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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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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蜚短流长(三)

  赵管家只觉得额头的汗都要出来,有心想要将沈举人说出来,又顾忌柳芽、冬喜两个在旁,便只有硬着头皮道:“账房那边分派月钱,是按照家中花名册,这两位小大姐到底不在册子上。”

  沈瑞道:“那我院子里二等婢子就一直空着?还是赵管家已经选了人手,只是一时没送过来过来?”

  赵管家额头的汗涌的更厉害,要是一直空着,那传到族中,就是四房又刻薄沈瑞,待他不如沈瑾,如今沈瑞刚出孝,回到家里,多少族亲盯着;要是说已经选好人手,那他又要去哪里找人。

  这三年为了“节俭”,沈举人虽没有削减人口,可却也没有再选人进来。即便是长成的家生子,也只能在家嚼爹娘,得不到月钱。后宅的婢子本集中在老安人与先头大娘子院子里,只孙氏病故前,将院子里的婢子都放了出去,剩下不入等的粗使过后多入了老安人那边。

  之前那春月、夏月四婢,是小丫头中拔尖的,全部都入了书斋,如今想要再找到两个合适的,谈何容易。

  赵管家有示好在前,沈瑞也无心难为他:“既是我这里没有二等,大婶子同六哥与我两个姐姐使,怎就充不得二等?”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愿为难你,既然账房上要按花名册发月钱,那以后就将我名下的二两月例一人一两,分拨给两位姐姐。只是月钱还能含糊,吃食用度这些却不能马虎。赵管家也不用抬出老安人与老爷搪塞我,他们两个也许会看账,也许会有吩咐,却不会使人看着大厨房怎么装食盒!”

  赵管家本焦头烂额,见沈瑞主动退了一步,如何肯不依,忙点头道:“这些琐事,既是不敢叫二哥再费心。但有什么纰漏,二哥尽管使人吩咐老奴。”

  沈瑞微微一笑,道:“赵管家向来细心,如此我就谢过赵管家。”

  随着他这一笑,屋子里原本肃穆的气氛立时松快几分。

  赵管家听出沈瑞话中未尽之意,这是领了自己那银霜炭的人情,不由心中松了一口气。

  管家也不易做,三年前沈瑞在内宅,身边有怠慢纰漏,老爷便将郑姨娘推出来顶缸;如今沈瑞在前院,要是再闹出什么事,那背黑锅的指定是他这个管家。

  郑姨娘生了一个好儿子,既便与老爷感情日稀,也站的稳当;自己不过是下仆,阖家身契在老爷手中,生死不由自身。

  不过他放心的太早些,就听沈瑞接着道:“大哥既入府学,少不得与同窗交际往来,难道每月只从账上领二两月钱?没有其他花销?”

  赵管家一愣,随即回道:“还有五两银子,算是哥上学的笔墨银子。”

  公中自有笔墨银子发放,这五两一笔,自然是沈瑾的零花钱。

  沈瑞点点头道:“我虽没有甚花钱的用处,只为了老爷与大哥的名声,这笔银钱我这里也不好略过。还有我之前在西林禅院为母守孝,一直没有使人去账上领月钱,三年下来也有几十两,如今既家来,账房那边也没个说辞,这到底是怎回事?这账房上的人事可稳当?还是有那黑心肠的敢贪了我的月钱?”

  赵管家一听,立时头大了。

  沈瑞的月钱一年二十四两,三年七十二两,银钱并不算多,可账房也不是傻子,怎么敢贪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不过是沈举人这三年并未往西林禅院拨供养,也没有提及给沈瑞月钱之事,这才没人记得这一茬。

  沈瑞“忧心忡忡”道:“我倒不是在乎那几个银钱,若是账房上养着一个大蛀虫,那可真是容不得。不只是月钱,还有四季衣服供给,都有定例。我虽住在外头,可依旧是老爷亲生子,这些黑心肠的都敢算计,要是算计到老安人与老爷头上,岂不是乱家之源?赵管家还是快去禀告老爷,早日查个清楚方好。”

  赵管家哭笑不得,这才掩了一桩小事,又牵出后头这一桩。本以为孙氏已经病故,老安人又不喜,沈瑞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自己想要结份善缘,方伸出援手,不想他真是转了脾气,半点亏都不肯吃。

  两婢月钱之事,还能有账房人口册子做借口;那三年不给西林禅院供养,用什么借口?

  不管沈瑞是有心提及此事,还是无心提及,这都不是他一个做管家能应答的,还真需去回禀老爷。赵管家这样想着,便躬身道:“二哥说的正是,老奴这就去回了老爷!”

  沈瑞摆摆手,道:“赵管家快去,我等你回信。老爷为人高洁,最是不喜这些琐事,莫让人糊弄了!”

  赵管家匆匆而去,柳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二哥真坏,老爷不过是想要省一两多银子,二哥就要从老爷那里讨回几十两来,怕是老爷要肉疼哩。”

  她性子天真,自然不会想到沈举人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当沈举人真是为了“节俭”才故意拿下人名册说事,省下她与冬喜的月钱。

  冬喜忙推了她一把:“作死!老爷也是能说嘴的?”

  柳芽冲冬喜欢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去给二哥泡茶!”说罢,一溜烟避了出去。

  冬喜无奈道:“这丫头,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二哥也说说她,这么惯着也不行。”

  沈瑞道:“她本就质朴的性子,当年因我连累吃了大苦头,难得她心无怨由,还保持天真烂漫,何必再拘了她!”

  二十板子听着不多,可也足以要了当年的柳芽半条命。听说当时沈理从行商手中接回来,柳芽已经病入膏肓。要不是沈瑞与沈理提过柳芽对自己的相帮,那边也不会花了不少银子请医延药将她救回来。饶是如此,柳芽身上也落了后患,一条腿微跛,走路慢了还好,走路快了就能瞧出来。

  冬喜知晓这段旧事,心中亦叹息,只能开解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二哥护着她,又肯抬举她兄弟,往后这丫头只有享福的。”说到这里,犹豫道:“到是老爷那边,二哥怎想起牵扯旧事?要是老爷恼怒可怎好?”

  沈瑞笑道:“总要有人提醒他要顾忌些脸面,至于恼不恼的,又有甚怕,左右他也不喜我。”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句话果然说的有道理。想要让沈举人安分些不要打自己的主意,就将将他心虚的事情摆一摆。

  书斋里,沈举人果然恼羞成怒。

  三年不给西林禅院供给的事,他并不是故意的。即便家中“节俭”,也不会舍不得那几个银钱。实在当年家中的事情乱糟糟,一时无人想到此处。等到想起西林禅院的供给时,听说郭氏与沈理往那边送东西之事,沈举人觉得,自己要是随后行事,倒好像是那两个提醒的一般,就让人缓缓,左右有那两家供给,沈瑞也冻不着、饿不着。

  后来……则是真忘了此事……

  沈举人自觉坦荡,可这件事还真的不能细说。否则无心成了有心,倒显得他这当老子的不慈。

  沈举人顾不得去计较沈瑞身边侍婢的月钱几何,先是怒气冲冲,差点就要提了沈瑞来骂;随即想到此事影响,到底有些心虚,就坐在椅子上闷想。

  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举人有了决断,面上的怒气也散尽,对赵管家道:“账房上的人是死的?竟敢贪墨二哥这几年供养,真是好大狗胆!赶紧将二哥的月钱给补上,省的

  传出去叫人说嘴。至于账房这样的人,家里可不敢留,使人唤了人牙子,远远地卖了他一家子去!”

  赵管事听了,只觉得心里发凉,能做到账房管位置,自然是主家心腹之人,老爷却为了抹平前事,直接给扣了帽子阖家发卖。老爷推人背黑锅,已经是第二回,倒是越来越顺溜。

  就听沈举人接着说道:“使人查好了,除了一身衣裳,一文一缕不许带出去!”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查抄出来的东西,另行登记入册。”

  赵管事应了,从书斋退出来,后背已经湿透。

  主仆几十年,他白是没有漏看沈举人眼中隐隐兴奋之色。这叫什么老爷?有了事情推给下头人背黑锅不说,还惦记下人家的私财?

  固然从律法上来说,写了委身文书,入了主人家户籍,连自身都是主家的,不当有私产。沈举人此举,也说得过去,可却令人寒心。

  不管心中做如何想,赵管家还是按照沈举人的吩咐处置了账房一家。只从账房家查抄出来的几百两现银、还有写在他女婿名下的地契、房契看,这账房挨处置也不冤枉。

  晚饭过后,尘埃落定,赵管家从新账房处领了七十二两银子,亲自送到偏院来。

  等他开来,长寿随后而至,讲了账房一家被查抄发卖之事。

  这账房未必无辜,可沈举人能这般迅速抹平前事,沈瑞也得佩服一声。以后再有人想要拿这三年未供给之事说嘴,也是不能,沈举人顶多是“失察”。

  能从万千读书人中考出个举人,沈举人即便有些迂,也不是笨人。只是有的时候,因偏执行事有些不谨。

  聪明就好,能计较得失,行事就会有规矩;真要稀里糊涂下去,那乱拳打死老师傅,才叫人头疼。

  这晚,沈瑞睡了回沈宅后的第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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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人心不足(一)  

  次日,沈瑞用了早饭,便吩咐冬喜道:“上午去看看大婶子,就说我今儿下了学去给她请安。若是大婶子问这边的情形,也无需瞒着,省的遮遮掩掩的,反倒让婶子忧心。”

  虽说在回到四房前,沈瑞曾见过郭氏,可如今安顿下来,总要再去请个安。

  同所谓的祖母、父亲相比,郭氏这三年对他无微不至,就是对待亲生子,也就如此了。虽说这其中有孙氏余荫,郭氏也有内疚情分,可沈瑞还是领这份情。

  不说别的,只说着马车之事,沈瑞并不觉得是个事,可在郭氏看来,估计就该心疼他了。

  冬喜应了,沈瑞便从偏院出来。

  柳成已经在门口候着,主仆两人往大门口走,沈瑞便问道:“旁听了两日,听的如何,能跟上学堂里进度么?”

  柳成虽名为书童,可沈瑞是希望他做个“旁听生”,等到成丁后考个秀才功名支撑门户,柳芽往后也算有了依靠。

  柳成微涨红了脸,喃喃道:“正想与二哥说哩……小的很是听不大懂……”

  沈瑞听了,有些奇怪,沈琰讲的已经浅显易懂,怎么还听不明白?

  沈瑞停下脚步,皱眉道:“这两年你没有自学?”

  “小人本以为再没有机会读书。”柳成点点头,面带羞愧道:“是小人不争气,不仅没有自学,连早先启蒙的也忘得精光,只字还记得真,见了大半能识得。”

  这哪里能怪柳成不争气,明明是沈瑞自己疏忽。因对柳成第一印象不错,看出他是个爱学习的性子,沈瑞就以为他这几年即便从村塾退学私下里也会坚持学习,却忘了眼下是大明朝,不是五百年后。农户家的儿子,家里因父亲重伤卧床失了顶梁柱,柳成即便年岁小,也要开始操持家务,哪里还有心情与时间自学。

  “是我疏忽,待我想个法子,让你去‘春耕’班旁听。”沈瑞想了想道。

  柳成忙道:“那怎服侍二哥?小的不碍的,先这样听着,听多了就好了。”

  沈瑞摇头,学习需循序渐进,基础最是重要,尤其是童子试,考的就是基本功。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需要人盯着服侍?都在一个院子,你若不放心,课歇、午歇时过来。”沈瑞说道。

  说话问,主仆两个到了门口。

  沈全已经坐在马车里,在大门外等着,沈瑞不好意思道:“又让三哥等我,明儿我早些出来。”

  沈全笑着举起手中的书卷,道:“我出来早了,不过是车里看书;你要出来早了,就要在风里熬着。要是我娘晓得,挨教训的还是哥哥我。只当心疼哥哥,还是如今日这样就好,莫要折腾。”

  沈瑞上了马车,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族学。

  学堂里学子来的不多,沈全因压力大,倒是没了早年跳脱,学习非常刻苦,半刻功夫也不耽搁,进了学堂就翻出书卷来读书。

  董双不在,沈珏也还没到,沈瑞有心想要问问“春耕”班那边的情形,也找不到说话人,便出了学堂,踱步进了盈园。

  早晨空气清新,园子里草木虽多凋零,可也有松木藤萝等还带了绿意。远处朝霞漫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使得冬日清冷世界一下添了鲜活。

  沈瑞仰着头,闭上眼睛,吐出胸中浊气,觉得耳边有风声吹过。

  怪不得古人园林景致常有“流风阁”、“听雨轩”之类以声入景的名字,这样静静聆听自然声响,也是一种感悟与享受。

  几丈外,董双停下脚步,握着书卷,站在那里,有些呆住。同窗两日,还是头一回见沈瑞露出这样惬意自在的表情

  沈瑞这几年形意拳与罗汉拳都没落下,还练习着从王守仁那里学来的一套道家吐纳功夫,耳聪目明,早已听到有人过来。

  只是对方知趣驻足,他正聆听冬日松风声,便不急着睁开眼。

  等睁开眼,见是董双,沈瑞扫了一眼他手中书本,道:“怪不得方才在学堂不见董小弟,原来在这里用功。”

  董双腼腆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绢包,双手递过来道:“昨日用了沈兄午饭,这是小弟回礼,还请沈兄勿要嫌弃粗鄙。”

  不过是自己不用的便当,哪里就需要回礼?沈瑞想要说不用,不过见董双巴掌大的小脸满是坚决,便接了过来,道:“那我可是占便宜了。”

  当着送礼的人,拆开礼物开也不礼貌,沈瑞便也学董双的样子,将绢包抄进袖子里。

  上辈子看书,时常看到往袖子里取东西、放东西这样的说法,这也不知哪朝哪代开始的习俗,在袖子里缝口袋,装东西。

  许是因古时衣裳长袍大袖的缘故,身上要是缝口袋,装了东西鼓鼓囊囊的显得不利索,装在肥大的袖子里却是不显。  

  大明衣冠虽不似唐朝那样广袖,可也不像宋朝那样窄袖,属于中间,这袖袋也就依旧传承了下来。

  董双见沈瑞没打开,面上忍不住有些失望。

  沈瑞见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便问道:“那里头装的甚?摸起来有点硬。”

  董双面上果然带了欢喜,眉眼弯弯道:“是薄荷松子糖。读书精神乏的时候含上一粒,最是醒神。”

  沈瑞并不嗜甜,可还是笑道:“冬日读书最易困乏,又不敢多吃茶,得了这个倒是正好,谢谢董小弟。”

  董双忙道:“无需谢,等沈兄用完,再寻我要……”说到这里,又觉不妥,道:“这个是自制的,并不是外头买的,要不我写了方子给沈兄?”

  沈瑞见他自说自话就带了拘谨,霞飞双额,雌雄莫辩,不由心中一动,暗自打量董双周身两眼。

  董双年方十二,还没到发育的时候,除非脱了衣服,否则还真的辩不出男女。

  在这礼教森严的大明朝,董举人本身就是礼教子弟,应该不会开放到将侄女扮作侄儿来同一堆外姓少年做同窗。

  自己是狗血故事看多了,哪里有那么多祝英台。

  等两人回了学堂,沈珏见两人结伴进来,眉头就拧了起来,刚想上前说话,上课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课歇,沈珏就窜了过来,寻了由子将沈瑞拉倒外头:“瑞哥怎同董双好上了?还是远着方好。郭胜与沈绣两个可都当他是禁脔,仔细发疯咬人。咱们固然不怕他们,可落个为男人‘争风吃醋’也不是好名声!”

  沈瑞只觉得风中凌乱,几个毛孩子口角,怎么就连“争风吃醋”的话都出来。

  见沈瑞如此,沈珏只当他懵懂,故作老成道:“瑞哥还没开窍,自是不晓得这个。董双虽没答应同沈琇与郭胜两个好,可那两个早将他当成碗里的菜,前日昨日连番到你跟前说嘴,也是嫉妒你挨董双近。董双这家伙倒没露轻浮,只是谁让他长的像小娘子,性子也唧唧歪歪。”

  沈瑞刚收了董双的礼,白不会跟着说董双不是,只道:“他也冤枉,蜂蝶轻狂,总赖不到花身上。”

  见沈瑞为董双说好话,沈珏的面色古怪起来,盯着沈瑞好一会儿,方恶狠狠道:“我不管董双到底是香是臭,也不管沈琇与郭胜如何,只是你是我兄弟,可不许去弄甚断袖!”

  沈瑞翻了个白眼道:“珏哥将心放在肚子里,我既准备明年下场,读书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想旁的。”

  沈珏轻哼了一声道:“知道读书是好事,可也别学全三哥。全三哥早年也是爱玩性子,这两年都成了书呆子……昨日出去,让人扫了兴,咱们玩的也不痛快,等到本月十七,是阿弥陀佛圣诞,城里几处寺庙都有庙会,咱们再去瞧热闹。”

  松江富庶,士绅百姓多崇佛崇道,地方上各种盛典也多有佛道相关。

  沈瑞笑道:“那感情好。不过这次轮到我做东,珏哥可不许与我抢,我到底是做哥哥的。”

  沈珏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族长太爷与大老爷虽心疼他,可到底想不周全,他手头还真不如沈瑞方便。

  沈珏“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精穷了,就等着吃你这个大户。”

  宗房嫡支子孙不少,旁枝也繁茂,沈瑞便提了想要打发柳成去“春耕”班书童处“旁听”之事。

  沈珏道:“这哪里算事?我家小桐哥就在‘春耕’班,打发柳成过去与他的书童一道就行……”

  *

  沈家五房,内院正房。

  郭氏歪在罗汉榻上,看福姐儿与冬喜说话。冬喜去四房前,一直在郭氏身边服侍,也是看着福姐儿长大的,福姐儿也爱粘着她。

  福姐三岁半,拉着冬喜的袖子说个没完,一会是“姐姐哪里去了,怎么才家来”,一会又是“姐姐陪我翻绳耍”。

  郭氏正惦记沈瑞在四房如何,见福姐儿粘着冬喜没完,便开口哄了她两句,吩咐养娘抱了下去。

  又将屋子里其他人也打发了,郭氏方肃容道:“瑞哥这几日过的如何?那几位可又出甚幺蛾子?”

  不管是张老安人授意,还是沈举人疏忽,连上学的马车都不预备,让沈瑞小小的人顶着冷风上下学,这也太苦了沈瑞,郭氏心里如何能不担心。

  就算冬喜今日不来,郭氏都要打发人过去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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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人心不足(二)

  因沈瑞早就交代过,冬喜自没什么隐瞒的,将这三天遭遇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郭氏皱眉听了,对于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的行为,并无意外之色,若是四房有明白人,好好的日子也不会过成现下这样。

  不过,待听到沈瑞对秋月、冬月两婢的处置,郭氏眉头微蹙;待听到沈瑞为了冬喜、柳芽的月例,去向管家讨要前几年的月例,则是摇头不已。

  冬喜见状,不免担忧:“可是二哥应对的不当?”

  这其中还有她的主意,要是真有不当之处,冬喜也难安心。

  郭氏叹了一口气,道:“不管秋月、冬月过来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娇花一般的年纪,瑞哥丝毫不怜香惜玉,倒是个心硬的。”

  冬喜这次虽才到沈瑞身边几天,可三年前就在沈瑞身边服侍过一个多月,自然是偏着沈瑞,忙道:“二哥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个,是婢子的提议。二哥正是紧着读书的时候,一刻都不敢分心,婢子实是担心。明知道那那两个心里不安分,后头还牵扯个张四姐,稍有不慎,那边老安人就能将张四姐赖给二哥,妻妾名分且不说,只后头有张家一大家子人,就不是能消受了的。”

  听到冬喜提及张家,想想张老安人的性情,确实有这个可能,郭氏神色稍缓:“真是不知瑞哥像谁,他娘是个‘走路恐伤蝼蚁命’的心肠,平生只有对人好的,但凡心肠狠一下,也不会让自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连儿子都跟着吃苦;他老子素来端着君子架子,可这两年露出好色的苗头来,家中通房婢子且不说,外头也有些牵扯,还真是令人开了眼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瑞哥有自己的主意也好,就算对旁人狠些,对自己好就行,善人哪里就容易做?虽还没到知人事的年纪,可瞧他这做派,长大也不会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也不用担心他在女色上吃亏。”

  冬喜附和道:“娘子说的正是,要是二哥性子绵软,那甚时候才能挺起来?不得娘子操心一辈子?二哥真不是个心狠的,婢子与柳芽的身契都在二哥这里,只要二哥与管家知会一声,即便不交了身契去,也不会有人上来讨要。不过是他白日不在家里,怕婢子与柳芽吃亏,方不嫌麻烦地做了这般安排。婢子还罢,看在娘子面上,二哥待婢子极敬重信赖,账面银钱这些都是婢子收着……就是婢子与柳芽的身契也在婢子这里……柳芽那丫头三年前挨了苦头,二哥如今就抬举了她弟弟,以后定也会一直护着……”

  郭氏神色越发柔和,点头道:“瑞哥确实是个感恩知义的好孩子,就是行事直白鲁莽……如今他十二岁,年纪尚幼,不会有人挑剔什么,要是再大些可都是不是。祖母给孙子安排婢子常见,这儿子给老子送婢子算甚哩?倒是沈瑾,能知道护着瑞哥,倒是令人意外。这件事罢了,从管家那里讨要银钱的事,却是极不妥当,就算想要提此事,也不当他来说。嫡出的哥儿,去与下人计较几十两银子的去往,这说出去难听。那边老爷是为了遮掩自己过错方处置了账房,可其他下人不知道,只当是瑞哥缘故,难免有人兔死狐悲,将怨愤集在瑞哥身上。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出面,不要让瑞哥陷在家事中。不要计较银钱,手头上松些,莫要为了小事惹得瑞哥不自在。”

  郭氏不仅这样交代冬喜一番,等到沈瑞放学过来请安,也对沈瑞这般交代了一番。话说的婉转,可到底有训诫之意,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他年纪虽小,也是个爷们,没必要看重后宅的事,应该将心思都放在读书上。

  沈瑞涨红了脸,老实地听了,并没有抬出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之类的话。他之所以关注后宅事,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可确实是分了心,行事也不够坦荡。郭氏忠言逆耳,却是为了他好,他当然晓得好歹。

  见沈瑞这般模样,郭氏生怕自己说的重,柔声道:“你吃过他们的苦头,心中不安如惊弓之鸟,这不是你的错。可你娘生前做了诸多安排,沈理与我这般为你费心,难道就是让你惶惶不安地过活?你年岁还小,只要松松快快地过活,安心自在读书就好,并不需要你自己撑着。即便一时挨了算计,有我们给你做主,难道还能让你亏了去?”

  沈瑞耷拉着脑袋,无法辩白。

  现代人的自私与多疑的刻在他的骨子里,“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更是铭记。他虽感激沈理与郭氏的照顾,可也没有想过真正去依赖两人。

  他觉得自己看的清楚,对郭氏与沈理有恩的是孙氏,不是自己。如今这两人的回报颇多,自己要是再任意索取,就有挟恩图报之嫌,怕就要惹人生厌。

  沈瑞的行事准则,不屑去讨人欢喜,但也绝对不让自己惹人厌。

  可郭氏说的不无道理,张老安人与沈举人能算计他什么?他年纪在这里放着,不管是娶妻纳妾,还是银钱产业,都不用自己出头,自有人为他做主,还真不必怕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的算计。而且他辈分在这里摆着,去与那两个计较,本身就是不对。郭氏这么疼他,对此事都有异议,何况旁人?礼教社会,礼教不仅是旁人的绳索,也能锁到自己身上。即便自己觉得寻了由头,可以为自己辩白,可有的时候,只要出来事,别人自有想法,谁会去听所谓辩白理由。

  “婶子,侄儿受教!”沈瑞想明白这一点,满心感激地郭氏躬身道。

  郭氏扶了他胳膊,满脸欣慰:“你能想明白就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抬头往前看。那些烦心事能不理会就不理会,实是避不开,便使冬喜过来与我说。那两位有劣迹在前,你的事并不单单是四房家务,即便我这隔房的婶子为你出头,族里也说不出错来。”

  沈瑞点头应了,看着郭氏的慈容,想到自己上辈子的父母。父亲还罢,沉迷书画,对于其他都看的淡,血脉家人看的也不重,他与姐姐算是被母亲独自抚养大,这才养成他与姐姐独立的性子。偏生祖父这边的情况复杂,堂兄弟众多,而他家这一支因移居港城,父亲不从政,已经退到家族边缘。

  父亲那一代还罢,手足兄弟,还算相亲;等到下一辈堂兄弟,则只是面子情。

  他曾因得祖父看重,有一阵子很是到堂兄们的拉拢与排挤,正经看过一场大热闹,也因年纪小的缘故吃了暗亏。当时母亲似战士一般,从港城飞到京城,虽没有指着祖父鼻子骂,可对于几位伯父却是丝毫不客气。原本温柔敦厚的贵妇人,立时成了母老虎。

  在与恳谈一番,确定自己并无从政的心思后,母亲便代自己做了决断,在阖家人面前将此事摊开。不管伯母、堂兄们眼神多么复杂,母亲的话很是坚定:“我不管你们争什么,只要有人敢伤害我儿子,我就要让他永远难如愿!”

  宗老桃李满天下,又如此高寿,其关系影响并不只在文化界,否则沈家诸堂兄也不会如此忌惮堂弟。正因为遭遇这样的事,沈瑞才清晰的明白,有血缘的未必是亲人,待沈举人、张老安人等也从来没有抱过指望。

  郭氏是个严肃略显刻板的妇人,同母亲温柔敦厚性子不同,可此刻她的呵护像极了上辈子的母亲。

  “你这孩子……”郭氏见他红了眼圈,叹气道:“心事也恁重了……”

  沈瑞因想到前世亲人,只觉得心里揪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全在旁,在气氛沉重,打岔道:“瑞二弟也是,发生了这多事,你怎不与三哥说?我虽不能做甚,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不愿扰了三哥读书。”说到这里,看了郭氏一眼,毫不客气地告状:“婶子,三哥读书的劲头有些过了,日渐清减,要是继续下去,不是熬坏了眼睛,就是熬坏了身子,还是适当劳逸结合的好。”

  郭氏听了,便望向沈全。沈全十七岁,正是身子抽条的时候,个子与大人差不多高,但是衣服挂在身上松垮垮的,眼底也是黑青一片。

  郭氏看了,暗暗心惊。

  沈全已经捶了沈瑞一下,低声埋怨道:“我想着帮你,你倒是来告哥哥的状了……谁读书不是这样过来的,我前些年就是静不下来,不能专心方才耽搁至今,如今再不努力,连你们这些小的都要不如……”  这几日沈瑞看的清楚,沈全的状态很不好。

  今年院试二次落榜对沈全的打击很大,精神绷得太紧。下次院试在后年,还有一年半的时候,他继续这个精神状态下去,不是身子熬垮了,就是精神崩溃彻底厌学。

  对于书香门第子弟来说,五、六岁启蒙,十几岁开始下场,童子试实算不得什么。从十几岁考下去,总有过的时候,可为甚不是人人都有功名?就是各人的承受力有限,选择不同。有的人落第三、两回,就彻底灰心,不走科举这条路;有的人则是百折不饶,终于过了这个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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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人心不足(三)

  沈瑞能想到沈全继续这样状态不妙,郭氏如何想不到?先前没察觉,不过是以为儿子年纪大了变得稳重,并没有觉得二次院试失败是多大的事。

  沈全的年纪在这里摆着,十四岁就过了县试、府试,成为童生,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不说府试,只单说县试,虽然每年都有,可是每科录取人数只有二十来人。考过几次才过的大有人在。

  到了府试,是一府之地的学子,又有一定的录取比例,到了院试,则是全省童生都应试,五十人中取一人,落第真不算什么。白首老童生,这句话不是说笑。就是沈氏各房中,读了一辈子书,四、五十岁才熬上生员的大有人在。

  沈全要是真的立志科举,也不用担会卡在院试这个坎上,只要纳粮入监,取得监生资格,同样可以参加乡试。

  之所以沈全这样焦躁,除了前面有两个进士、举人胞兄外,就是隔壁沈瑾带来的压力。两人同庚同窗,一个已经入了府学成为廪生,一个还在族学与族弟们混童生班,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郭氏与沈瑞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沈瑾身上,明白沈瑞结症所在。

  郭氏并没有当面教子,而是从儿子想到沈瑞。沈全只是沈瑾隔房族兄弟,都被他影响至此;沈瑞这个亲兄弟的压力,肯定有过之无不及。

  因此,郭氏便道: “你三哥我会看着,瑞哥也当爱惜自己。我会叫冬喜盯着,可不许你苦熬。就算后年下场,你也不过十四,正经不用着急。”

  “婶子放心,侄儿好容易调理好身体,才不会因小失大。一副好身体是根本,要是将身体熬坏了,什么都是空的。”沈瑞看了一眼沈全,回道。

  沈全讪讪,嘟囔道:“何至巴巴地说这个,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沈瑞道:“三哥再这样下去,离手无缚鸡之力也差不远了……”

  因冬喜白日就过来说过沈瑞晚上过来,郭氏早吩咐厨房预备了上席,留沈瑞用了晚饭。

  五房老太爷虽故去,可长子成了庶吉士,次子中举,这一房兴旺在即,原本身体病弱的大老爷沈鸿精神头也好了许多。虽说妻子帮忙打理沈瑞名下产业有些辛苦,也容易生是非,与五房的低调谨慎不相符,可有孙氏恩情在前,又有沈瑞对几位族兄的友爱在后,沈鸿对沈瑞也视为子侄一般关爱,加上性子活泼的福姐,一顿饭其乐融融。

  待沈瑞临告辞前,郭氏吩咐道:“明日开始瑞哥自己乘马车上学,我会打发人去学堂帮你三哥请假,年前家中有事他不去族学了。”

  沈全听了,面露急色,想要开口,被郭氏哼了一声止住。沈鸿也有些意外,不过向来倚重妻子,即便心存疑问,也没有打岔。

  沈瑞却是赞成郭氏的安排,以沈全目前状态正当好生歇一歇,便点头应了。

  回到家里,冬喜仔细禀了今日见郭氏时的话。沈瑞晓得自己之前不足,实是过于白以为是,自己这个身份,在这个家里只能做孙子、做儿子,而不是能开口讲什么道理。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依赖旁人,起码在人前与张老安人、沈举人对峙的不能是他,否则对了也是错了。

  “不用再计较,往后咱们过自己的。有了难处,就去求婶娘。”沈瑞将手一挥道。

  婶娘也是娘,有人护着的感觉,心里还真是踏实。

  五房,内院上房。

  沈全并不在,他方才跟郭氏求情,想要明日接着上学,被郭氏呵斥了一顿,撵回自己院子。郭氏将婆子婢子都打发出去,只夫妻两个说话。

  郭氏叹了一口气,面露侥幸道:“幸好瑞哥提醒,要不三哥这样苦读下去,怕真要熬坏了身子。也是我疏忽,只当他大了不用人催促就爱读书,没想到三哥心里苦。他是幼子,老爷与我又宠惯,养成好强性子。如今不说他两个兄长,还有个同庚的沈瑾比着,怪不得他着急。只是这读书哪里是能急的了的,这才多大点,就是安下心来等个三年五载再下场年岁也不晚。”说到这里,顿了顿道: “我寻思着,年前就让他歇一歇,年后寻个由子打发他进京走走,也正好散散心,老爷说可好?”

  沈鸿吃过科举的苦,二十余岁中秀才,乡试落第三次,三十余岁才中了举人,只比长子早两科,因身体不好,没有进京参加会试。

  听了妻子的提议,沈鸿点头道:“娘子说的正是,这学问不是憋出来的。学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出去见见世面正好。”

  年后的安排有了,至今年前这小两个月,郭氏也有安排  于是,在院子里烦躁不安的沈全,便等到了郭氏,后边跟着好些抬了箱子的婆子、婢子。

  郭氏晓得自己儿子的秉性,嘴上应答的好听,可心里主意正着,便吩咐婆子道: “将三哥的书房清理了,一本书、一张纸都不许落下!都装箱抬走!”

  沈全闻言大惊,道:“娘,这是作甚哩?”

  郭氏板着脸道: “除夕之前,不许你再读书。年前这五十来天,你就好好养养精神,补补身体。”

  婆子婢子们已经听从郭氏吩咐,开始将书本装箱。

  沈全不敢去拦,只能苦着脸,拉着郭氏的胳膊道:“娘,瑞哥不过一说,哪里就如此哩?往后娘给儿子熬补汤还不行么?这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里好耽搁这些久?”

  郭氏抹了把沈全手腕,直觉得骨头支棱着膈手,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我儿向来聪明,怎就钻了牛角尖?你作甚要同沈瑾比?要是真好那个强,就同沈理比!我儿若奔着状元去,纵熬坏了身子,娘也能赞一声我儿心气高;一个生员,就将我儿急成这个模样?那以后还是乡试、还有会试,可怎么办?天下的读书人,一路考过来,谁没有落第时?这点挫败都受不得,那我儿还是趁早歇了科举的心思,早早地捐个监生,老实地做个乡绅老爷。”

  沈全眼圈泛红,耷拉着脑袋,半响方道:“娘,儿子从没觉得自己比旁人差甚哩……纵然小时调皮些,在读书上也踏踏实实,不曾偷过半点懒……瑾哥还罢,连珠哥都考中,偏儿子落榜……”

  沈家玉字辈子孙多,成才的也多,进士就出了三个,举人五人,生员十来人。沈家各房族人底气越发足,也是因子孙成才,家族呈兴旺之势。

  郭氏道:“不过是院试,又算甚哩?听你大哥说,如今乡试百取六,到了会试百取八,即便过了院试,又有几个能过了乡试、会试?就是你大哥,读书向来出色,当年也是案首、亚元地过来,可会试还了落第一科。只是你这一辈出色的人才多,这下场考试好似成了容易事。就是你父那一辈族兄弟,书香子弟,读了半辈子中,可一辈子童生身份的大有人在。你若是有心举业,就将心思松一松。院试怕甚?想要参加乡试直接纳监一样。到时候是举人老爷体面,还是落第的生员体面?若是你无心举业,更无须争这个早晚!”

  郭氏连训斥带开解,沈全的心思总算是转过来,面带通红道:“是儿子浮躁,倒累的娘操心。”

  他心里压力这么大,除了觉得在族兄弟面前丢脸外,主要原因还是担心让父母失望。如今听了这番开解,晓得自己想左了,羞愧不已。

  郭氏见儿子听进去,面上也露出笑容,却没有叫人停止装箱。

  母子两个转到北屋说话,郭氏道: “院试在后年,不管你想不想参加都不急。我同你父亲说了,明年就让你上京去探望你两个兄长,也能见一番市面。你大嫂又有了身孕,希望这次生个囡囡。”

  沈全闻言,不由有些兴奋:“真的让儿子去京城?”

  “哄你作甚?亲家那边到时候会打发人上京送催生礼,你正好与他们作伴。”郭氏道。

  沈全生出几分期盼,对于书房的书籍都被拿走之事也没那么大抵触。

  郭氏微微一笑,将身后侍立的两婢叫到跟前,对沈全道:“按照你大哥、二哥的规矩,都是在成亲前才给屋里人,这次倒是便宜了你。可不许淘气,要晓得爱惜身体,我会叫你院里的妈妈盯着,莫叫我说你!”

  五房家规,小哥身边的侍婢都要放出去,并不留做屋里人,就是怕主仆旧谊影响了未来主人与主母的感情。都是等到婚前,由长辈给安排两个婢子教导房事,等到成亲前就一副妆卤发嫁,以后的妾室、通房都有妻子抬举。

  因有这一条规矩在,五房内宅十分清静,鲜少有妻庶之争,就是婆媳之间也比一般人家亲近。

  沈全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只是前几年为祖父守孝,等孝满又为院试失利低沉,想不到这些。现下听到郭氏提及,立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两俏丽婢子望去。

  是夜,沈瑞放下心中的忌惮,身心放送地酣然入梦,梦中景致如亲历一般,有母亲的微笑……隔壁沈全,则是在女体的温柔中沉沦,将落第之痛彻底丢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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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人心不足(四)

  次日,沈瑞一个人乘马车去了族学。他倒是有些佩服沈举人,明知道儿子每日搭乘五房的马车,竟然也没个说法。以前算是“顺路”搭车,如今沈全年前不去族学,自己每日还用着郭氏马车,很是不方便。不过想着郭氏,自己步行上学的话还是少提。记得沈全那日说过已经定制马车,一旬方得,只能先这样。

  同窗来了一半,郭胜、沈琇都在,看到沈瑞进来都没有好脸色。沈瑞看了沈全的座位一眼,今日沈全请长假的休息传出去,不知道那两位会不会换座位。沈珈虽长着傻大个,可是个憨厚性子,沈全向来也护着,不知会不会受那两位欺负。

  柳成随宗房小桐哥的书童一道,去了“春耕”班旁听。小桐哥是沈珏的侄子,沈珏二哥的长子。

  又看了旁边一眼,这个时候董双八成又在盈园读书,沈瑞微微一笑,并没有去凑热闹的想法。

  待翻看完半卷书,董双回到座位,上课的钟声响起,进来的却不是沈琰,而是董举人。

  “沈全因家中有事,从即日起不来族学上学。”董举人站在讲桌后,对众人道。

  一句话说完,地下的学生们不由窃窃私语,连带沈瑞都愣住,昨天郭氏说的不是年前两个月么?怎么年后也不来了?

  “五房怎哩?”有人小声道。

  “可是鸿大叔身子不好?”有人担忧。

  “五房两位族兄才去京城半年,又要回来?”这口气中带了幸灾乐祸。

  “肃静!”董举人一拍桌子,喝道。

  学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董举人望向沈瑞,道:“沈瑞,你去与沈珈同坐。”

  沈瑞听了,微微皱眉,看了旁边的董双一眼,还是起身应道:“诺。”

  众人视线都望向沈瑞与董双,董双满脸涨红,脑袋低到要垂到桌子上。

  沈珏冷眼旁观,心中不忿,实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双手支在桌子上,正色道:“先生,作甚要让瑞哥移座位?”

  这里是沈家族学,并不是董家私塾,谁不晓得独坐宽敞,可凭甚就这么抬举董双,让沈家内房嫡支子弟折腾来折腾去?

  不单单是沈珏,就是沈家其他子弟多也这样想。董双不过是八竿子扯不上的拐弯亲戚来附学,却引来各种风

  头,早已引得众人不满。偏生他前面护着郭胜、沈琇两个,郭胜再与沈全不相亲,也是沈全嫡亲表弟,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好与之计较;沈琇这边也是同理,他自己不怎么样,却有沈珠护着。至于董双本身是董举人侄子之事,大家反而没有太多忌惮。小孩子吵架,大人怎好意思参合?

  天地君亲师,是当尊师不假,可董举人说白了就是沈家的塾师,与沈家是客宾与东主的关系。

  眼见沈珏出头,向来爱凑热闹的沈琴也起身,操着公鸭嗓道:“珏哥说是哩,作甚要让瑞哥动地方?要是董双不乐意与瑞哥同桌,那该动弹的也是他!”

  沈宝也起身声援:“就是就是,好好的作甚要折腾瑞哥?”

  董举人到底五十多岁的人,被几个十几岁的少年连声质问,气得满脸通红,胡子都要飞起来。只是他方才随口一提,委实有些草率,心中不无后悔之意。不过众小学生们都看着,也没有台阶下,要是出言解释,则是降了身份。

  董举人便忍下怒气,瞪着沈瑞道:“沈瑞,还不过去!”

  沈瑞这次没有起身,而是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董举人,目中一片冰寒,心中忍不住向他竖中指。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软柿子?先前还罢,看在董举人是夫子面上,动弹动弹地方也无所谓;现下几房嫡支子弟都开口为自己“不平”,自己再挪过去,不是得罪了这几个?

  董举人被沈瑞的目光惊的一愣,心头的火却越大。就算让沈瑞移个座位又怎了?董双这里挨着墙边,位置偏;沈珈那里,即便位置靠后些,可是正中间的位置,正对着讲桌。

  沈瑞已经移开视线,将原本合起来的书本又打开,视若无人地继续看起书来。

  董举人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沈珏与沈琴、沈宝几个交换了眼色,彼此脸上都带了笑意。学堂之上,诡异的安静。

  “沈瑞,你是要忤逆先生!?”少年尖刻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平静。

  谁也没有想到,起身说话的会是沈琇,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

  沈瑞冷冷地望向沈琇,还没开口,就听沈珏咬牙切齿道:“沈琇,你到底是不是沈家子孙?”

  不管沈琇平时多矫情,到底是一个祖宗,这这里不说呼应大家不说,反而站出来为董举人的无礼摇旗,这不是叛徒是什么,沈珏真是气的要死。

  沈琇翻了一个白眼,道:“怎哩?难道沈家子孙就全得听你的,不拍你这宗房嫡孙马屁就不是沈家子孙?”  这句话却是将沈琴与沈宝都骂进去,沈琴怒道:“姓个沈就是沈家子孙?这是笑掉大牙,你是哪一房、哪一

  支的子孙?连族谱都没上,连祖宗就没祭过,就敢自称沈家子孙?

  沈琇兄弟两个身份,对于宗房来说不是秘密,可外头知晓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从他们兄弟名字,晓得是玉字辈子孙。

  沈家血脉中,像这样上不了族谱的,不单是他们这一例。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迁移他乡,同本家断了联系,有子孙出生也没有音讯知会,这种回乡后多会找机会补上;一种是被族中除名,连带着子孙也没有资格再入沈家族谱;一种是外室子,资质好的领回来做庶子养,资质不好的多是给点小产业任起过活,他们的子孙有的名字有的仍从本家,可依旧上不了族谱。

  沈琇虽傲慢,可这些同窗心里没有几个瞧得起他,就是因为他没有在族谱记名,也没有参加祭祀。就算他不是外室子或是祖上被除名,顶好的情况就是祖上迁移他乡,又移了回来。如此悄无声息,混得各房头都靠不上,肯定也是不受族中待见的旁枝庶出。

  沈琴这句是讥讽沈琇身份低,不想却是正揭了沈琇心中伤疤。

  不管宗房大老爷对他们兄弟如何温煦,平素也照拂有加,可却没有提将他们上族谱的事。就是他们父亲的骨灰,如今都在家中供奉,进不了祖坟,不能入土为安。

  沈琇眼睛都红了,一下子从座位上窜起来,两步冲到沈琴跟前,抓起他的衣领,咬牙道:“我乃沈家二房嫡裔,怎就算不得沈家子弟?”

  沈琴哪里受得住这个,压根就听不见沈琇说什么,已经抬起脚冲沈琇踹过去,口中骂道:“真是好狗胆,敢与你爷爷动手?”

  沈琇被踹个正着,身子冲后边倒去,“哗啦啦”带翻了身后的桌子,引得数声惊叫。

  沈琴踹实这一脚,才想起沈琇方才那一句话,不由惊呆。

  “二房嫡裔”?!那不是侍郎府子弟?身为沈家子孙,谁不晓得沈家二房风光。即便沈家近些年出来个状元,可沈理年岁在那里,也只熬到五品。沈家之所以在松江站稳了第一族的地位,不是因松江这些房头,反而是因迁居京城的二房。二房已故老太爷在高品上致仕,如今大老爷年过四旬,就已经是侍郎。自己打了沈琇,是不是闯祸了?

  沈琴呆住,沈琇却没闲着。他长得本就是沈琴高壮,方才倒地是一时措手不及,现在翻身而起,就挥着拳头捶向沈琴。

  沈琴没防备,差点挨上,被沈宝一下拽开,才险险躲过  沈琇的第二下又到了,沈琴一扭头,正好落后头的沈宝鼻子上。沈宝嚎叫了一声,鼻子下边已经两行鲜血。

  沈琴见状,脑袋“嗡”的一声,哪里还会去计较利害得失,抓住沈琇胳膊,两人开始扭打起来。两人都是挟雷霆之怒,用足了力气,可沈琴身形弱小,比不得沈琇,脸上连挨了两下,立时青紫一片。

  董举人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高声怒喝道:“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住手!”

  旁边的沈家子弟,早已跃跃欲试,沈珏眼见沈琴吃亏,眼睛一转,给同桌沈环了个眼色,便跟着高声道:“怎就打起来?大家都是族兄弟,有话好好说!”口中说着,脚步已经上前,正好走到沈琇身后,抱着沈琇的腰。  沈环也机灵,也跟着窜上前,紧紧地搂住沈琇右臂,道:“大家别打哩,先生让住手!”

  话音未落,沈琇闷哼一声,身上已经连挨了几下。

  沈琇想要还手,右手被抓个正着,想要倾身,腰身又动不了。又有两个小学生上前,连他的右手也给抱住:“叔叔们别打了!”

  沈琴打了几下,出了恶气,神智也清明了,哪里瞧不出兄弟相帮,口中道:“你们别拦我,他敢向爷爷动手,爷爷怎就还不得手?”说话的功夫,又往沈琇身上打了两下,却没有往他脸上去,而是冲着他肚子。

  小胖子沈宝站在一旁,抹了一把鼻血,对着沈琇冷笑。这时,听到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沈宝忙搂着沈琴,高喊道:“琴哥,别还手,好好讲道理,莫要学人动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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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人心不足(五)

  门口“呼啦啦”涌进一堆人,除了“求实班”的四个秀才,就是“春耕”班的一堆小萝卜头。

  这些小萝卜头里,几个年纪稍大的还罢,瞧见情形不对,可没弄清楚究竟,还没人说话。年纪小的这些可忍不住了,这个喊“哥哥”,那个叫“叔叔”,窜到屋子里,各家找各家。

  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这边打架的动静又大,可前因后果大家还糊涂着。

  只是放眼望过去,情形看着最吓人的不是沈琇,也不是眼角乌青的沈琴,而是嘴巴下巴上都血淋淋的沈宝。

  “哇!四哥流血了,四哥要死了!四哥要死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小胖子,长得与沈宝有几分相似,看着沈宝的模样,一下子骇得哭了起来。

  又有两个年纪更小些的,围在沈琴跟前,也哭了起来:“呜呜,琴二叔,琴二叔……”

  “春耕”班的蒙童,从六岁到十二、三岁不等,年岁大些凑到各房兄长叔叔面前低声探问,年岁小的那些,被前面的几个孩子带的,也跟着嚎哭了起来。

  “呜呜!”

  “哇哇……”

  屋子里立时乱糟糟,小的都被带哭了,年岁大的也不好干站着,上前哄的,劝的,骂的,各房兄长叔叔们都有不同做派。

  沈瑞听着这“哥哥”、“弟弟”、“叔叔”、“侄儿”称呼混做一团,算是明白什么叫子孙繁茂。而且压根不用人组织,这些人自动以房头为单位汇集。

  即便是同姓族亲,遇到事情,也是远近亲疏立现。对比之下,可是四房血脉单薄,数代单传,连个近支堂亲都没有。从自己这辈论起,与沈家族人多出服,血脉已远。

  董举人原本因这些孩子的嚎叫,心火正恼,刚想要开口呵斥,便听到沈珠开口问道:“先生,这到底是怎了?因何缘故,闹成这般?”

  是啊,这到底是怎了?

  董举人直觉得一盆冷水泼下来,立时熄了心头火,清醒过来。这事情怎么开口,难道能说是自己无故让沈瑞移座位,引得众人质疑引发的混乱?这事情……真要论起来,自己确实有不当之处。

  可就是自己不说,又哪里是瞒得住的?董举人的视线从众人面上滑过,宗房、四房、六房、七房、八房都在内,又有同族子弟武斗,这事根本压不住。

  董举人脸上冷汗都下来,以他的身份即便无心仕途也可以做个太平乡绅,之所以愿意出山主持沈家族学,一是有岳家沈家三房的请托,二则是想要拉近与沈家各房关系,为儿子增份助力。

  董家虽也是书香门第,可家道中落,能有现下的转机,也是他娶了沈家女得了岳家助力。就是他儿子选官,走的也是沈家门路。自己真是老糊涂,忘了自己主持沈家族学的本意。

  董举人后悔莫及,他这里说不出口,“夏耘”班这些人却无人会为他隐瞒,早已对着自己这房的弟弟、堂弟与侄子、堂侄子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些“春耕”班子弟,到底年纪尚幼,对于先生夫子有着天然的畏惧,即便心中腹诽不已,也没人敢冲着董举人翻白眼,都是带了怒色看沈琇。

  一个族谱都不记名的旁枝血脉,竟敢挑衅宗房嫡支,又对七房、八房嫡子动手,还真是好大狗胆。

  有句老话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沈琇虽到不了那个境况,可也被众人看的羞恼。不管旁人如何,他自己又如何能感觉不到沈珏、沈环等人拉了偏架,否则的话以沈琴的小身板,如何能打到他。现在不单单下巴上火烧火燎,肚子里也一阵阵生疼,疼得他身上冒出冷汗。

  沈琇心中恨极,瞪着沈珏道:“要是你敢直接与我动手,我还服了你,只敢下黑手的小人,装甚好人?”

  沈珏挺身道:“怎哩?我拉架还拉出错来,难道就任由你们动手,将好好课堂搅合的乱七八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有甚话不能好好说,得动手哩?”

  “你为甚总针对珏哥,我也拉架哩?”站在沈珏身边的沈环道。

  两个木字辈的也不甘落后,道:“就是哩,就是哩,我们也拉架。君子动手不动口,瑗二叔的口气也不好,讥讽琴二叔、宝四叔是狗腿子,琴二叔不过回了一句嘴,怎就动手了?动手非君子。”

  几人这一说话,原本对事态不甚熟悉的几个秀才也听出来,这边是打架了,拉架的有刚才开口的几人,动手打人的是沈琇,挨打的不必说,沈全脸上血迹尤在,沈琴眼角乌青,眼睛肿的都要封上。

  沈琇本就是插班进来,打小又不在族中长大,与同辈族兄弟都不相熟。沈宝、沈琴却不同,七房、八房虽不比其他房头显赫,可向来同进同出,也不是好惹的。就是素来偏着沈琇的沈珠,此刻望向沈琇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沈珠本身就是三房嫡支嫡子,即便待人温煦,可也不会混淆嫡庶。沈琇一个外室子都不如的出妇子孙,竟然敢对沈家嫡支子弟挥拳头,实是太猖獗。这样的人,再抬举也上不了台面,也没必要为他得罪正经的族兄弟。

  这样想着,沈珠便闭上嘴巴旁观。

  沈琰站在门口,看不到沈珠的表情,却能看到董举人的。董举人面色阴沉,眉头紧皱,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琇,不管怎么说,动手都不对,还不快给琴哥、宝哥赔不是!”沈琰高声道。

  沈琇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被这些人怒视,虽是挺着胸脯强撑着,可心里到底是委屈至极。这些人串通一气欺负人,自己虽不该先动手,可除了最初几下打实,剩下一直在挨打。而沈琴这小子又阴险,指望自己肚子上打,自己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亮了肚皮让大家看伤处。

  最崇敬的兄长出现,不仅不帮自己,还喝令自己向仇人道歉,沈琇哪里受得住,怒道:“你怕他们,我可不怕!什么破族学,求爷爷也不来了!”说完话,踹到眼前的桌子,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竟是这个反应,众人不由愕然。

  爱思量的不免要多想一下,沈琇为甚这般有底气,不是个没入族谱旁枝庶出么?

  “夏耘”班这些人,都听过沈琇喊的那一句“二房嫡裔”,方才来不及想什么,现下也都眼珠子乱转。

  看着沈琇冲出去,沈琰的脚步动了动,又停下,对沈琴、沈宝道:“琴哥,宝哥,沈琇不该动手,我代他向你们赔不是!”说话问,躬身下去。

  沈琴拉着沈宝避开,没有受他的礼。

  沈琴的视线在沈琰身上半旧不新的褂子上转了转,面上从容许多:“夫子是夫子,沈琇是沈琇,就算要赔不是,也当时沈琇来。只是我有些糊涂,沈琇说自己是‘二房嫡裔’这是怎回事?二房已故老太爷不是只有三位嫡出叔叔,玉字辈只有珞大哥一个?那不知沈琇这‘嫡裔’又是从何论起?”

  沈琰闻言,面上一白,强笑道:“沈琇在浑说,琴哥不必放在心上。”

  沈琴却好奇道:“那夫子与沈琇真是出白二房?”

  二房除了嫡支一脉迁居京城,听说当年因得罪嫡支,也有不少旁枝庶房过不下去迁往他乡。只是这样的旁枝庶房,子弟就敢称自己为嫡裔?

  还是他们以为,只有自己这一脉都是嫡出,就是嫡血?要知道宗法是嫡长子继承制,除了嫡长一脉,其他不管嫡子、庶子都要分出去,为旁枝、为庶房。

  沈琰的脸色越发白了,半响方点了点头,道:“我与二弟确实是二房子孙。”

  沈琴虽还是糊涂着,可见沈琰面无血色的模样,到底没有再问。

  不管沈琇多惹人厌,沈琰平素行事尚可,讲课又精心,与他们没有师生名分,却有师生之实。想到这里,沈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方才连连追问很是不厚道。

  沈琰已经转向董举人,作揖道:“先生,都是沈琇不是,我这就去教训他!”

  眼前是自己的学生,也是自己看中的未来女婿,董举人不好迁怒到他身上,便摆摆手道:“去!去!”

  沈琰转身去了,董举人望着眼前的学生们,即便无人职责他,可到底有不当在前,莫名地心虚,只觉得众人的目光中有指责、有轻视。

  董举人心中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几岁,望向沈瑞,便见他满脸无辜地站在那里;又望向旁边神情恍惚的董双,道:“董双,收拾东西出去,以后不用再来学堂了!”

  董双颤悠悠站起身,脸色雪白,哽咽道:“喏!”

  呀呀呸的,怎么转到这里了,董先生这“神来之笔”立时惊落一地眼球。

  即便之前对于董举人偏着董双的行为腹诽不已的学子,见了董双这如丧考妣模样,心里都跟着不安起来。

  被驱逐出学堂,可不是小事。董双又不是沈家各房嫡支子弟,家里富裕可以聘西席,瞧着他素穿戴就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这退学可不是小事,关于前程际遇。

  沈家众子弟没反应过来,郭胜一惊过后,眼见事情要成定局,忙开口道:“先生,这打架的不是董小弟,还手的也不是董小弟,作甚要驱董小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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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人心不足(六)

  即便董双性格孤僻,每日上学就抱着书本用功,与“夏耘”本的学子交际并不多,可到底做了大半年同窗。这件事论起来,是因董双而起,可处置不当的是董举人,大家可是看的清楚,方才董举人时候调换座位时,董双脸上也是震惊,显然之前并不知此事。

  不少人想要开口求情,不过顾忌沈珏,毕竟因沈瑞调换座位质问董举人的是沈珏。

  沈珏被大家盯着不耐烦,开口道:“先生要驱逐董双,那怎么处置我与沈琇、沈琴?送衙门打板子,还是报到族里家法处置?”

  自己虽没动手,可最早与沈琇口角的是自己,沈琴还是出言相帮,才惹恼了沈琇。所以说这场闹剧,责任最大的除了行事不当的董举人,就是他们三个的过错。至于事件的导火线董双,反而真没有什么错处。

  沈珏虽不喜董双,可是也不愿为这一点事就断送他的前程。瞧他那弱鸡模样,除了读书,还能作甚?

  只是这个董举人越来越糊涂,难道董双是个小兔子模样,旁人就都是断袖?用得着多此一举防这个、防那个,生出这多是非?如此行为,也是侮辱沈家子弟。沈珏方才冲动质问,主要也是因这个缘故。

  董举人没有回答沈珏的话,而是看了董双一眼,叹气道:“回家去吧,好自为之!”说罢,便转身离去。

  董双身体僵硬,面色雪白,失魂落魄地收拾书本,胳膊一抖,打翻了砚台,墨汁立时顺着桌子流淌。

  沈瑞见状,忙拿出几张纸铺上吸墨。

  见了董双这个样子,沈珠有些不忍心。董双家的情形,他也知道些,上面有个寡妇娘,下边有个体弱的妹子,家底寒薄,阖家指望都在董双身份。外头虽也有私塾召学生,可哪里比得上沈家族学。

  只是为了董双,这“夏耘”班生出多少是非,影响起来到底不好。如今既是董举人这个亲大伯开口驱逐,旁人还好说什么。沈珠暗暗叹了一口气,招呼几个同窗离去。

  “春耕”班的夫子也过来,将一堆小学生招呼回西厢。

  东厢学堂里一下子肃静下来,就是挨了打的沈琴与沈宝两个,面上都多了不忍。

  沈瑞虽才上课几日,可看的清楚这个班里真正读书最用功的就是董双,甚至比沈全还要用心。见他如此,沈瑞心中一软,低声道:“即便董小弟家去,也别忘了答应借我笔记之事!以后我这边笔记,也会拿给董小弟!”

  董双闻言,立时抬头,望向沈瑞,露出几分惊喜。

  沈瑞轻声道:“具体怎么换笔记,就看你方便。我每日都要来学堂,你可以使人过来取,也可以去我家里。”

  董双面上露出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沈兄……”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瑞便没有再多言。

  郭胜走上前来,道:“董小弟,你莫要难过,要不我叫我家老爷请西席,你来我家读书?”

  董双摇摇头,道:“郭兄好意,小弟心领,正好也在年下,我回家也好。”

  “那开年了怎么办?你不参加县试么?”郭胜皱眉道。

  董双已经平静下来,面色哀色退去,回道:“我家客居松江,即便下场,也要回原籍去。”

  “你不在松江考试?”郭胜甚是意外,追问道:“那你老家是哪里,离松江府远么?听着你说话口音,与本地人也差不离哩。”

  董双迟疑了一下,道:“我原籍是嘉善县。”

  “啊,是嘉善县,不远哩,挨着松江府,才六、七十里!”郭胜先是一喜,随后哀叹一声,道:“怎么还跨省,那往后院试的时候不是也碰不到董小弟?”

  嘉善县隶属嘉兴府,归于浙江布政司,院试要到杭州;松江府却是隶属南直隶,院试去南京。

  听到“嘉善县”,沈瑞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想起来族学第一日沈珏对自己说的二房渊源,这沈琇兄弟不就是从嘉善县过来的么?沈琇对董双的亲近,是因旧识?记得董双管沈琇是称呼“沈二哥”的,对于其他人都叫名字,或是“沈兄”、“郭兄”这类不带排行。

  沈瑞正走神,董双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拎着书包走到讲桌后站定。

  咦?

  大家看惯了腼腆孤僻的董双,见他此刻的镇定从容不免觉得新鲜。

  董双环视一圈,羞涩中带了真挚道:“来此数月,与诸君添了不少麻烦,非小弟之愿,这里与诸君赔罪。山高水长,小弟愿诸君学业早成,鹏程万里!”说罢,做了个长揖,再起身时大踏步出了屋子。

  郭胜跺着脚,追了出去。

  沈瑞则因还没说定两人怎么换笔记,跟着起身,也往外走。沈珏见状,犹豫了一下,唤道:“瑞哥等我,我也去送一送董双,到底同窗一场!”

  十来岁的孩子,又哪里有什么大恩怨,就是以往瞧着董双不顺眼的,现下见他无辜被连累,心里也多有了偏转。

  有沈珏出头,旁边就有跟着的,沈环道:“我也去送他  沈宝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掉,露出圆嘟嘟的胖脸,低声对沈琴道:“琴哥,咱们也去送吧……”

  沈琴别扭了一会儿,见跟出去的学子越来越多,起身嘟囔道:“多大点事,闹到这个地步,这叫甚事哩?”

  “夏耘”班的十几个学生,哩哩啦啦地,最后全部跟了出来。

  董双站在门口,身边只跟着一个八、九岁大的书童。

  郭胜还在缠问他以后去哪里读书,董双道:“我想先在家学习一阵子,等过了县试,再寻书院读书。”

  想来他心里也惦记与沈瑞交还笔记之事,便指了指身边书童道:“沈兄,这是我书童青松,以后逢五的日子,便使他过来与沈兄送笔记可好?”

  听着董双的话,沈瑞有些意外。即便董双决定在家自学,可学习不是对着书本笔记就能学通的,他以为董双会选择与自己见面,交流学习所得。

  不过沈瑞面上不显,点头道:“如此正好,麻烦董小弟了!”

  虽不知董双为甚隐下与自己“交换”笔记之事,可他既然说了,想必有为难之处,沈瑞便顺着他的话接话,果然董双眼中隐隐地露出感激。

  或许先前同窗时,大家曾有摩擦,这临别之际,大家都念起董双的好来。

  董双虽不主动与大家亲近,可谁要是去问提求解,他也不曾拒绝,讲解的也仔细。之所以看他不顺眼的人多,多多少少是因少年之间的小嫉妒,谁让他长得好,性子绵和,功课好,又引人关注。

  依依不舍的气氛渐浓,可再有不舍,也终有一别。

  不远处下课钟声传来,到了课歇的时候,眼见有“春耕”班的蒙童带了小厮、书童凑过来看热闹,董双晓得自己该走了。

  董双再次看了沈瑞一眼,见他点头,心中安定许多,躬身作揖,谢过诸同窗相送,便带了书童青松转身离开……

  沈家坊后街,一处四合院。

  东厢屋门紧闭,沈琰站在门口,面带苦笑。旁边一个面带柔弱的中年美妇,扶着一个小丫头,满脸担忧道:“二哥这是怎哩?可是在学堂里受了欺负?”

  这中年美妇就是沈清遗孀、沈琰俩兄弟之母白氏,长得有几分颜色,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实看不出有沈琰这样大的儿子。

  因沈琇回到家后立时进了自己房间,并不曾与白氏打照面,所以白氏还不知儿子受伤。

  沈琰自然也不会说,便道:“不过是与七房的琴哥拌嘴,我在人前训了他几句,就恼了我。娘快回屋去,儿子要与小弟赔罪。”

  沈琇打人的事情不能说,挨打的事情更不能说,他们家自从沈清过世,境况越差,可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只是白氏性格有些天真,对沈琇又宠惯的厉害,遇到沈琇的事情,小事也是大事,大事更是要不知如何。

  沈琰身为长子长兄,晓得今日这件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要追求起来,自家兄弟先动的手,口中又“言语不当”,最后落下不是的还是自家。

  想到沈琇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过“二房嫡裔”,沈琰就觉得头疼。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亮出房头,就是因这其中有隐晦之处。

  原本还想着等自己有了举人功名,弟弟也过了府试,就带着弟弟进京,去向嫡房恳求让祖父、父亲入族谱。至于白氏曾提过的过继之事,沈琰是想也不敢想。

  两家虽系出同源,血脉至亲,可之间也有化解不开的仇怨。

  几位堂伯、堂叔能网开一面答应让祖父这一脉回归宗族就不错,再求其他则是妄谈。

  即便那三兄弟只有一子承宗又如何?兼祧之说,律法上虽不承认,可法理不外乎人情,民间大有人在。就是沈珞不兼祧三房,京城堂伯父与三叔另外过继嗣子,也不会选他们。

  母亲总觉得当年的事情是长辈过错,不与子孙相干;又觉得年头久远,所有恩怨早当散了。可就算过了几代人,罪孽还是罪孽。二房因这积年宿怨,迁居京城,连族人都冷淡了这些年,何况他们这一脉?

  白氏松了一口气,抱怨道:“这孩子,哥哥教训几句又能如何?这要强的性子,也不知随了哪个?”

  皇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白氏口中虽抱怨,可到底心疼幼子,低声道:“大哥也是,晓得他的秉性还在人前训他。他转年也十五,不是小孩子,又是在同窗前,面皮上自然挂不住……”

  沈琰道:“是儿子错了,儿子一会儿就与小弟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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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过路财神(一)

  将白氏哄回北屋,沈琰站在东厢门外,低声呵道:“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吱呀”一声开了门。

  沈琰往北屋望了一眼,见白氏没有动静,方推门进了屋子。东厢里共两问屋子,分了里外问,本是沈琰住处,自进了沈氏族学沈琰搬进盈园,让沈琇从西厢房搬过来。

  进了屋子,沈琰就觉得不对劲。平素跟炸毛猫似的沈琇,老实地侧歪在外问榻上,一动也不动。

  “小弟!”沈琰见他脸上一丁点血色都没有,唬得魂飞魄散,忙上前查看。

  沈琇的脸上都是冷汗,眉心紧皱,双眼紧闭。

  沈琰连唤了好几声,沈琇方睁开眼,喃喃道:“大哥,我肚子疼……”

  沈琰见他如此,指责的话早已抛到脑后,连忙道:“是沈琴打的?快给大哥瞧瞧!”说话问,去掀沈琇的衣服。

  因穿着棉衣,沈琰折腾好一会儿方去了沈琇外头衣服。

  待沈琇亮开肚子,只见小腹上面黑紫一团,十分骇人。其实沈琴后头的那几拳,即便用上力气,又能有多大劲儿?沈琇身上这於痕,还是沈琴开头那一脚所致。

  沈琰看的胆颤,伸手轻轻触了一下,就引得沈琇一声闷哼。

  沈琇纵然是再好强,也不过十四岁,方才人多时还硬撑着,现在实是忍不住,带了哭道:“大哥,我后腰也疼……”"

  沈琰手臂哆嗦着又翻看沈琇后襟,就在腰身的位置上,蹭破半个巴掌大皮,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沈琴踹了我,后边撞到书桌上……”沈琇吸着冷气,忍痛回道。

  见了沈琇这个情景,沈琰只觉得冷汗直流,如何能不后怕。前面那伤处,离脐下三寸不到一脚距离,这一脚若是踹得向下些,可是要命;后边那处也险,幸好磕碰的是身上,要是碰到脑子上,不死也要成废人。

  原不过当成是少年之间的口角与推搡,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沈琰心中只有心疼弟弟,哪里还忍心责怪去计较谁对谁错,忙起身道:“小弟且忍忍,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罢,就转身往外走,却被沈琇一把拉出。

  “大哥,别找大夫,会吓到娘……”沈琇再无平素的趾高气扬,虚弱的声音里满是祈求。

  沈琰皱眉道:“不请大夫怎行?要是伤的内里,可不是玩的!”

  “那不能请大夫,娘又要哭……学堂里的事情也瞒不住……”沈琇倔强道。

  沈琰听了,就有些踌躇。白氏哭还罢,他们做儿子的不忍心,说好话哄就是;要是白氏晓得学堂的事,定是不肯这就这样善了,八成要闹到宗房去,到时又有什么意思?沈琇身上是有伤,可沈琴脸上也挂着伤,两人都有不是处。

  “要不先请琐三哥过来?”沈琇呻吟道。

  沈锁是三房旁枝庶房子弟,外家是开药铺的,打小耳濡目染学过医术。如今在药铺做差事,也算是半大大夫。他就住在胡同东头,距离沈琰家不过隔了几家。也是寡妇人家,孤儿寡母两口人,家境比沈琰家还不如。因是同族,两家长子又差不多大,两家倒是有些走动。

  沈琰被沈琇苦求一回,也想到请医延药动静大,怕是要吓坏白氏,便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见锁三哥!”

  沈琰运气不错,沈锁正好在家中。沈琰也不隐瞒,将弟弟在族学与同窗打架说了,也提到身上伤处。

  沈锁道:“你既想瞒着婶子,就先家去,我过半盏茶的功夫再过去。具体如何,还得到了再看。”

  沈琰道谢,转身回了家。

  因怕白氏胡思乱想,他又到北屋打了一个转,方回了东厢。

  没一会儿,沈锁便到了,手中提了两条腊肉。

  沈琰迎出来,白氏也扶着小丫头出来。

  “我舅舅打发人送来些腊味,我娘打发侄儿送些与婶子。”沈锁对白氏道。

  两条腊肉,实不入白氏的眼,不过她还是笑道:“谢谢锁哥,等会让大哥去向你娘道谢。”说罢,又吩咐小婢收拾出两包点心,算作回礼。

  因有沈琰在,白氏应对完这两句便回了北屋,沈锁随着沈琰进了东厢。

  看到沈琇小肚子上的青黑,沈锁也吓了一跳:“到底是哪家小子,出手这么狠毒?”

  沈琇疼的没力气回话,沈琰道:“是七房沈琴。”

  “沈琴?七房嫡支?各房头嫡支的孩子向来骄纵些,琇哥这罪怕是要白受了。”沈锁也是族学出来的,只是读书没天分,连县试也没有过。十五岁后就离了学堂,在舅舅家的铺子上讨生活。

  族学虽规模不大,可学子之间的关系,都是外姓巴结本姓,旁枝讨好嫡支,外房围着内房。

  沈锁虽是弱冠之年,可手下却不含糊,用手指将沈琇的半个肚皮都寸寸按过,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只是外伤肿痛,不是内伤。一会儿用药酒将淤血揉开就好。

  看完前头,他又看沈琇后腰,也是寸寸按压,句句探问,面色却沉重下来。

  “到底如何?”沈琰小心问道。

  “这后腰地方,怕是有骨裂,顶好再寻个大夫确诊一下。若真是骨裂需卧床静养,否则落下毛病可是后悔莫及。”沈锁道。

  “若真是骨裂,得养多久?”沈琰心里沉甸甸的,问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也得三个月。”沈锁道。

  沈琰的脸色发苦,沈琇也停止了呻吟。

  沈锁叹了一口气,道:“好好与婶子说吧,这不是小伤,瞒不得也瞒不住……”

  *

  宗房,前厅。

  大老爷听管家禀告今年往京城送年货的安排,又添减了几样,便道:“就定在明日启程。”说罢,犹豫了一下,起身去了内院。

  等到了太爷处,大老爷便道:“爹,二房报丧的人还没到松江,可到底晓得了,要不要打发人过去吊祭?珞哥是二房独孙,虽说尚未及冠,算是上殇;可珞哥已经有功名在身,听说也订了亲,不为殇,这后事应该会操办起来。”

  太爷皱眉道:“没接到二房丧信,暂只当不知道。京城碱哥那里如何应对,与我们不相干。这个时候,即便没坏心轻易也不好凑过去,还是避避嫌疑的好。”

  大老爷迟疑道:“不孝有三,无后无大。择嗣的事又哪里好拖得?”

  太爷瞪了他一眼:“好不好拖得轮不到你着急!切莫要多事,到底何时择嗣、如何择嗣,都是二房之事,即便你如

  今管着族中庶务,也不许你先提这个话头!谁也不是傻子,将心比心想一想,那边失了骨肉之痛未缓,这边就红着眼睛盯着,成何样子?二房与族中本就不相亲,莫要再行差一步,让他们越发远了族里。即便失了骨血,可你别忘了,沈洲除了生了珞哥,还有一未嫁女,留女招婿,也未为不可!”

  大老爷诧异道:“不会如此吧,那个姐儿可是庶出?”

  “庶出也是二房血脉,难道二房两代人在京挣命,就是为了让不相干的族人捡便宜?莫要想那样美事!”族长太爷道。

  大老爷讪讪道:“又能瞒多久,族人在京的不是一个两个,珞哥病夭的消息迟早要传回松江,到时不知有多少人家会打过继这个主意。”

  太爷冷哼一声道:“我不管旁人如何,只宗房不许算计这个,一切听凭二房自处。人皆有贪心,可要晓得收敛。尤其是在宗子宗孙这个位置,私心过重如何还能公平地打理族务?你二弟那样的错,一次也不能犯!”

  宗房二老爷因参与三年前侵占孙氏产业之事,被太爷行了家法;二太太屈氏被送到家庙,二房一家也被分了出去,如今那边当家的是二老爷的长子长媳当家。二老爷原来协助大老爷打理族中事务,如今也闲置……

  学堂里一下子安静许多,沈全休学、董双退学,沈琇挟怒而去,沈宝送了面上挂伤的沈琴回家,学堂里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下午又是棋课,大多数人都家去。沈瑞本想要回家读书,却被沈珏跟了上来。他不放心沈全,拉着沈瑞要去五房探望。

  “我不是说过,全三哥没有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用功狠了,婶娘让歇歇!”沈瑞无奈道。

  “没事我也想去看看全三哥!”沈珏扬着下巴道。

  他面上看似镇定如常,可精神蔫蔫的,眉眼问有疑惑不安。

  沈瑞暗暗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没有今日的事,董双在族学也呆不长。”

  “咦?”沈珏闻言,来了兴致:“瑞哥怎这说哩?”

  “董双不是说了,他是嘉善县人。看他用么用过,学识当不在你我之下。你我都决定明年应县试,何况董双?”沈瑞道。

  “县试在二月,这还有三个月呢。”沈珏伸出手指头道。

  “与其在学里按部就班地听讲,还不若自己在家将不熟悉的功课巩固巩固。若是有疑惑,还有个举人大伯在,难道还怕无人指点?”沈瑞道。

  沈珏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笑容样道:“瑞哥说的正是哩……咱们也不能懈怠,大家都是一年参加县试,要是的董双中了,你我反而落地,那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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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过路财神(二)

  这是怎么了?

  见到沈全的那一刻,沈瑞心中惊诧不已。

  这才一日没见,沈全变化甚大,不是说外在如何,而是给人的感觉。原本隐藏的那种压抑与急迫的负面情绪,全部都消失不见。如今面前这个眉眼处都显精神、笑语吟吟的沈全,与三年前陪着他在灵堂守了四十天的少年才算是真正地合在一处。

  沈珏围着沈全转了两圈,不解道:“全三哥这是怎哩?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似的?”

  沈全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依旧笑吟吟地道:“有甚不对劲?”

  沈瑞在旁看着,越发惊奇。

  像董双那些性子腼腆的少年爱脸红,沈全的性子可与“腼腆”不相干,怎就莫名其妙地脸红,眼神也有些闪烁。

  不过那种摆出大人模样,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瞧沈珏与自己算怎么回事?大家不过相差五岁,又不是十五岁,昨日还是同窗好不好?

  沈珏已经哼了两声道:“就全三哥这精神头,哪里像读书读累着的,还要休长假?是不是在躲懒,怎地大婶娘这么纵容你?要不明儿我也‘装病’看看?”

  话中带了他自己不曾发现的酸意,沈全弹了下他额头,笑道:“谁装病?四书讲解我已经听过两遍,不用在族学里也能自己读书。你既打算明年同瑞哥一起参加县试,还是用功些。松江即便是人口岁赋大县,每年县试录取的人数也不过二十人。不说外头,只族学里每年就下场几个?谁能保证个个都过。这会儿想着躲懒,明年被‘春耕’班的弟弟们超过别哭鼻子就行。”

  沈珏揉着额头,看着沈全道:“真是奇哉怪哉,一晚上没见,全三哥就成了全三叔了!”

  一句话,族兄弟三个都笑了出来。

  沈鸿不在家,沈全先带两人去见了郭氏,然后兄弟三个回到沈全院子。

  正赶上午食,沈瑞与沈全这两个“不速之客”也不是外道的人。郭氏吩咐人添了几道肉菜,兄弟三人一起用了午食。

  撤了食桌后,沈珏方讲起今日学堂变故,倒是并未为自己做辩白,原样复述了一遍,听得沈全目瞪口呆:“我才一日没去,就出了这么多事?”

  沈珏讪讪道:“谁说不是哩……”说着,口气添了悔意:“我当时忍忍好了,就算对董先生安排有异议,也不该当面质疑师长。等家里晓得,怕是家法难逃。”

  沈全摇头道:“要是这样说,岂不是错处还在我?要是我不休假,董举人便不会提给瑞哥换座位!只是这干我何事,又不是我叫董举人如此行事?董举人这两年行事越发不妥当。少年兄弟有个磕磕碰碰是寻常,只是董举人行事偏颇,各房怕是容不下。”

  家长的心都是偏的,即便自己孩子打架,也不会觉得是自家孩子调皮不知礼,反而会认为多是旁人过错。

  董举人能入主族学,凭的不是他的举人身份,沈家并不缺少举人。四房沈源、五房沈鸿就是举人,如今都闲置在家,没有得到族学的差事。

  沈鸿是身体不好,沈源则是性子清高,放不下身段不屑去争,而且因人缘平平,想要争也无人为他说话。董举人则是三房女婿,得岳家支持,才得了这份差事,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三房。

  沈琇一个未入族谱的旁枝庶房血脉,打人也好,挨打也好,都是小事。沈瑞这四房嫡子被轻慢,沈琴这七房嫡子脸上挂了伤,这才是族老们无法容忍之事。

  董举人这个族学山长的身份,怕是保不住了。

  听沈全这么一说,沈珏愣住:“那董先生?”

  沈全瞥了他一眼道:“董举人自己是举人老爷,还有个儿子在外头任知县,即便离了族学,回家也是士绅太爷。”

  “他已经驱了董双离开……这事情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沈珏小声道。

  沈全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董举人是沈家姻亲,既接了族学差事,搁在从前便算是沈族客卿。客大欺主,谁会忍着?再说,三房这些年行事得意,得罪了不少族人,等着看三房笑话的多了,怎么肯放过这一次去?就是董举人早年怎么没有这么多事?不过是三房近年气势嚣张,他也跟着失了过去的小心谨慎,行事才会如此肆意。”

  想到董举人之所以让沈瑞换做,为的是侄子董双,沈全心里就不自在,这其中的“隐晦”年纪小的不清楚,可年长的如何想不到。董举人此举,确实侮辱了沈瑞,沈全心下不忿,连“先生”都懒得说。

  对于董双的退学,沈全并没有像沈珏似的,生出什么愧疚;也没有像沈瑞一样,觉得有些惋惜,反而隐隐地松了一口气。闽浙一带,南风盛行,松江府隶属南京,可与嘉定府接壤,都属吴地,各家老爷、少爷豢养美童的也不乏其人,可沈瑞才多点大?又哪里有过轻浮行止?

  董双的长相,实是太招人,容易生是非。沈瑞年纪小,即便“近水楼台”,也不到开窍的时候。沈琇如何与他不相干,可郭胜是他的亲表弟,要是闹出什么笑话五房与郭家都跟着丢脸。

  至于三房为何让族人生厌,那就是三房这几年行事太张扬,风头直逼宗房。

  三房虽说子弟不成材,可有万贯家财,近些年外甥中了同进士,嫡支出来沈珠这个读书种子,难怪得意忘形。

  沈珏听提及“三房”跟着皱眉:“族学也当整顿,眼看就要成了三房家学。不但沈珠摆出个领头羊的架势,处处指手画脚,就是他几个侄儿在‘春耕’班也闹腾得不行。就连我家那两个侄儿,都吃过他们的亏。不过是小孩子,又不好去计较。”

  兄弟问闲话,婢子上来续了两次茶。

  沈珏与沈瑞年岁在这里,不需避讳什么。沈瑞还罢,出孝前不好登门,出孝后的日子又短,说起来还是头一遭来沈全院子。沈珏与沈全交好,这两年却是常客,不免奇怪,贼兮兮道:“倒是个面生的姐姐,全三哥身边添了人?这般容貌,婶娘就不怕耽搁三哥分心?”

  沈全眼神闪烁,“哈哈”两声,道:“是我娘新与我的婢子。”

  “新给的?”沈珏的眼睛闪亮,从上到下打量沈全一遍,笑眯眯道:“我晓得全三哥为甚看着同昨日不一样了,原来如此啊!”

  沈全到底是年轻人,刚知人事,面皮尚薄,故作正经道:“珏哥说甚哩?小小年纪,想的倒多。”

  沈瑞在旁听着这两人八卦,听到这最后两句,不用琢磨就明白了意思。男人么,在有些事上,有着天生的敏锐。再看沈全,即便精神头十足,可眼下微青,眼中有红血丝,昨晚应是歇的很晚。

  不过对于这个安排,沈瑞并不算意外。沈全与沈瑾同庚,老安人都开始给沈瑾安排通房,郭氏这里安排也不算早。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知晓男女之事,食髓知味,不用人劝都会分薄了读书的心思。

  沈珏见沈瑞老实旁听的模样,只当他不懂,冲他挤了挤眉毛道:“瑞哥,全三哥身边有小嫂子了!”

  见沈珏脑门上写着“自己见识多、快来问”的模样,沈瑞忍不住想逗逗他,只做懵懂道:“小嫂子?全三哥要成亲了?”

  沈全在旁,看着沈瑞满脸纯真,嘴角直抽抽。这家伙才鬼,都晓得将老安人给的婢子反手就送了亲老子,哪里是不懂?偏生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即便是做了坏事,也没人相信。

  沈珏笑嘻嘻地摇头道:“成亲娶进来的是三嫂,怎么是小嫂子?三嫂只能有一个,小嫂子却能有几个。”

  沈瑞看着沈全清瘦的模样,撇了撇嘴,对于“几个”这数量不置可否。

  沈全被他看的发毛,挺了挺胸脯,道:“行了行了,小孩子家家的,竟说大人事!”

  沈珏不服气道:“全三哥这才脱了童子身,就同弟弟们装大人哩!”

  沈全被他的直言闹得干瞪眼:“臭小子,倒是甚都敢说……

  沈瑞在旁,也是无语,不是为沈全,而是为沈珏。看着还是童子模样,一脸风流样说着这床帏话题,这是像了谁?宗房大老爷平素看着可是挺正经的。

  沈全不想继续被族弟们打趣,岔开话道:“十七日南城大悲寺有圣诞法会,你们去不去看热闹?”

  沈珏到底是孩子心性,即便对男女之事生出懵懂好奇,也赶不上出去玩耍,立时转了注意力,点头道:“当然要去,我早同瑞哥说好……到时候全三哥也一道呀?”

  沈全笑着道:“我也想呢,只怕是不能。我娘与福姐儿多半要去,我得陪着她们。”

  “如此可惜了。”沈珏面露遗憾:“过了这次,便只有腊八才有大庙会……”

  八方楼,三楼临窗雅间。

  沈举人手中握着茶杯,面带矜持,沉默不语。对面坐着一人,不是旁人,正是与沈瑞见过数面的贺家二老爷贺南盛  这几年两人虽打过几次照面,可也不是能坐下一起吃酒的关系,沈举人想着被贺二老爷只用了一半价格就买走的那两问织厂,觉得肉疼,面上也有些难看。不过这个饭局是宗房大老爷的东道,自己倒是不好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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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过路财神(三)

  贺南盛叹气道:“我晓得世兄还怪我,当年之事我不能说自己无辜,可要说是故意也冤枉。我同世兄一样,都是圣人门生,只因父亲故去,兄长出仕,家中庶务便落到我头上,难免有不周全之处。当年惊闻那织厂是张家骗卖,我辗转反侧好几晚,夜不能寐。要是贺家已经分家,此事是我一人之过,我绝不会拖延至今方来寻世兄。可贺家并非我一人之家,贺家也是遭了蒙蔽,那笔交易又是白纸黑字,在衙门里记过档,入了公中产业,就算是我也不能做主处置。事关两家名声,实不好摊开来说……”

  沈举人冷哼道: “当年不好摊开说,那贺二老爷怎么想就旧事从提?这是贺二老爷能做主了,肯将亡妻产业奉还?

  贺南盛摇头道:“请世兄恕小弟无能,小弟虽总领家族庶务,却无权处置公中产业。”

  贺南盛说的再无奈,沈举人都无法感同身受。那两家织厂占了孙氏产业大头,每年收益七、八千两。贺家是真金白银花了五万多两银子不假,可一文钱都没有落到沈家手中。

  想起这个,沈举人对张家人的怨恨又深了几分。

  他们怎么敢,怎么就敢如此!?想起此事,沈举人恨不得闹到公堂之上,三木之下总能问出些什么。十来万两白银,总会有迹可循,单凭张燕娘夫妻就能藏匿起这么一大笔银钱?

  只是三年前沈举人不通世事,惊慌之下想不到这些。处置产业,先问族亲,再问四邻,这不是一句话就能完了之事

  衙门里那里且不说,宗房、三房、九房都不干净,凭什么还容他们追回银子?清算张家家底的银子都让他们分去,还从自己这里讹了一万多两银子过去。

  弄到最后,骗卖产业的张家还在活蹦乱跳,侵占产业的贪婪族亲也无甚损失,只有四房失了最重要的两处织厂,还有账面上一万多两现银。

  族长太爷当年只说是关乎家族名誉,不好闹出来,将此事大事化小。真的是为了沈族名声,还是不想与贺家对峙?贺家不单单是宗房姻亲,贺家宗房大老爷可是位列九卿。

  这失了织厂的是四房,又不是宗房,宗房为甚要和贺家对峙?要是被骗卖的织厂是宗房名下,那族长太爷也肯“大事化小”?

  沈举人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

  对于姗姗来迟的宗房宗房大老爷,沈举人也没了耐心,刚要起身,就听门口有人道:“我来迟了,白罚三杯赔罪!”

  宗房大老爷来了。

  这顿饭是受贺南氏再三请托,宗房宗房大老爷才点头出面。贺家是他的岳家,当年的事情贺家虽不地道,可里面的是非扯不清。说句不客气的,当年即便贺家不接手,也有旁人接手,送上门的便宜谁肯放过?

  就是沈家族内,三房也是虎视眈眈,遗憾没有得了孙氏的织厂,反而让外姓占了便宜。

  只是宗房大老爷是宗子,娶的又是贺家女,身份尴尬,实不宜就此事说什么。

  如今贺南盛有意退一步,想要通过联姻化解两家嫌隙,也是一个法子。即便不能退回织厂,可准备份丰厚的陪嫁过来,多少能弥补四房损失。三年前的事情贺家不是罪魁祸首,却因此得益。

  说起来当年损失最大的,不单单是四房,次之就是宗房。在交还孙氏产业的前提下,族长太爷支持三房与九房向张家、四房追讨交易损失,却不许宗房二老爷沈江跟着追讨。

  按照族长太爷的说法,只有得了教训才能长记性,让沈江再也不敢生贪心。因此,沈江与屈氏那一万来两银子,就此打了水漂。

  不过,宗房宗房大老爷之所以愿意坐这里做这个中人,不是看在堂小舅子的面子上,而是因心中隐藏愧疚。

  贺南盛推出联姻的对象,不是旁人,是差点成了宗房大老爷继室的小贺氏胞妹。

  当年宗房大太太病好后,因心里不舒服,便催贺家将族妹快点嫁出去。贺家女儿不会做妾,可两家前些日子的举动又瞒不过有心人。为了将此事遮住,贺家嫡房出面,为那小贺氏寻了一门外地的亲事,很快就将她嫁了出去。没过两年,小贺氏便没了,死时还不到二十。

  贺南盛与宗房大老爷直言,如此安排除了想要化解与沈家四房嫌隙,也是想要补偿小贺氏那一房,十几年前嫡房为了自家的姑奶奶的名声牺牲了小贺氏到底不厚道。

  小贺氏娘家那一房,日子过的很不好,只有一个兄弟还不成材,家里寒薄,连一分体面嫁妆都准备不出,才使得他们家二姐儿过了及笄之年都没定下亲事。

  宗房宗房大老爷因这个缘故,答应做这个中人,就想要促成此事。以小贺氏娘家的境况,能嫁到沈家四房为继室,算是高攀。嫁过来就是当家娘子,这边虽有两个继子,都是知书识礼之人,碍不着什么。

  至于自己做媒会不会因此得罪沈瑾,宗房大老爷不会在意。别说沈瑾现下不过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又能如何?他已经记在孙氏名下,有什么资格为生母郑氏说话?扶妾为妻,本就不是正道。

  看着沈举人面色不快,宗房大老爷自是晓得原因。四房现下的日子……外人知道的不多,宗房大老爷却是知晓的清楚。

  只沈珏一个,就絮絮叨叨为沈瑞报了多少不平。自己这个族弟实不是个精明人,即便不用孙氏嫁妆,四房也有祖产与孙氏后添置的公产,却将日子过的越来越不成样子,看来是应该有个当家娘子。

  宗房大老爷面上就带了真挚:“朝元,真是难得见你一面。宗房与四房向来关系最好,你我也做了大半辈子兄弟,难道你真因老二糊涂,就连我这老哥哥也怪罪上了?”

  沈举人听了,不免想起旧事,唏嘘不已。四房人丁单薄,家业又曾败落过,若不是宗房照拂,不会将日子再过起来,连孙氏都是宗房太爷做主娶进门。

  在沈举人心中本也敬族长太爷如父,视族房两位族兄如手足,越是如此被沈江算计后恼恨方越深。可沈江现下日子不好过,不仅分家出来,老妻也被送到家庙,至今还没接出来。

  想想这些,沈举人心头的火也散了不少。不管如何,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在这件事上没有护着沈江,反而为他做主,自己当领这个情。

  见沈举人神色缓和,只是望向贺南盛时目光依旧不善,宗房大老爷便冲贺南盛使了个眼色。

  贺南盛起身道:“两位世兄稍坐,小弟去催催席面!”说罢,便对两人拱拱手,推门出去。

  “哼!咱们兄弟吃酒,大哥作甚叫了他过来?”沈举人抱怨道。

  “冤家宜解不宜结,京城有消息,贺家老大明年任满,多半要升一步。要是去了其他部还好,要是去了吏部,朝元就不怕?”宗房大老爷郑重道。

  沈举人不屑道:“升任吏部又如何?我又不谋官,只做太平士绅,他还能管得着我?”

  宗房大老爷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自在,就不怕耽搁瑾哥?瑾哥可是个好苗子,我听府学里的教习说过,瑾哥火候到了,明年差不多!要是顺当,后年就到京城。”

  宗房大老爷说得郑重,沈举人心也跟着提起来,皱眉道:“贺家侵吞旁人产业还不够,难道还想要断人前程?”

  宗房大老爷叹了一口气道:“要是两家还这样下去,怕是真有那么一日。”

  这话倒不是宗房大老爷编出来吓人,换个立场就能想清楚。

  要是沈家四房执意不与贺家和解,那贺家为了免除后患,最可能的就是在沈瑾的前程上动手脚,断了四房指望,使得四房没有复仇之力。至于与四房有关系的其他人,沈理也好,五房也好,谁会为沈瑾出头?至于沈瑞,连童子试还没过,资质不知如何,反而一时不会入贺家的眼。

  沈瑞拜师王守仁之事,贺家因贺老太太的缘故知晓,宗房大老爷却不知道,才会这样认为。

  “他们敢?族里就看着?”沈举人眼中带了畏惧,犹自嘴硬。

  “谁害人明目张胆?只要抓不到证据,贺家人就可以否认。有千日做贼的道理,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宗房大老爷叹了一口气道:“你家只是举人门第,直接与贺家嫡房碰上,就是鸡子碰石头!”

  沈举人心中愤愤,可早年识过人情冷暖,晓得宗房大老爷说的不是假话,面色惶惶道:“大哥,那我该怎办?难道这么大的亏就白吃,还要去对贺家人赔笑脸?那样窝囊,丢的也是沈家的脸……”

  宗房大老爷正色道:“自然不能白吃亏!你到底是沈家人,宗房还能看着不成?我已经同贺二提过,即便不能退还织厂,也要弥补四房部分损失!”

  沈举人闻言,不由意外:“他肯?方才大哥没来时,他虽哕嗦不少,也只是道自己无辜!”

  宗房大老爷说了这一筐话,嗓子眼响干,吃了半盏茶,慢悠悠道:“不肯也得肯,贺家还不能一手遮天!给他一个梯子,要是他不肯后退一步,沈家也不是吃素的!”

  沈举人眼中露出兴奋: “大哥,那他真应了?”

  宗房大老爷点点头,心中也是无奈,自己不是故意吓唬他,实是晓得沈举人的脾气,是个遇硬则软、越软则硬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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