沈瑞身边,最关心的自然是乡试之事,连听带探问的,对于乡试流程也大致知晓。一场就是三日,人都拘在考场号房里,身上只能穿单衣。

  就是天气晴朗,等到夜间都难熬,更不要说是阴雨天气。

  春燕有样学样,也双手合十道:“求佛祖保佑,早早放晴……”说着,压低了音量道:“太太也担心着,打发人去往某某寺里送了供奉……”

  “明儿就初六,就剩下三日了……”柳芽带了惶惶道。

  春燕听了,也带了焦色,抬头咬牙切齿道:“这贼老天,五、六月旱了两个月,这会儿倒是将一季的雨水都补齐了……”

  正院,上房。

  徐氏坐在榻上,神色恍惚。

  在她眼前,周、吴两位妈妈,红云与红霞两个心腹婢子都在。两婢都是双目含泪,两个妈妈面色也难看。

  “去账上支五百两银子,加上昨日新得的那株老参,去给陈大夫送去。”徐氏长叹了一口气,道。

  吴妈妈应声去了,周妈妈犹豫了一下道:“太太,老爷既是犯了宿疾,这样硬挺着可怎么好?是不是当劝劝老爷,在衙门里告假……”

  徐氏听了,身子一僵,望向周妈妈与两婢,满脸肃穆道:“老爷已经打定主意,要等二哥考完才肯休养……你们也仔细些,要是走漏了消息,引得二哥不能安心考试,就算我能饶了你们,老爷也不会饶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道:“老奴(婢子)不敢”

  “不敢就好”徐氏带了疲惫道,闭上了眼睛。

  周妈妈犹豫了一下,对着红云与红霞两个摆摆手。

  两婢犹豫了一下,见徐氏没有反应,蹑手蹑脚地退下。

  “夫人,这事……这事……实耽搁不得啊……二哥还小,家里还得老爷撑着……”周妈妈打小服侍徐氏,又陪嫁到沈家,主仆大半辈子,素来忠心,倒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徐氏睁开眼睛,道:“我难道是不知轻重缓急的?只是老爷自打去年冬天病了一场,这大半年都是勉力支撑,一口气挺到现下,不过是为了不影响瑞哥儿应试……早在端午节前,老爷就开始用人参延寿丸了……”说到最后,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周妈妈脸色骇白,身子忍不住跟着哆嗦起来。

  不管徐氏怎么精明能于,毕竟是内宅妇人,尚书府的支柱依旧是沈沧。

  周妈妈还记得三太爷之丧,堂堂九卿之家,那真跟天塌下来无异,不仅人走茶凉,且不少人虎视眈眈,等着落井下石。饶是徐家那边有姻亲在京,在丁忧服满后,两位还是只有一个勉强留京,大老爷被排挤出京,在外任上过了三年,才重新回到京城。

  那是当年,大老爷、二老爷已经出仕,徐家还有得力姻亲在京,沈家才逃过一劫,没有沉寂下去;如今沈瑞不过是生员,徐氏的几个姐姐、姐夫不是寿高故去,就是告老还乡,如今沈家能依仗的姻亲只剩下两杨家与何家。可姻亲毕竟是姻亲,真正要立起来,还是要看自家二少爷。

  虽说依旧是满腹惶恐,可周妈妈也明白了老爷、太太为何做如此选择,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不再啰嗦了……

  刑部衙门,内堂。

  贺东盛站在中厅,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东屋。虽说尚书在中堂听政,不过平素办公地却在东屋。

  贺东盛的耳朵动了动,听到熟悉的咳声,眼神不由暗了暗。

  沈沧入主刑部已经满三年,刑部上下官吏为了前程,自然也盯满了沈沧三年。只是旁人看的是沈沧的喜好,生怕有什么冲撞主官的地方;贺东盛却是盯着沈沧屁股下的位置,观察的也就多一些。

  沈沧身体不好,依旧是了病弱的地步,要不然这几年秋冬,不会年年犯宿疾。

  第一年的时候,听到沈沧的咳声,贺东盛如奉纶音,心里恨不得替沈沧数日子了。他是既盼着沈沧一病而终,又担心自己资历浅,即便主官出缺也轮不到自己。

  等到第二年,听到沈沧的咳声,贺东盛心里少不得骂几声“老而不死是为贼”,却忘了他自己比沈沧也年轻不了多少岁。不过盼着沈沧病亡的念头倒是浅了,因为对六部衙门熟悉后,就会发现像沈沧这样肯将差事交到下边,也肯将功劳分下来的主官,委实难得。既是碰上了,也是自己的好运气。

  等到今年,再听沈沧咳声,贺东盛那点阴暗的小心思又出来了,且底气也足了不少。不为别的,就因他如今正与李阁老府上议亲,两家马上就要成为姻亲。只要沈沧腾出地方,自己资历虽略有不足,可因是本部侍郎,且这几年政绩不俗,只要李阁老力挺,还是大有希望在。

  沈沧人长得清瘦,面上总是带了三分病态。文官这样模样的,不是一个两个,不过活到七老八十的也大有人在看。衙门上下看习惯,也知晓沈沧年年节气变换时要咳个十天半月,倒是没人当回事;只有贺东盛,因心怀鬼胎,观察的多了,就发现沈沧最近几个月的异样与越来越晦暗的面色。

  这样想着,贺东盛险些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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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零九章 秋来风疾(五)

  听了四哥的话,玉姐儿也吸了吸鼻子道:“母亲身上都是檀香味儿……”

  三太太道:“定是为了瑞哥儿下场,在佛堂里待的功夫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动静,有婢子道:“二哥来了……”

  沈瑞在外间去了蓑衣,才到了稍间。

  玉姐儿已经站起身来,四哥儿也从徐氏怀里下来,规矩地站着。三老爷与三太太虽极疼四哥儿,可该教导的规矩却是半点不少,这也是大家子弟应有之

  沈瑞见过四位亲长,随后玉姐儿带了四哥儿见过兄长。

  三太太已经起身,对徐氏道:“大嫂,厨房那边早得了,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徐氏点点头,环视众人一眼道:“许久没一家人吃饭,就摆一个桌子。”

  三太太应了,出去安排人不提。

  沈瑞则是坐在三老爷下首,就听三老爷道:“乡试到底与童子试不同,明儿三叔送你下场。”

  沈瑞闻言,忙道:“不用劳烦三叔,让二管家送我就好。”

  “那怎么行?反正我也闲着,不过早起些罢了。”三老爷道。

  沈瑞道:“半夜就要起来,到时贡院进场排队又有的熬,外头的雨明儿也未必停,何苦折腾三叔?”

  三老爷还要再说,沈沧开口道:“要是想去,等十一去接瑞哥儿……左右贡院离家又不远……”

  “正是。三叔还是去接侄儿吧,也省的侄子不安心。”沈瑞应和道。

  三老爷有些不放心道:“那瑞哥儿自己去能行么?”

  沈瑞道:“三叔放心,上个月贡院没封前,侄儿与同窗过去看过,对那边也算熟了……”

  京城贡院就在黄华坊,在京城内城东南,距离沈家的仁寿坊斜并不算远。那里是会试场地,也是顺天府乡试考场。

  三老爷眼见如此,只好道:“那我到时去接瑞哥儿出场……”

  沈瑞与三老爷说着话,眼风却一直在留心沈沧。

  沈沧本就清瘦,现下更是皮包骨似,不笑的时候神情有些吓人。他的双颊带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看着似健康,可又透着几分别的来。鬓角的白发,多了不少;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宽松肥大。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厨房送饭菜过来。

  有了徐氏先前的吩咐,并未分作两桌,只摆了一个圆桌。

  沈沧与徐氏在上首坐了,三老爷与沈瑞在沈沧左手边,三太太与玉姐坐在徐氏右手边,四哥儿则是在堂兄、堂姐之间坐了,由玉姐儿看顾。

  在开饭前,沈沧对沈瑞道:“不要将弦儿绷得太近,明日自在从容些。你这个年纪,能下场就是历练,其他的反倒是其次……”

  沈瑞起身听了,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沈沧颇欣慰地点点头。

  徐氏望向沈瑞的目光则有些复杂。

  固然是将沈瑞当成亲生骨肉一般,可沈沧却是她相伴大半辈子的结发之夫

  大夫已经说的清楚,沈沧是肝肺脾肾四脏器都出了毛病,已经无力回天,即便卧床休养也不过三、五个月的事,可在徐氏心中,还是存一线希望。

  可是沈沧在听了大夫的结论后,并没有选择立时告假养病,而是坚持往衙门里坐衙。

  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沈瑞。只要沈沧一告病,身为人子,沈瑞就只有侍疾的份,要是抛开生病的嗣父下场,那就是不孝了。

  徐氏尊重丈夫的决定,可从感情上说还是难受得不行。即便不迁怒沈瑞,可也难以向往日一样亲近。

  沈瑞看出徐氏的异样,垂下头来,做恭顺聆听状。

  “你是个懂事稳重的孩子,我也没有旁的可啰嗦,只嘱咐你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去思量成绩如何,只要你能爱护好自己儿,健健康康出来,就是对老爷与我最大的孝顺。”徐氏道。

  这个家里老幼病弱太多,血脉单薄得令人心惊,对于现下的沈家二房来说,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比一个身体孱弱的进士更重要。

  徐氏嘴里有些发苦,倒不是后悔过嗣了半大不小的沈瑞,没有选年长些的嗣子;而是后悔定下杨家这门亲事。

  杨恬比沈瑞小四岁,今年才十二岁,三年后才及笄,成亲最早也要三年后;要是换做其他人家的女孩儿,寻个与沈瑞年纪相当,或是略年长一、两岁的,说不得嗣孙已经生出来。

  “太太放心,孩儿万不敢身有所损……”沈瑞道。

  三老爷察觉出气氛的沉重,忙笑道:“大哥、大嫂真是的,瑞哥儿的成绩怎么了?我可是请了好几个人看瑞哥儿的文章,都说是火候差不多,怎地你们当爹娘反而没底……”说到这里,回头对沈瑞道:“瑞哥儿明天不用担心,只需跟在家里破题时一样。平日水平出来了,榜上有名时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沈瑞道:“三叔谬赞,不过侄儿并不担心……”

  眼见大家都不动筷子,四哥儿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一碟珍珠丸子有些着急,不时望向身边的玉姐儿。

  沈沧正好看到,就拿起了筷子。

  一时之间,无人再做声,大家用起来晚饭。

  等到晚饭后,四哥儿已经开始打瞌睡,三老爷拉着沈瑞又吩咐了两句,带了妻儿回东院去了。

  因沈瑞凌晨就要起,沈沧与徐氏并没有留他。

  徐氏道:“瑞哥儿先前就说了让二管家送考,我已经吩咐下去,马车也预备好……泰之送来的牛腿,下午都已经做成了肉于,加上糯米圆子,都是耐饥顶饱的东西。”

  “叫母亲费心了。”沈瑞道。

  他就站在徐氏身前,自然也闻到徐氏浑身上下散发的檀香味儿。

  内宅女眷,信奉佛道都是常事,可徐氏早年并不信,这两年才开始供奉菩萨,主院里也修了小佛堂。要不是每日在佛堂里逗留时间过长,徐氏也不会染上这么浓郁的檀香味儿。

  沈瑞原本就沉甸甸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等回到九如居,只有柳芽带了两个小婢在,春燕并不在。

  柳芽道:“春燕家打发人过来叫春燕家里一趟,因匆忙,顾不得先去请示二哥点头,就让我帮她在二哥跟前禀一声。走了有一会儿了,入更前后差不多就该回来……”

  沈瑞点点头,算是知晓此事。

  沈瑞依旧去了案后,手中握着《中庸》,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

  沈沧的身体状况,委实令人不敢多想。就看素来淡定的徐氏都忧心难掩、求神拜佛,就知晓沈沧的情况不容乐观。以沈沧的状况,本当立时告假养病,如今却是连正经养病都不能。

  一边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一边是沈沧的身体,沈沧并没有为难沈瑞,自己就做出了选择。

  沈瑞不知道还罢,即是知晓,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看着。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眼见外头传来入更的梆子声,柳芽进来催来:“二哥是不是当安置了?明早可要早起……”

  沈瑞道:“先去准备水吧,我再看会儿书。”

  柳芽应声下去,正好与急匆匆进来的春燕碰了个正着。

  眼见春燕面带焦急,柳芽不由担心,道:“可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柳芽不是外人,这一开口,春燕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柳芽吓了一跳,忙拉春燕往西厢去,却是没拉动。

  春燕擦了一把眼泪,摇头道:“家里没事。柳芽姐姐,我先与二哥回话…

  柳芽不放心,就随着春燕一起去了东厢书房。

  眼见春燕面色惨白、天塌地陷的模样,沈瑞心里就明白。

  “二哥……”春燕刚开口,沈瑞便摆摆手道:“我都知晓了,不用说了……既是老爷、太太吩咐瞒着,你们也先权做不知……”

  “诺。”春燕带了哭腔应了,柳芽还是云山雾罩。

  沈瑞撂下书本,道:“我要安置了。”

  热水早就预备好了,沈瑞洗漱后,就打发柳芽与春燕下去。

  虽说在炕上躺了,可沈瑞神台清明,毫无睡意。

  东厢房里,柳芽已经面带急色,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既是你家没什么事,你作甚这么难过?二哥方才说的又是什么话,什么瞒着不瞒着的?”

  在沈家世仆眼中,大老爷就是天,天都要塌了,如何能不惶恐难过?

  春燕知晓这消息也就瞒着现下这几日,等少爷考完出来,合府上下都会晓得,便哽咽道:“柳芽姐姐,老爷病了,身子不大好……”

  正院,上房。

  不知是不是下午吃的药劲过了,沈沧又开始咳起来。

  一阵连着一阵,咳个不止,听得都叫人心惊。徐氏亲自端了一碗冰tang荸荠,服侍沈沧用了。

  “比雪梨好,不过还是太甜……”沈沧用吃完甜汤,用清水漱了口,对妻子道:“好夫人,打个商量,虽说白色儿吃食润肺,可为夫实不爱吃甜的,换了咸口的行不行?”

  徐氏道:“大夫可是专门吩咐,老爷如今咳症犯了,忌油忌盐的好……”

  “哎”沈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徐氏不忍心,道:“要不明日再炖汤,叫人将冰tang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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