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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夜天子(4月18日 更新至“第17章 摧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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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对峙

  浓烟滚滚,幸好今天只有微风,尽管巡检司官兵站在上风头烧着大量易冒浓烟的东西,停棺房内勉强还能待人。华云飞尽量伏低了些,轻轻摸挲着光滑的黄杨木箭杆,这是他的最后一枝箭。

  华云飞的箭壶里一共有二十枝箭,上好的箭矢也不是轻易就能制作出来的,他这壶箭猎杀野兽时常常还要回收使用,箭尖钝了就再次磨利。二十枝箭,有新补充的,也有从他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他一直很珍惜。

  二十支箭,如果今射出了十九枝,其中只有一枝被人误打误撞地用门板挡住,其他十八支箭,全部命中要害,中箭者当场毙命。

  华云飞咳嗽了几声,揉了揉被烟熏的通红流泪的眼睛,笑着自语:“连杀十八人,够本了!只可惜,没能手刃齐木老贼,为我爹娘报仇。”

  他的箭没有乱用,每一个射杀的人都是牵头的或者是冲在最前边的,正是因为这种镇慑作用,对方才迄今不能攻进来。华云飞只有二十支箭,必须省着点用,他想在此期间找到一个脱身的机会,可惜机会一直没有等到,围困他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好在巡检司的人对此事似乎不怎么上心,一直在周围咋咋唬唬的,却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直到范雷出面逼迫,他们才去抱了大堆的易燃物来,在上风头放火生烟,依旧不肯加入进攻的行列,否则华云飞顾此失彼,已经守不住了。

  齐木赶到了,远远地停住,看到现场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俨然是两军开战一般的光景,结果那幢房子依旧岿然不动,华云飞依旧安然无恙地守在房子里,脸色顿时一沉。

  他乘车而来,动作不快,这时奉他命令去取弓弩的人已经带了几个人骑马赶来,齐木立即命令他们装备弓弩强攻。待弓弩装备齐当,范雷一挥手,便是一通齐射。

  贵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民居的墙壁也不是很厚,更何况这是停尸的房子,屋顶和墙壁都能被强弩洞穿,这一通箭矢射下去,华云飞猝不及防,肩头先吃了一箭,不由大吃一惊。

  华云飞急忙翻滚到一具棺木后边,踢开棺盖挡在身上,棺木虽是薄棺,但是箭矢经过房子阻隔了一次,劲道已弱,再用棺木一挡,便能护住周身了,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阻止对方利用箭矢的掩护靠近,不由暗暗心急。

  “啊!”

  正在上风头放烟的巡检司官兵中突然发出一声惨呼,一名士兵胸口中箭,仰面倒了下去。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箭射高了一些,箭矢竟然越过房子,射到了对面正在布烟的巡检司官兵队伍里去。

  “赶紧闪开,举盾!举盾!”

  罗小叶一开始还以为是华云飞想突围,对这边发起了猛攻,赶紧号令大家伏低,举起藤盾戒备,同时飞快地匍匐到那名中箭的官兵身边,一看他胸口所中的箭矢,罗小叶顿时气炸了肺。弩箭和弓箭制式不同,华云飞用的又是猎弓,两者区别更是明显。

  那名胸口中箭的士兵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罗小叶又恨又愧,含着泪唤着他的名字:“单震广,你……你……”

  单震广嘴唇翕动了几下,望着罗小叶惨然一笑,头一歪便咽了气。罗小叶红着眼睛,慢慢攥紧一抷泥土,用力砸在地上。

  “冲进去!”

  范雷带着一批人,头上顶着木板等物,在弓弩的掩护下快速逼近停棺房,猛地一脚踹开房门,手中单刀舞成一团光影,整个人如风车一般滚了进去,谁也想不到这位身材矮胖的大管家竟是一个地趟刀高手。

  齐木把手一扬,手下停止射箭,只听那幢房子里隐隐传出兵器铿锵声、叫骂叱喝声,齐木冷冷一笑,又把手向前一挥,大批打手便狼一般蜂拥而去。

  罗小叶按着刀,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向齐木走来,后边跟着一群满面悲愤的士兵,其中四名士兵抬着单震广的尸体。

  “齐世伯!”罗小叶站住脚步,**地道:“小侄带人前来攘助于你,可是你们射箭之前居然不通知我们规避,现在我的人被你们射死了,世伯让小侄如何向兄弟们交待?”

  齐木近来诸事不顺,心头火气甚旺,一见素来恭顺的罗小叶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登时大怒。他冷冷地乜了罗小叶一眼,伸手制止手下的蠢动,也没有再打手势,而是用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斥道:“你,做事……做不好,做人……也不会!”

  罗小叶的脸腾地一下胀红如鸡冠,他颤声道:“齐世伯!”

  齐木冷冷一晒,道:“人,是华云飞射杀的!”

  罗小叶气的浑身发抖,侧身指着单震广的尸体,厉声道:“齐世伯,请你看清楚,这是你们射出的箭!”

  齐木上前几步,忽然一俯身,从一个咽喉中箭的手下尸体上拔出华云飞的箭,一转身,又把单震广尸身上的弩箭拔下,随即“噗”地一声,就把猎箭贯进了单震广中箭处,淡淡地道:“现在,是华云飞杀的了!”

  齐木说完便再也不看罗小叶一眼,径直向那幢停棺房走去,因为他看到几个手下已经扭着一个少年从那幢房子里出来。罗小叶目眦欲裂地瞪着齐木的背影,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却全无感觉,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一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华云飞真要较量武技的话,自然不是范雷的对手,不过仗着山林中锻练出的敏捷身手倒也勉强可以一搏,但他肩头受了伤,对方又人多势众,最后只用短刀刺伤一人,自己大腿便挨了一刀,被范雷撂翻在地,生擒活捉。

  齐木走到华云飞面前,华云飞一见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顿时咬牙切齿,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向他扑过去,几个齐府打手死死地扭着他的胳膊,又用刀柄棍柄用力击打他的膝弯,却依旧无法将这个暴怒的少年屈服。

  齐木看着华云飞充满仇恨的眼睛,冷冷一笑,突然挥起一拳,重重地打在华云飞脸上,咬牙吩咐道:“带回去!慢慢消遣他!”

  “住手!谁敢滥用私刑!人犯交给我!”听到这句大喝,齐木的眉头便是一跳,放眼整个葫县,胆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除了那个疯典史哪里还有第二个?

  齐木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转过身,就见叶小天按着刀,一身典史绿袍,气度森严地向他走来,在叶小天身后跟着大批带刀捕快、持枷皂隶和扛着竹枪手持盾牌的民壮。

  齐木马上向范雷使个眼色,范雷会意,马上暗示还站在远处的弩手立即撤离,齐木现在是不想再让叶小天抓到他的丝毫把柄了。叶小天飞快地扫了一眼华云飞,便把目光投注在齐木身上,毫不客气地道:“把人交出来!”

  齐木长长地吸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又缓缓张开,向范雷摆了摆手,示意由他上前说话。齐木现在说话还很吃力,而且他很清楚,同这个疯子典史说话,一定会很“吃力”。

  范雷沉着脸色道:“典史大人,这人是我们抓到的!”

  叶小天微笑道:“齐家作为苦主,能够自己抓到凶手,反令我们官府落在后面,本官很惭愧啊。”

  范雷眉锋微微一挑,沉声道:“他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还一再试图刺杀我们老爷!”

  叶小天又点了点头,打着官腔道:“是啊,真是罪大恶极啊!本县一向民风淳朴,不想竟然出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之人。你放心,官府一定会严厉惩办凶手的。”

  范雷见他一再调侃,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混帐!难道你听不明白我的话?你一个小小典史,竟然敢消遣我!这人杀了我们齐府的人,又是我们齐府抓到的,我们自己来了断这桩恩怨,不需要你们官府插……”

  他还没有说完,叶小天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啪!”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狠狠掴在范雷的脸上,饶是范雷一方豪杰、技击高手,也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叶小天这一掌掴呆了。

  “混帐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辱骂本官!”叶小天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此人行凶杀人,自有官法处治,谁准你私设公堂的,目无王法,狗胆包天!”

  叶小天在人堆里站定,终于不用担心被人一脚踹飞,动武他可是渣渣,这点自知之明,叶小天一直很清楚。站在人堆里,叶小天威风八面地道:“来啊!把凶犯给我带回县衙,谁敢阻挠,格杀勿论!”

  李云聪吓了一跳,连忙掩口道:“大人,您真当自己是钦差啊!”

  叶小天咳嗽一声,道:“谁敢阻挠,一并逮捕!如有武力抗法者,当场击杀!”

  如果没有叶小天先前对那班皂隶、民壮们的打磨,他这一声令下,肯服从命令的大概只有那二十多个捕快,现如今这些皂隶民壮对齐家满腔怒火,只恨没人撑腰没人牵头,叶小天一声令下,百十个民壮齐喝一声:“杀!”

  百十杆锋利的竹矛便攒成了枪林,那些皂隶、捕快们拔刀的拔刀,举枷的举伽,也都是杀气腾腾。齐木手下那些打手立即擎起刀枪,举起弓弩,与巡捕民壮们对峙起来。

  终于缓过神来的罗小叶带着巡检司的官兵站在对峙双方的侧翼一动不动,两眼带着一种古怪的冷漠,死死地盯着齐木,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齐木心头微微一寒,突然生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很清楚,如果把华云天交给官府,对他的威望又将是一个严厉的打击,但是此情此景,却令他完全无法生起反抗的感觉。

  “难道这个人是上天派来收我的么?”

  齐木忽然生起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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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各出杀手锏

  齐木倒未曾怀疑叶小天和这个青山沟的少年猎户之间会有什么渊源,即便清楚,也不会因此怀疑叶小天敢循私枉法,那可是二十多条人命,就是他这么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炮制出这么多条人命大案而安然无恙。况且他这个“苦主”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善类。

  他认为叶小天要把华云飞带走,只是为了进一步打击他的威信,如果让叶小天把人带走,一旦华云飞对这个疯子典史说出青山沟血案怎么办?可是,有什么理由拒绝官府接收人犯?看这疯子的架势,只要他齐木敢拒绝,立即就是一场“全武行”。

  这件事上,叶小天占足了大义名份,又有百余名民壮、皂隶、捕快们做帮凶,实力已不在他带来的人手之下,罗小叶那个混蛋神色不善,显然对刚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想让他出手帮忙怕也有些困难。

  齐木念头急闪:“罢了,就算华云飞对他说出青山沟血案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华云飞的一面之辞,徐林、祥哥儿等人都已死了,这个疯子想拿到真凭实据谈何容易。在此期间,我已动用杀手锏,迫使花知县解除了他的职务,到那时这只没牙老虎还不是任我摆布?”

  一番利弊权衡之后,齐木咬着牙根摆了摆手,示意交人!

  他的脸皮火辣辣的,早在七年前他狞笑着一刀捅进程老大的心口后,这种在强者面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屈辱就再不曾有过了,但是今天,这种屈辱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齐木的目光像毒蛇似的,冷冷地盯着叶小天,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像当年宰了程老大一样干净俐落地宰了叶小天,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先断了这个疯子的官身和前程,否则后患无穷。

  范雷见老大让步了,含恨退开两步,恶声恶气地道:“把人给他们!”

  看到齐木带着他的手下灰溜溜地离开,皂隶、民壮、乡丁们都挥舞着武器欢呼起来,他们头一次有这样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们终于明白原来齐木也并非不可战胜的。

  叶小天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也笑了,他知道他已经在这些人心里成功地埋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很快就要生根发芽,看似稚弱的嫩芽,却能把压在它们头上的那尊沉重的石像顶翻。

  他转身看向华云飞时,笑意才丝丝敛去。不等叶小天询问,华云飞就平静地道:“我的确杀了二十多人。”

  叶小天道:“你一定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华云飞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又道:“杀人偿命,我该死!你是官,你抓我,我不怨你。我只是遗憾,还有一个人最该死,可他还没死!”

  叶小天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那个人,的确该死!该死的人,就不该让他躺在床上寿终正寝。”

  华云飞惊讶地看向叶小天,他没想到叶小天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叶小天转向苏循天道:“带他回去好生安置,回头我要提审!”

  苏循天听二人对话时,眼珠子就一直滴溜溜地打转,这时连忙答应一声,向捕快们招招手,一副枷锁便铐到了华云飞的脖子上,华云飞没有挣扎,只是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随着捕快们转身离去。

  叶小天望着华云飞远去的背影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一转身,就看见罗小叶正向他走过来,眼珠子红通通的,明明没有泪痕,眼白却已充血。

  叶小天有些奇怪,此前发生的一切他并未看到,所以对罗小叶的神情,他感觉有些诧异。罗小叶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叶小天道:“我跟你一起干!若违此誓,有如此刀!”

  罗小叶说完,“刷”地一声自鞘中拔出长刀,一手攥住刀柄,一手以拇指和食指掰住刀尖,用力一拗,只听“嘣”地一声响,一柄钢口甚好的腰刀便崩成了漫天激射的碎片。

  叶小天脸色凝重,一言未发!

  罗小叶向他点点头,沉声道:“罗某先去为兄弟料理后事!大人有差遣时,只消一句话,告辞!”

  罗小叶说完转身就走,李云聪悄悄靠近叶小天,困惑地道:“罗巡检在说什么,怎么没头没脑的。”

  叶小天轻轻摸挲着下巴,沉吟道:“我也正想弄清楚。”

  李云聪诧然道:“大人也不明白?那大人何以神色这般凝重?”

  叶小天道:“那不是凝重,是吓的。”

  李云聪:“啊?”

  叶小天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拗断一口刀,碎片像飞刀似的贴着你的鬓角飞过去,你也会‘脸色凝重’的。“

  李云聪:“……”

  叶小天当然明白罗小叶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叶小天决心对付齐木之后,他曾经拜访过几个人,其中有几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一个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王主簿,另一个就是罗小叶了。

  叶小天当初为了劝说罗小叶出兵助他解黄大仙岭之难,曾经去过罗家,亲耳听到叶大娘说过一番含糊其辞的训斥,在那之后,叶小天特意了解了一下,已然弄清了罗小叶和齐木之间的关系。

  此次叶小天再度造访罗家,希望能够说服罗小叶站在他一边,与他一起对付齐木,叶大娘对此也是极力赞成,但是罗小叶却拒绝了。

  罗小叶对齐木一直以来的欺压自然也很反感,两人之间的芥蒂也很深,但这还不足以让他起而针对齐木。个中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怯懦,而是因为一种知恩图报的念头。他不想罗齐两家祖孙三代的交情就此断送在他的手上,他不希望被人骂他忘恩负义,所以他只含蓄地表示可以保持中立。

  而今天,却不知因何缘故,罗小叶竟然做出了明确的表态,要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共同对付齐木。巡检司将站在他这一边,无疑将成为叶小天对付齐木的一记杀手锏。

  谁会把杀手锏整天挂在嘴边儿上,唯恐别人不知道呢?所以叶小天没有对李云聪透露内中详情,但是有了罗小叶的这番表态,叶小天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现在与齐木决战,他的把握更大了!

  拳头,已经攥紧了,而且不只一拳头,而是两只,那么……出师之名呢?

  叶小天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华云飞离去的方向。这个淳朴的山中少年,究竟因为什么对齐木产生了如此刻骨的仇恨?也许,这最终一战的缘由,就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

  葫县大牢里,拥挤不堪、气味熏人,犯人们被这种非人的环境折磨的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循天命人打开监牢大门的时候,八间牢房里都是相同的情形,地上躺着六七个人,肩并肩,脚挨脚,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呼噜,而其他狱友则紧贴牢墙,仿佛一尊尊雕像。

  大门一开,几名狱卒押着戴枷的华云飞走了进来,后边跟着苏循天和几个捕快,牢房里的犯人们往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幸好只有一个人啊,这时要是再塞进十个八个的,那大家就只好叠罗汉了。”

  一个狱卒站定身子,看了看这八间牢房,选定靠监牢最外侧,通风和透光条件都比较好的一号监,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苏循天冲着里边嚷道:“都他娘的傻愣着干什么,统统滚出来!”

  牢房里的犯人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差爷,我们被释放了?”

  “哈哈哈,谢谢差爷!谢天谢地,我总算可以离开了!”

  “我从不知道监牢竟然如此可怕,我再也不想来了。”

  苏循天大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谁说让你们走了?把他们塞进其它几间牢房去。”

  众囚犯一听顿时炸了窝,有人不服气地嚷道:“你把我们塞进其它牢房,空出这一间来就为了关这小子?他是谁啊,凭什么就比我们优待,难道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苏循天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放你母亲的罗圈拐子屁!老子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那人挨了一记大嘴巴,捂着脸好不懊恼,却也不敢反抗,只好发牢骚道:“大家都是来坐牢的,凭什么他就能单独住一间牢房,你也不看看其它几间牢房,里边还能住人么。”

  苏循天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他小小年纪,就敢去刺杀齐木!就凭他一个人便干掉齐木二十多个好手,他就有这个资格!”

  众囚犯一听尽皆骇然,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就是齐大爷上天入地想要找到的那个华云飞?他一个人竟然干掉了齐大爷二十多个人?

  一号监的犯人们惊呆了,片刻之后,他们默默地走向其它几幢牢房,像罐头盒子里的沙丁鱼似的一个个硬挤进去,却再无一人发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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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人头佐酒

  齐木回到府邸,直接来到书房,阴沉着脸色坐在椅上,闭目冥思良久,缓缓说道:“吩咐下去,堵塞驿道!”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范雷吃了一惊,失声道:“堵塞驿道?大哥,咱们的生意,可有九成全指着它呢,堵塞驿道,这……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齐木阴笑道:“自损八百,不是还剩两百吗?那条疯狗就像一贴撕不掉、挣不脱的狗皮膏药,只有用这个法子才能把他除去,要不然他还要继续咬人的。只要他倒了,葫县就还是我的天下,到时候我们重开驿路,恢复荣光也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齐木两颊受伤,这番话说的很慢,而且声音有些含糊,但是他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范雷思忖片刻,咬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就吩咐下去!”齐木点点头,合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范雷则急急走了出去。

  贵州对外的通道主要有两条,一条贯通南北,一条贯通东西,都是大明立国之后由奢香夫人主持修建的。奢香是彝人,彝名舍兹,本是川南彝族一位大土司的女儿,十四岁时嫁给了贵州彝族大土司陇赞.霭翠。

  几年后霭翠死后,因儿子年幼,便由奢香夫人摄政。当时正逢朱元璋得了天下,奢香夫人审时度势,投靠大明,配合大明军队围剿元朝余孽,向大明贡马、献粮、通道,为明军占领贵州进军云南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她惠及后人的最大的功绩还是主持修建了贵州的两大驿道。当时的贵州洪荒草昧,羊肠险恶,雪栈云林,荆枳蒿莱,根本不能容许大队人马和物资通行,想在当地修建驿道又要穿过无数的部落聚居区,如果不是奢香夫人这种身份,换一个人去不只要征服天险,还要克服无数人为问题,极难成事。

  在奢香夫人的主持下,贵州两大驿道开通,从此成为西南的大通道,西出东进、南来北往从此必经贵州,这也成为大明通往南方诸国的一条交通要道。政令的畅通、军事的威慑、经济的兴旺,全都离不开它。

  而今,齐木断其一截,就等于掐死了这条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后果不可谓不严重,这种局面只要维持半个月就得惊动朝廷,而不等朝廷受到惊动,贵州的地方大员和大土司们就坐不住了,到时候拿下一个小小典史自然不在话下。

  对于这件事的严重后果,齐木自然一清二楚,但他经营驿道运输多年,想要搞破坏,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如何制造种种是非,却不会把祸水引到自己头上,这种事他驾轻就熟。

  南来北往的大商贾们自然要怨声载道、朝廷驿路传输中断、政令不畅、过境官员停滞不行,大批军用物资无法运输,自然也要向葫县问责,到时候不要说一个小小典史,就是那位七品正印怕也要被一并拿下。

  随着齐木的一声号令,由他控制的这段驿路开始风云突变,第二天驿路上就传出消息,在林深树密崖高路窄的几段驿道上相继出现了几股山贼的踪迹,由齐家运输的几支商队全军覆没。

  这些地方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大队官兵根本施展不开,小股官兵去了也没什么用处,是以消息传开,顿时人心惶惶。

  许多经由葫县准备南下的商贾都在县城暂时住下观望风色,可是他们的货物拖延一天就是很大的损失,尤其是那些货物需要保鲜不能耽搁太久的人,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盛怒之下,他们自然要向花知县施压。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因为连日大雨,有段驿道崖路突然坍塌,修复这段路需要大量人工,费时良久,葫县上下闻讯更是民怨沸腾。

  这些事虽然看起来和叶小天全无关系,但是熟悉齐木手段的人和熟知两人之间过节的人很容易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们都清楚:“齐大爷这是对艾典史还以颜色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仅过往客商、朝廷驿卒、过路官员纷纷向花知县施加压力,就是本县士绅甚至大量民众也都大为不满了,他们不仅对花知县的无所作为不满,对叶小天也开始有所不满。这些人要么是经商的,要么是靠运输营生的,驿路一断他们就断了活路。

  虽然他们之中许多人平时都受齐木的欺压,虽然他们时时受着齐木的盘剥,当叶小天站出来同齐木斗的时候,他们也曾为之欢呼喝彩,可是一旦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全然忘记了齐木曾经施加给他们的痛苦。

  他们只知道现在挣不了钱吃不上饭,是因为叶小天同齐大爷作对的缘故。这种人当然不是全部,但是大有人在,形势急转直下,开始变得对叶小天越来越不利了。

  齐木听着手下反馈回来的消息,冷笑连连,他早把那些可怜虫看透了,一些记吃不记打的蠢货!他期盼着,很快那个疯典史就要众叛亲离,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到那时候……

  齐木狞笑着推开窗子,窗外铅云密布,一场豪雨就要来了。

  齐木忽然撕开袍襟,露出一蓬胸毛,仰首望着天空,好似在无声地咆哮。

  ※※※※※※※※※※※※※※※※※※※※※※※※※

  大牢里面,叶小天与华云飞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张食盒,里面盛着几样下酒的小菜,旁边还有一小坛酒。

  牢房里面很安静,那些抠脚大汉已经被叶小天放了,决战在即,激励士气的目的业已达到,何必再把那些混人关在这里浪费伙食,葫县的财政可是极其紧张的。

  整个大牢里现在只有三个犯人,牢狱最尽头最里边的那间牢房里,关着孟县丞,最外边这间里关着华云飞,隔壁那间牢房则关着毛问智。

  毛问智还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不晓得是不是有点暴露狂。只不过事先他已得到苏循天招呼,晓得隔壁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就是本县典史,是以不敢有所动作,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难受。

  叶小天为华云飞斟满一杯酒,华云飞微微皱起眉道:“大哥,我不会喝酒。”

  叶小天微笑道:“尝尝嘛,你现在还小,但总有一天会长大的。男人哪能不知道酒的滋味。杀人这种事你都做了,还怕喝酒?”

  华云飞没有再说什么,爽快地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入喉,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都呛了出来。

  叶小天看着他胀红的脸,端起杯轻轻呷了一口,悠然道:“这东西呢,一开始是要慢慢喝的,等你觉得它喝起来就像水一样的时候,那时再大口灌下不迟。”

  华云飞紧紧闭着嘴巴,等那辛辣的味道渐渐散去,胸腹之中却似有一团火苗升腾上来,烧得他的眼睛都红了:“一点都不好喝,我不喝了。”

  叶小天笑道:“行!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杀齐木?”

  华云飞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半晌,两行泪水忽地潸然而下。

  叶小天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等了许久,华云飞终于开始说话,一字一句,他说的很慢、很轻、还很详细,说起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就像在重复别人的故事。

  叶小天却很明白,他心里要有多么深的恨意,才能让他用这样平静甚至冷漠的语气说出来。当华云飞把事情经过说完以后,叶小天道:“你为何要寻私仇?为何不报官?”

  华云飞抿起嘴巴,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悲哀与讥诮。报官?就葫县那几个官?要么是泥胎木塑的摆设,要么是与豪强勾结的贪官,告官有用么?只怕羊入虎口的可能更大一些。

  叶小天仿佛看不懂他的眼神,依旧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报官?”

  华云飞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虽东躲**,很少与人接触,但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叶小天与齐木之间的事情,当日他被抓住时,更是亲眼见到了叶小天与齐木剑拔弩张的局面,难道叶小天还不明白齐木在葫县有一手遮天的势力?

  华云飞想解释一下,但他还没开口,叶小天就已说道:“你要报官!立刻就报!我让人提你出去,到大堂报官。你记住,我,就是官!多少有些神气,大小是个官儿的典史官!”

  华云飞愕然看着他,过了片刻,他好象明白过来,一双眸子闪闪发光,激动地道:“大哥,……你真能把他绳之以法?”

  叶小天笑而不答,起身往外走,一边一边说道:“当天在山上,你送了我四条鱼,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日,我也送你一条鱼。”

  华云飞先是一呆,继而恍然过来,大哥指的是断头饭吧,他慨然道:“好!等到吃断头饭的那一天,我一定好好喝顿酒,鱼要吃,但我最希望用来下酒的,是那齐老贼的人头!”

  叶小天走出去,牢门在他身后“哗啦”一声锁上了,叶小天回首笑道:“到时候,我送你一条金鲤鱼!”

  “金鲤鱼?”

  华云飞呆呆地望着叶小天的背影,他又不懂了,这位大哥说话怎么总是高深莫测的。

  一直在隔壁牢房装模作样地坐着,仿佛一头大猩猩似的毛问智见叶小天走了,登时如释重负,他扑到栅栏边,冲着华云飞嘿嘿地笑:“俺说大兄弟,你咋这笨呢!金鲤一旦脱钩去,摇头摆尾不再回,这话你知道不?金鲤鱼啊,啥意思你知道不?”

  可怜华云飞一个大字都不认识,哪里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他愣愣地摇了摇头,纳闷儿地问道:“金子做的?不能吃?”

  毛问智一拍大腿,急道:“哎呀妈呀,这没文化,是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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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我们决斗吧!

  倾盆暴雨也未能阻挡住前往县衙抗议、谴责、央求、施压的人群。时间每一秒都在流逝,那流逝的不是时间,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流得就像天上的暴雨,谁不心疼?

  向花知县施压的人是当地或外地的士绅;谴责花知县的是致仕的前辈、过路的官员;向花知县愤怒抗议的是众多的商贾;苦苦央求的是那些靠驿路过活的百姓,活脱脱一副众生相。

  就连本县的客栈、饭馆的掌柜们也都跑了来,尽管他们最近生意火爆的很,但是他们很清楚,眼下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如果驿路不能通畅,葫县很快就会变成一块死地,重现当年孤山野岭的模样。

  种种矛盾、压力,全都担在了花晴风这位本县正印的头上,把个花知县弄的焦头烂额、晕头转向,他本来就是个没担当的人,自然把一切都推诿到叶小天的头上。

  只是来闹事的这些人也都了解叶小天那浑不吝的个性,谁敢去他那儿自找没趣,当然是揪住花知县不放,柿子谁不挑软的捏啊。花晴风无奈,只好使人去找叶小天。

  当时叶小天正要去大牢,只是**地回了一句:“本官正忙着,等我忙完就去县衙!”便把他的人打发回来了。这句话别人或许没资格说,但叶小天这么说,花晴风一点质问的底气都没有。

  叶小天的所作所为可比他硬气多了,许多本该由他来拨乱反正的事,现在都是叶小天在做。叶小天已经获得县衙上下一致的拥戴,如果不是因为明知叶小天这个典史干不长久,王主簿早就把叶小天当成了最大的威胁,又岂会跟他合作。

  再者,叶小天明知自己干不长久,只想着临走之前把这件事痛痛快快地解决掉,也根本不用顾忌和花知县的同僚关系,行事自然毫无忌惮。花晴风听到回报气恼不已,只能再度派人去催,他可招架不住这么多人的狂轰滥炸。

  叶小天从监牢里出来,马上唤来牢头儿面授机宜,那牢头儿也清楚现在葫县刮的究竟是什么风,都说这位典史大人有疯病的,疯的连县太爷都束手无策、齐大爷直呼头痛,他可不敢得罪,自然是唯唯喏喏,听命行事,马上派人去提人犯华云飞。

  叶小天嘱咐完了牢头儿,又叫过李云聪、苏循天、马辉、许浩然等人仔细嘱咐了一番,这些人马上冒着大雨离开了监狱,按照叶小天的吩咐各自做事。

  做完这一切,牢头儿也把华云飞提来了,叶小天也不与华云飞多说,便与众人披上蓑衣,和周班头等十几个捕快护着华云飞的囚车直奔县衙。

  此时,黄大仙岭上……

  暴雨倾盆,天雷阵阵。

  两个蓑衣人傲然站在黄大仙岭上一块突兀探出悬崖的巨石上。

  一个是很英俊的少年,蓑衣的腰带处露出一段麻线缠绵的刀柄和小半截锋利无鞘的刀刃,脚下一双麻鞋,雨水小溪般从他脚下的石面上飞快地流过,少年站在那里,稳稳的一动不动。

  旁边隔着半丈多远,斜探出崖的一株高大古松前面,站着另一个蓑衣少年,额头探出一截青布帕裹成的锥形尖角,已经被雨打弯了,他左耳戴着一串黄红相间的大耳珠,珠子下面还缀着一串红缨穗。

  山风呼啸,暴雨倾盆,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顶上。

  佩刀少年蹙着眉,迎着呼啸的风雨大声喊道:“我们两个谈事情,为什么要挑这种地方啊,而且还是这样的天气?我总觉得有点蠢。”

  锥角少年道:“你懂什么!我看那些唐传奇、宋话本,但凡江湖奇人,从来就不在正常一点的地方说话,一般都会挑个悬崖峭壁什么的,这叫意境。”

  佩刀少年道:“包括正下倾盆大雨吗?”

  锥角少年道:“天有不测风云!”

  佩刀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酷酷地道:“不如说你有病!齐木开始堵塞驿道了,你听说了么?”

  锥角少年道:“那不正好?我们盼的就是这一天!”

  佩刀少年道:“你那边已经找了多少人?”

  锥角少年道:“不必问,足够了。你呢?”

  佩刀少年道:“何必问,难道会比你少?”

  “哼!”

  “哼!”

  两个人沉默一阵,佩刀少年又道:“以后你我二人不可针锋相对,要精诚合作才行。”

  锥角少年道:“这件事需要摆平各方面的关系,并不容易。和你们苗寨交好的,你出面!和我们彝寨交好的,我出面。涉及官面的,王主簿出面。生意场上,大亨出面。打我们主意的,刀枪出面。相信各个方面的权势人物对齐木的作为也很不满意,我们要接手容易一些。”

  佩刀少年道:“驿路运输方面自有一套规矩,你都明白吗?”

  锥角少年道:“你我两个部落中,都有不少子民在齐木手下讨生活,这些人我们一句话就可以接手,有他们这些熟手在,我们要上道还不容易?”

  佩刀少年道:“说的也是。仔细想来,他的主意当真不错,这么多年来,我们部落里有不少人在齐木手下跑运输讨生活,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去搞驿道运输呢?”

  锥角少年嘲弄道:“没见识的土豹子,有地种的时候会想到去打鱼?”

  “才说精诚合作,你就侮辱我,我要跟你决斗!”

  “一点就着,你是炮仗啊?我接受你的决斗!”

  “呛!”

  钢刀出鞘,狭长似柳叶。

  “铿!”

  钢刀出鞘,刀背上九只铁环哗愣愣一阵响。

  “喀喇喇!”

  一道惊雷猛地劈中山顶那棵古松,一股电火冒起,把两位正打算决斗的江湖奇侠吓得抱头鼠窜……

  ※※※※※※※※※※※※※※※※※※※※※※※※※※※※

  “呵呵呵呵……”

  倾盆大雨在檐下串成了珠帘,齐木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笑意,奈何腮上伤势未愈,只能发出一阵呵呵的笑声。齐木笑了一阵,用缺了几颗牙齿,以致有些漏风的声音说道:“如此大雨,他们还去县衙逼宫,看来真是心急如焚了。”

  范雷笑道:“咱们的人自然在其中推波助澜,起了一点作用,不过他们确实着急了。”

  “利字当头啊,岂能不急?急得好!”

  齐木在厅中踱了一阵,脸上渐渐显出一股阴鹫之色:“我改变主意了!”

  范雷讶然道:“大哥改什么主意了?”

  齐木道:“等到惊动布政使衙门和几位大土司,夺了他的官职,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要整治他,还得再等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我实在是等不了啦,这是其一。

  其二,这段时间,咱们的损失着实不小,比我预想的还要大,上边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我在动手脚,如果影响到他们的利益,难免会对我心生不满,此事还该速战速决才是。”

  范雷蹙眉道:“可是,他有官身庇护,我们能做什么?总不能明目张胆的……”

  齐木截口道:“不!就是要明目张胆!法不责众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说过?”

  范雷双眼一亮,道:“大哥是说?”

  齐木道:“朝廷是个什么操行,你很清楚。这地方,他们是不愿意用强的,忠州这地方,一旦燃起战火,就是一个泥坑,兵马钱粮,流水一般地消耗,能换来什么?得不偿失的。

  所以朝廷对于此地,一直绥靖为王,如果有人倒行逆施,逼得民怨沸腾,从而暴*,打死一个小小典史,这种事,朝廷绝对会不了了之。用一个区区典史的命,换来地方上的安定,在朝廷诸公眼中看来是值得的!”

  范雷兴奋地道:“我明白了,咱们不出面,利用那些去县衙施压的人……”

  齐木阴恻恻地道:“当然,该推波助澜的时候,也不妨伸伸手。”

  范雷会意地道:“我明白!我这就去!”

  范雷转身快步离去,齐木慢慢踱到廊下,望着串成了线的雨水,悠然道:“以为民请命而自居,却被愤怒的民众活活打死,抛尸于暴雨之中,这样的结局,很有趣吧……”

  ※※※※※※※※※※※※※※※※※※※※※※※※※※※

  暴雨之中,叶小天还不知道他的死对头齐木居然跟他心有灵犀,也挑了今日决一死战。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雨水里,对陪在一旁的周班头大声道:“下雨?下雨才好!你不是说他们有弓弩么,这样的天气他们无法使用弓弩,我们才可以减少伤亡。

  而且,暴雨天突然发动,可以起到出其不意之效!现在华云飞已经被抓,齐府里想必没有那么多的护卫了,我们这时出击容易得手。一旦齐木被抓,首恶被擒,其余党不过是一盘散沙,就不足为虑了!”

  “典史大人回来啦!典史大人回来啦!”

  负责洒扫的老卢头今天无所事事,正袖着手在廊下看雨,头一个看到叶小天回来,马上跑到菜市场一般吵闹不休的大堂上嚎了一嗓子,只一句话,正围着花知县七嘴八舌的各路人马顿时鸦雀无声。

  花知县如释重负,抻了抻被人拽的皱皱巴巴的官袍,正了正被人晃歪了的官帽,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恶意地想:“吵啊!你们继续吵啊!有本事冲那个疯子撒泼去,他不劈头盖脸扇你一顿大耳刮子才怪!”

  花知县整理好仪容,沉声喝道:“来啊!速传艾典史上堂,本官有话问他!”

  花晴风一语未了,就听“嗵!”地一声响,把他吓得打了个哆嗦,那不是雷声,是鼓声,暴雨之中,惊雷之下,居然有人在击鼓!

  鼓声一声声在大堂上回荡,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叶小天披着一身雨水,踏着鼓声从外边进来,当真是一步一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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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霸道总动员

  花知县听到鼓声便有心悸的感觉,在这大雨倾盆的日子里,居然有人到县衙击鼓,心中不祥的感觉更是浓郁,此时再看到叶小天这副模样,情知必有事情,可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艾典史,何人击鼓鸣冤?”

  叶小天拱手道:“击鼓鸣冤者,青山华云飞!”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混在那些官绅商贾、百姓之中怂恿大家闹事的齐木党羽立即高声嚷道:“华云飞?那个杀人凶手不是已经被收监入狱了吗?就等秋后问斩的死囚,居然跑到县衙告状?衙门不公、衙门不公!”

  叶小天凌厉的眼神一望过去,叫嚣声立即停止了,敢和齐木刀对刀、枪对枪地叫板,敢掴范大管事一个耳光的人,他们又岂敢得罪。叶小天一字一句地道:“华云飞的确是死囚,但死囚也是人,有冤也得诉!”

  花知县讷讷地道:“只是不知,华云飞状告何人?”

  叶小天道:“大老爷升堂一问不就知道了?”

  花知县心里那个恨呐,早知道叶小天又要给他出难题,他宁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让这些官绅骂上一阵,也不去找这个疯子回来。如今被叶小天将了一军,花知县只得吩咐道:“来人啊!升堂!”

  适逢大雨,正常情况下衙役们都会散到各房歇息,要召集起来也不是一时半晌的事儿,但今日不同,花知县只是一声吩咐,还不等人去传唤,两班衙役便执着水火大杖轰隆隆地闯了进来。

  衙役们一上堂便迅速清场,将那些不知所措的官绅百姓统统轰下大堂,都赶到栅栏外雨檐下站着。随即分两排站定,水火大棍敲得好象正放着一千响的“大地红”,口里高声吆喝着堂威。

  花知县见此情形,心里咯噔一下:“这厮是有备而来啊!”

  叶小天解下**的蓑衣,苏循天立即赶上两步殷勤地接过,花晴风坐在案后看见这一幕,心中暗骂:“混帐东西,我这个姐夫对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殷勤,明知他是假典史,你溜的什么须。”

  监牢牢头儿亲自押着华云飞走上大堂,叶小天拱手道:“大人,下官职司捕盗缉凶、管理监狱。今日这告状之人乃是囚犯之身,因他声明有莫大冤屈,是以下官斗胆带他来见县尊大老爷,此囚身负数十条人命,乃是重犯,为安全起见,下官请求堂上听审。”

  花晴风心道:“说的客气,我若不允,你不是发疯就是耍驴,本官奈何得了你吗?”

  花晴风咳嗽一声,道:“准了,赐座!”

  叶小天拱手道:“谢大人!”

  李云聪赶紧搬了把椅子过来,又用袖子使劲拂了拂,殷勤地道:“大人请坐!”

  花晴风看了更加郁闷了。

  华云飞是被囚车押来的,那囚车没有遮盖,是以被淋得全身湿透,因为他是身负数十条人命的重犯,押出牢房时还给他上了大枷和镣铐,看着并不显高壮的一个少年,披枷戴锁地站在那儿,头发**地贴在身上,衬得瘦削的脸颊有些苍白。

  花晴风骑虎难下,只得坐定升堂,一拍惊堂木,对华云飞道:“华云飞,你所告何人,因何罪状,一一说来,公堂之上,不得妄言,如果蓄意诬告,罪加一等!”

  华云飞双手扶枷,大声说道:“大人,草民状告本县军户齐木,为了谋夺草民家的一张虎皮,将我父母双亲生生害死!”

  栅栏外面围观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其中几个齐木的手下立即大呼道:“他是杀人凶手,杀死齐家几十个人,与齐家结有仇怨,此时举告齐家,分别是挟怨报复,是诬告!是诬告!”

  叶小天坐在一侧,早就盯着外面呢,此时霍然立起,拿手往外一指,大声道:“这个,那个,还有那个,咆哮公堂,干扰大老爷问案,拉下去,每人重打二十大板!”

  周班头一挥手,几个捕快立即一拥而上,从人群中扯出叶小天所指的三个人,不由分说就拖下去,摁倒在雨地里,另外几个皂隶扑上去,抡起大棍就打。那几个人一开始还大声抗议,到后来只剩下哭爹喊娘的惨叫声,血从身上流下来,迅速被雨水卷走,看着触目惊心。

  旁观众人暗暗心惊,这个疯典史,果然心狠手辣。

  花晴风心中暗恼:“这坐堂的究竟是你还是我?是你审还是我审,要下令打人也该由我下令才是,你这般趁俎代庖,置本官于何地?”

  只是叶小天这个官儿虽然是假的,气势却越来越盛,花晴风竟然不敢问责。他咳嗽一声,佯装不曾察觉叶小天越权,只对华云飞道:“齐木如何害死你的父母,详细情形,一一道来。”

  华云飞从他猎到一只猛虎,第一次在街头售虎,引起齐木手下注意开始讲了起来,讲到他父母遇害一幕时,华云飞迟疑了一下,想起来时路上叶小天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什么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成什么,跟一个流.氓讲什么规矩?”

  华云飞把牙一咬,大声道:“草民……亲眼看见齐木带人闯到我家,搜出虎皮,又命徐林、祥哥儿等一众打手将我父母用酷刑活活害死。”

  花晴风惊得从公案后站了起来,身子前倾,急声道:“你说……你亲眼所见?”

  华云飞道:“不错!”

  人群中还有几个齐木的手下,慑于叶小天的威风,刚才一直不敢再说话,如今听华云飞说齐木当时就在杀人现场,而且他本人就是目击者,心里顿时慌了。

  他们习惯了对良善百姓为所欲为,习惯了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去达成目的,习惯了良善百姓反而要囿于种种的约束规矩,捆住了手脚任他们欺压,他们还真不习惯别人也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不应该啊,华云飞不是应该实话实说么?徐林、祥哥儿等人已经死了,只要他实话实话,便是包青天复生,这笔糊涂帐也很难再牵扯到齐大爷头上,就算从齐府搜出那张虎皮,也不过是齐大爷误买赃物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齐府的人忍不住大叫起来:“他说谎!他若在场,为何当时不出手救他爹娘?为何徐林、祥哥儿等人好端端的,为何几日之后他才进城寻仇?”

  华云飞大声道:“因为,他们在我家水缸里卑鄙地下了蒙汗药,当时我也中了蒙汗药,趁着还没发作爬到院子里,躲到了柴垛后面,他们杀害我爹娘时,我虽已醒来,却还四肢乏力,根本无力救人!”

  花晴风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报官?”

  这句话说完花晴风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果不其然,华云飞用讥笑的口吻道:“齐木作威作福,鱼肉乡里,丧尽天良的事做的多了,我葫县官府什么时候为百姓主持过公道?今朝若非有青天典史,我华云飞报仇不成,死便死了,也不会诉之公堂!”

  花晴风恼羞成怒,一下子站起来,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你大胆!”

  叶小天慢慢起身,沉声道:“大人,据查,青山沟华氏夫妇,确系暴死,死状惨不忍睹。而华云飞进城之后,专门针对齐木的人下手,徐林、祥哥等人的死状与其父母死状相同,显见是为了报仇雪恨。

  华云飞杀人害命,固然该死,可是不能因此抹杀他父母被害的事实。既然华云飞目击了凶手行凶,下官以为应该马上把凶手绳之以法,否则公堂之上这么多人,一旦泄漏消息,走脱了凶手,后果不堪设想!”

  花晴风看着叶小天,突然之间全都明白了,什么华云飞击鼓鸣冤,不过就是叶小天导演的一出戏,叶小天和齐木之争,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刻,而他这位县太爷所扮演的不过就是个公证人的角色,就像当初黄大仙岭上的罗大亨,这场决斗战亦或不战,根本不是由他来决定的。

  花晴风无力地坐了回去,垂着头,沉默半晌,轻轻摆摆手,道:“你去吧!”

  叶小天的唇角轻轻勾了起来,向花晴风拱起手,一步一步退向大堂外,退到距门槛仅三步距离时,叶小天把袍袖洒然一甩,转身出了大堂。

  大堂外,庭院中,暴雨下,不知何时,应召而来的捕快、皂隶、民壮已经站满了院子,雨水哗哗地浇在他们身上,可是他们一个个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叶小天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了片刻,忽然大步走出去,走到雨中,和他们站到了一起。顷刻间叶小天就被淋透了,豆大的雨点抽在他的脸上隐隐生疼。

  叶小天抿着嘴,任那雨水沿着脸颊哗哗地流淌着。所有人都在望着叶小天,本来桩子似的立在那儿的人,在看到叶小天的那一刻,眼睛里突然就放出光来,整个人焕发出勃勃生机。

  叶小天振声道:“齐木横行不法,鱼肉乡里,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为何能逍遥至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骤不停歇的雨声,大堂雨檐下的士绅商贾也都摒住了呼吸,默默地听着。叶小天道:“因为齐木有人、有钱、有势力,有层出不穷的阴险手段,可是,这是小民该推脱的理由,是你们该推脱的理由吗?”

  叶小天指着肃立雨中的捕快、民壮们:“你们代表着朝廷,你们是官差,是胥史,是文人笔下称为鹰犬爪牙、虎狼之暴的人!这称呼不好听,是不是?可是如果作为执法者,你们连鹰犬爪牙的狠劲儿都没有,那才是莫大的耻辱!

  谁都可以怕齐木,唯独你们不可以!如果当官做差的在豪强恶霸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朝廷还能指望你做什么,百姓还能指望你做什么?百姓向你求公道,你向何人求公道?”

  叶小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力一甩,继续道:“我们手里有印把子、有刀把子,有王法,凭什么怕他齐老二?你们欠缺的就是胆量、就是勇气、就是霸道!

  什么是霸道?就是他不听话要从他身上辗过去!他听话也要从他身上辗过去!拿出你们的狠劲儿来,对齐木这种人,就得比他更霸道,他才会乖得像只小白兔!在葫县他就是天?哈!天大的笑话!他顶多算是一片阴云,可阴云总会散去,雨也不会一直下!”

  叶小天说到这里,滂沱大雨忽地戛然而止。叶小天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我艹,吹出奇迹了!难道我是老天爷的私生子?”但他马上就发觉不对劲了,雨……只是在他头顶停住了,面前的捕快们依旧淋在倾盆大雨之中。

  叶小天突然若有所觉,一扭头,就见罗大亨站在他身边,手里撑着一把巨伞,满脸欠揍的微笑,很亲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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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我们要霸道!

  叶小天一见罗大亨,不禁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大亨微笑道:“因为今天雨很大!”

  尽管叶小天早已习惯了他跳跃性的思维,听到这话还是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跟雨大不大有什么关系?”

  大亨慢条斯理地道:“因为雨很大,所以没有生意。因为没有生意,所以我很闲。因为我很闲,所以我来看看大哥。”

  叶小天无力地扶住了额头,好好一个战前动员,似乎就这样被这夯货给毁了。不过,好象罗大亨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再加上大雨滂沱的,大家应该没听见。叶小天抱着一线希望抬起头,就见罗大亨突然攥起钵大的拳头大吼起来:“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被叶小天方才一席话煽动得热血沸腾的捕快、皂隶们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儿,因罗大亨这一句话,终于找到了渲泄口,所有的人振臂高呼起来:“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叶小天趁机把手一挥,大喝道:“出发!”

  县衙府门洞开,大队人马潮水一般从大门涌出去,把迎面而来准备闹事的“百姓们”弄得一个愣怔,这些人有的打着雨伞、有的披着蓑衣,穿着各色衣衫,扮成各色人物,其中只有两人暗揣短刃,是打算挑起骚乱后如果别人不给力,再趁乱下手给叶小天致命一击的。

  一见捕快们这副架势,两个杀手中脑筋更灵活的那个便反应过来。大雨滂沱之际,这么多的人马。除了是去对付齐大爷,还能有谁?他马上振臂高呼道:“疯典史欺压良善,天怒人怨,致使驿路堵塞,断了我等生路,我们……”

  “要霸道!辗过去!要霸道,辗过去……”

  大字不识几个的捕快、皂隶们被叶小天一席话刺激的眼睛都红了,他们说不出别的。只会用这样简单的词汇来渲泄他们的怒火,激发他们的斗志,于是他们就像一群愤怒的公牛,一边喊着口号,一边轰隆隆地开了过去。

  那些跑来县衙准备挑事儿的人都是听命于齐木的,但其中九成九的人不能打,这都是些酒色之徒。被掏空了身子的人,齐木特意挑了这么一些货色,就是为了避免事发后别人疑心到他身上去。

  这样一群人,在兴奋的嗷嗷直叫的捕快们面前自然毫无还手之力,立即被冲得七零八落,那个喊话的人直接被马辉故意撞翻在地。等所有人从他身上跑过去后,他爬都爬不起来了,因为大亨扛着巨伞,好死不死地正好从他身上辗过去,就大亨那吨位。这厮怎么承受得起?要不是另一个杀手及时把他扶起,他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溺死在大雨里的杀手了。

  捕快、皂隶们冲出所谓的抗议人群。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轰隆隆地开向齐府,被冲散的抗议队伍中有人抄小道亡命似的逃回齐府报讯儿去了,齐木一听大惊失色,他的府里也不能有事没事地就养着那么多人,整天把府里搞得刀枪剑戟的,那日子还过不过?

  是以华云飞被捕后,很多临时召来的打手武士都离开了齐府,齐府中此时的护卫力量与往昔持平,仅仅是用来显摆威风、防鼠窃小贼的,这么点人根本不足以同叶小天对抗,况且,连番交锋一再退让后,齐木锐气渐失,已经没有勇气同叶小天所代表的官府力量对抗了。

  齐木急急思忖一番,立即把范雷唤到书房,范雷也知道事态紧急,听齐木面授机宜后马上领命离去,齐木离开书房来到厅中,听到前门外已然传来一阵叱喝呐喊声,不由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大人,大人!”

  叶小天命人撞开大门,生擒了几个胆敢持械抵抗的家丁后便长驱直入,直闯齐府客堂,齐府二管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连连呼唤,叶小天毫不理会。

  “大人,后宅没有齐木!”

  “大人,书房、花厅等处都搜遍了,没有齐木!”

  “大人,没有……”

  叶小天霍然转向齐府二管事,冷然道:“齐木呢?”

  齐府二管事皮笑肉不笑地道:“近来山贼猖獗,堵塞驿路,我齐家的车马队被打劫了好几回,官府指望不上,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啦。我们老爷两天前就离开县城,赶往出事地点了。”

  “是么?”

  叶小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管事,脸上的神情比他还要奸诈几分:“来人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给我仔细地搜!”

  叶小天一声号令,就好象伸手在墙上画了一个标准的圆,里边又填了一个正楷的“拆”字,众捕快、皂隶、民壮们凛然称命,一场轰轰烈烈的拆房子运动就此开始了。

  屋里的东西统统搬到院子里,据说是为了防止藏身其间,屋里的人自然也赶了出去。房顶上的瓦都一片片地掀开了,也不晓得这是在找齐木还是在找麻雀,借着这场豪雨,齐家里里外外被浇了个通透,当真是任何“污垢”都洗刷一净了。

  齐府二管家万万没想到这位疯典史居然想得出这样的损主意,这哪是一个官员能干得出的事儿?

  叶小天这么做,倒也不是很幼稚地单纯为了出气,而是为了进一步瓦解齐木的军心士气,打击他的威望,为打垮齐木后,由李伯皓和高涯、罗大亨三人更方便地接收齐木的势力打基础。

  叶小天早就料到齐木狡兔三窟,根本没想过能在齐府抓到齐木。而齐木眼下还只是个嫌犯,如果抓不到他那就只能无功而返,不能查封他的府邸或者抓他府上的人,那对己方的士气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叶小天就像一个辎铢必较的商人。看似莽撞疯狂,可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必有所图,或许可以用一个不太好听的比喻来形容,他现在就像一条疯狂的猎狗,一口咬不死你,也要咬口肉下来或者挠一道爪痕,反正不让你好过。

  整个齐府比遭了劫还惨,所有东西都泡在水里,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所有房子都被大雨冲洗的仿佛刚发过洪水,仅此一举,当叶小天领着那些淋得落汤鸡一般,却士气高昂兴高彩烈的捕快们离去时,整个齐府的气焰就低沉了极点,即便是对齐家最死忠的打手,心头都不免升起这样一个疑问:“齐家。是不是真的要倒了?”

  ※※※※※※※※※※※※※※※※※※※※※※

  叶小天带着人蜂拥而来,席卷而去时,整个齐府一片狼籍。

  关在齐家水牢里的人也都被放了出来,其中有犯了错的家仆、跟丫环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护院,给齐家运东西时手脚不干净的贩夫,苏循天本着给齐木多添一分堵。大家便多开一分心的原则,统统释放了。

  拘押他们不是重罪,诉之公堂也不过给齐木增加点小罪名,齐木都担上杀人的罪名了,这点小罪无伤大雅。苏循天也就懒得把他们带去衙门,可苏循天绝不会想到其中有三个人。分别叫杨三瘦、邢二柱和岳明。

  杨三瘦现在一点也不瘦,白白胖胖,微微有点发福,他都被水牢泡浮肿了。至于本来就比较胖的岳明,如今圆得像只冬瓜。

  这三个人被塞进水牢之后,那齐府护院还真去问过齐木,齐木当时正在涂药,听他禀报说什么靖州杨府什么家人,他跟杨家只是偶有生意往来,关系并不密切,当时又在火头上,没等那护院说完,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

  齐木只道那护院是说那个杨府管事想要求见自己,这时哪有心情见他,却不知道那人已经被自己的手下关起来,所以直到今日,托叶小天的福,杨三瘦三人才得以重见天日。

  三个人跑到大街上时,雨已经小了些,三人并作一排,腆着肚子站在一户人家门楣探出的雨搭下面,邢二柱怯怯地道:“三管……三瘦管……表舅,葫县真是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靖州吧。”

  杨三瘦悲凉地道:“回吧,不回也不行了,钱都没了,不回靖州又能如何?可是……回靖州也要钱啊……”

  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哟!这谁呀这么没有规矩,堵着我们‘蟾宫苑’的门口,还让人家怎么做生意呀?”

  杨三瘦三人一回头,就见一个矮胖子,脸上的粉涂得足有半斤重,嘴唇鲜红,跟刚啃完死孩子似的,明明是个男人,偏做妇人打扮,鬓角还插了一朵大红花。这人瞧瞧杨三瘦三人,拿手帕掩着嘴儿格格一笑:“倒是白白胖胖的,缺钱花了?要不要哥哥帮你们指点一条明路?”

  杨三瘦瞧着这人总觉得有点邪兴,正想随口应付两句便挪离人家门口,邢二住突然拿胳膊肘儿使劲捣他,杨三瘦恼火地瞪过去,正想再拍他一巴掌,却见邢二柱指着远处,张口结舌。

  这时,叶小天正领着大队人马回转县衙,叶小天没有注意到站在屋檐下避雨的杨三瘦这三人,邢二柱却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前头,最拉风的叶小天,杨三瘦顺着邢二柱的目光望去,顿时眼神也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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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进退狐疑

  今日大雨,王主簿待在签押房里一直无所事事,当叶小天率人离开县衙冲向齐府时,王主簿闻讯突然来了兴致,遂搬出他珍藏的那具七弦古琴,打开窗子,点燃檀香,净手,听雨,抚琴,对着瓢泼大雨弹了一首《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本是一首琵琶曲,王主簿以古琴弹来,居然也是杀伐之音阵阵,一曲弹罢王主簿意犹未尽,轻调琴弦,又来了一曲《阳关三叠》,琴声铮铮,正自得其乐间,忽有一名心腹禀报道:“大人,外面有个姓蔡的求见,说是……来自齐府。”

  王主簿双手微微一抬,又向下轻轻一按,压住了琴弦,漫天琴音顿时消失,只有哗哗的雨声透窗而入。王主簿笑道:“他还不死心么?不见!”

  那心腹道:“大人,那姓蔡的人说,齐大爷和孟县丞与大人您平日里虽然有些龌龃,却是唇齿相依,谁也离不了谁。大人要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王主簿晒然道:“这个,还用他来教我?我们这位县太爷,早已消磨了壮志了,就算没有孟县丞与我联手,你以为县尊大人能与我较量?两者比较起来,孟县丞和齐木才是我的眼中钉啊。所以么……”

  那书办道:“所以?”

  王主簿双手一抬,一曲《广陵散》便洋洋洒洒地飘进了雨幕:“所以,让他去死吧!”

  ……

  一场豪雨之后,葫县就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概得半天功夫,城中积水才能排到河里去。不过齐家的宅院位于葫县城里位置较高的地方。所以这里的积水只是大约没过脚面。

  叶小天一行人赶回县衙,踏着薄薄一层浑浊的雨水,就似踏浪而行。

  李云聪一边走,一边分析道:“齐木一定还在城里!”

  叶小天道:“他在城里,这是肯定的。但是他在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且想出应对的办法之前,他一定会离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苏循天道:“奉大人口谕,卑职已调集人手守住四城,齐木走不掉的。”

  雨已经停了,大亨倒拖着巨伞,不断晃动手腕,看着大伞在雨水中划出的蛇形水线,玩得不亦乐乎。听到苏循天这句话时,他却突然抬起头,插了一句嘴:“齐木一定走得掉!”

  苏循天不屑地道:“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叶小天笑道:“大亨似乎另有高见啊,且说来听听。”

  罗大亨道:“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我心里其实都清楚。我爹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可是该瞒着他的时候我还是得瞒着。能偷偷摸摸从他眼皮底下溜走,我就绝不大模大样往外走。

  齐木应该也是一样,哪怕他认定了在葫县可以一手遮天,可他干的既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一定会做不测准备,想离开这么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城还不容易?你们一定看不住的。”

  苏循天和李云聪讶然看向大亨。大亨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我说的有道理吧?”

  苏循天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说话居然也能有条理了,殊为难得!”

  李云聪点头道:“是啊。”

  大亨委屈地对叶小天道:“大哥,你说我说话有不着调的时候么?”

  叶小天安慰道:“你今天这番话说的挺着调的。”

  大亨:“……”

  叶小天想了想,忽然停住脚步,对苏循天道:“大亨说的有道理,你把咱们派驻四城的人手都撤回来吧!”

  苏循天讶然道:“全撤回来?”

  叶小天道:“对!全撤回来!”他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牵起一丝神秘的笑意,苏循天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

  葫县南城,距城门只隔两条街的路口,有一家千氏卤面卤肉店,店主的姓很少见,姓千,名叫千星。卤肉店的店面不大,但后院儿挺大,因为店主还兼着屠夫的差使,帮人杀猪宰羊,有时还偷偷摸摸卖牛肉。

  卤肉店的生意挺好,据说这家卤肉店原本开在湘西,有上百年的历史,几十年前遭逢战乱,千家先祖什么都不要,只背着那一锅祖传的卤肉汤逃到了葫岭。传承上百年的卤肉汤卤出来的肉滋味就是不一样,所以小店虽小,生意却一直极好。

  店面门口那两只灯笼已经被油烟熏成了灰黑色,地上摆着五六张小几,旁边还有几张条凳,未到时饭口,只有三个食客:杨三瘦、邢二柱和岳明,三人围坐在那张油渍麻花的小桌子边上,神色呆滞。

  千星端着两碗卤肉面,晃着膀子走过来,两根拇指长长的黑指甲就浸在面汤里,两碗油汪汪的卤肉面往三个人面前砰地一放,千星不屑地乜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饭香味传来,三个人顿时精神一振,立即坐直了身子,邢二柱道:“掌柜的,再拿个空碗,加双筷子。”

  千星没好气地拿过一只还没刷的碗,用那件能拧出二两油的围裙擦了擦,又抓过一双筷子,往邢二柱面前一放,邢二柱就兴奋地分起了汤面。三个人,搜遍全身也只找出那么一点点值钱的东西,向千掌柜换了这两碗面。

  等到三个人肚子里有了食物,虽然还没吃饱,却也有了点精神,这才开始商量事情。邢二柱道:“三……表舅,我看得真真儿的,那个人肯定是他!”

  杨三瘦蹙着眉道:“你只是见过他,我还跟他说过话儿呢,能不认识?如果说是长得像,也没有这么像的道理!我也认为。一定是他!”

  岳明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大管事。咱们可是打听过了,人家叫艾枫,是本县典史,不但和那人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这还是个官。无凭无据的,怎么叫别人相信?”

  杨三瘦紧紧拧着眉头,道:“没道理!他不但长相、神情与那人一模一样,就连到葫县上任的时间大致都对得上。难道……是个冒牌货?”这句话一出口。杨三瘦自己先吓了一跳,冒官上任?这又不是唱大戏,没这么离谱吧?

  岳明道:“不可能。再说了,我们也没见着水舞……”

  他左右看看,把声音又压低了些,道:“也没见水舞跟着他呀。”

  杨三瘦摸挲着下巴,沉吟道:“一连问过几个百姓了。可惜对这个艾典史家里的情况,他们都不了解,要不然……咱们找个衙门里的人问问怎么样?”

  岳明赶紧道:“可别,你没看葫县百姓是如何爱戴他,你敢站大街上喊一嗓子说他是假的,立马就能被人打死。那些衙门中人就更不用说了。听说他们连县大老爷的话都可以不听,却对这个姓艾的唯命是从。那些公门中人机警的很,一旦让他们察觉咱们的来意,随便找个罪名,把咱们弄进监狱……”

  杨三瘦苦着脸道:“可是。既然发现了这么个人,难道咱们就这么离开?不成。一定得搞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邢二柱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杨三瘦睨了他一眼,道:“你有话说?”

  邢二柱道:“是啊!表舅,咱们下顿饭还没着落呢,如果留在葫县查他,吃什么呢?”

  “你……”

  杨三瘦气极,举起筷子,想想不妥又恨恨地放下,骂道:“你这头只知道吃的猪,真该把你送到那个什么风铃儿哥哥家里赚饭钱去!”

  邢二柱舔了舔嘴唇道:“表舅,人家看中的可是你!”

  杨三瘦忍无可忍,一筷子就抽了下去。

  三个人蹲在小板凳上商量如何验明叶小天真身的时候,卤肉店后进院落里堆满猪皮羊皮、兽毛兽骨,气味极其难闻的低矮房间里,齐木也正面色阴沉地听人向他禀报着什么。

  谁会想到堂堂的齐大爷竟然会待在这种地方?可是又有几个人还记得齐木当年做马夫跑长途时,一样有过苦日子。他发达以后固然穷奢极欲,但这并不意味着必要的时候他不能再过回当初的生活。

  听那人说完之后,齐木咬牙道:“幸亏我见机得早,这个小子当真不择手段,居然怂恿华云飞一口咬死我在现场,如果我被这厮抓住,再被他炮制一份口供出来,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对面那人低声道:“他们本来在四城都派了人手,似乎是为了防止大爷您出城。却不知为何,那个典史又突然下令取消了城禁,如今四城畅通,任意出入了,属下以为,其中必有蹊跷。”

  齐木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嗯!这厮虽然有股疯劲儿,可是心思缜密,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他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是……他究竟打算干什么呢?”

  齐木蹙眉思索半晌,始终摸不着头绪,越是想不通,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不行,在范雷回来之前,我必须离开县城。”

  对面那人站起身,道:“大爷这就走?我马上安排!”

  齐木摇头道:“不!就算他们想大索全城,一时也搜不到这儿,先捱两日,看看声色再说,如果要走,也要待他们人困马乏之际再离开!”

  齐木与手下商量着暂离葫县的主意,杨三瘦带着两个跟班徬徨于是走还是留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小天已经回到了县衙,他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独自思索良久,便把李云聪唤了进来。

  李云聪见签押房里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心中微觉奇怪,便向叶小天拱手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叶小天直视着他,单刀直入地道:“我有一件不法事欲让你做,不知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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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十面埋伏

  李云聪听了叶小天的话,不觉一怔,脸色也稍稍一变。叶小天盯着李云聪的脸,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要确信李云聪肯为他去做这件事,哪怕李云聪有一丝不情愿,他都只能另想办法。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留有后患,所以帮他做事的人必须心甘情愿。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强人所难。他是冒牌货,早晚要走人,不管在这儿闯出多大的祸事,拍拍屁股就离开了,可李云聪还要在这里过下去,不能像自己一样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李云聪只是刹那的犹豫,便轻松地笑起来:“大人自上任以来,有哪件事做得合理合法呢?可是不管大人做什么事,都能大快人心!李某这几个月过得真比过去几十年还要精彩。所以,大人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

  叶小天看得出他这番话确是发自肺腑,不由欣然一笑,招手道:“附耳过来……”

  ……

  两天之后,葫县西郊。

  一支商队离开葫县县城,行色匆匆地远去,这样的队伍近来很常见。

  齐木使出了堵塞驿路这招杀手锏,试图给葫县官府施加压力,却不想被叶小天一招“釜底抽薪”轻而易举地就给化解了。

  叶小天很巧妙地利用了当地彝苗两族原住民的优势条件,他们在这里占据人口的绝大多数,天长日久,也不是全都聚居在深山里,总会有一些年轻人走出来,渐渐融入汉人的生活。

  所以在驿路上讨生活的人里面有不少彝苗两族的族民,李伯皓和高涯分别打出本族少酋长的旗号,自然兵不血刃就把他们招安了。这些人占了葫县驿路运输力量的三分之一,一下子就稳定了局面。

  由于叶小天对齐木接二连三的打击,齐木的威望正是降到谷底的时候,一向依靠霸权压制从而建立的的齐氏帝国迅速崩溃,在叶小天又为他罗织了一个杀人罪名。逼得他遁入地下之后,葫县路段的驿路运输更是群龙无首。

  此时王主簿高调登场,他代表官方,邀请罗大亨代表商界、李伯皓和高涯作为大亨的重要合伙人。出面接收齐木的势力。在这种情况下,齐木的一部分手下便转而投靠了他们,不肯归顺的人则被他们用很强硬的手段迅速清理出去,至此完全接管了齐木的驿路生意。

  在这几个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有人脉的合伙人鼎力合作下,葫县驿道迅速打通了,滞留在葫县的大批商贾得以离开,所以这几天这样行色匆匆的队伍时常可以见到。

  这支商队的头目姓樊,樊掌柜的见坐在一旁游目四顾的齐木神色非常谨慎,便安慰道:“齐大哥,你放心好了。小小葫县能有多大的力量,他们的手伸不了这么远。”

  齐木先前的担心是对的,叶小天明着撤消了四城的巡捕,暗地里却派了许多捕快换上便装,游戈在县城周围。他知道齐木如果想出城一定会有很多办法,干脆放弃了徒劳无功的蹲守,改为巡狩之策。

  可是齐木经营葫县多年,虽然被他逼到遁入地下,手中依旧掌握着极大的潜势力,齐木很快就弄清了叶小天的目的,有的放矢地制定了详细的出逃计划。叶小天布陈于葫县之外的防线,于他而言似乎成了一个摆设。

  齐木道:“小心无大错!这几天,我反复回想,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固然是那个疯子出招毫无套路可循,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因为我这些年来顺风顺雨,已不复当年谨慎了。”

  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沉沉地道:“他很清楚,我离开只是暂时的。等我做好反击的准备,就会卷土重来。所以,南北西东四条路,我不会选择向北,越过漫长的山路去中原,与我毫无助益。

  出于同样的理由,向东我也不会考虑,我只能向南或向西。向南是驿道,驿道已经被王主簿控制,他不会容许我离开,所以别看近来通过驿道的队伍很多,盘查必严,我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向西。向西正好可以去水西,布政司衙门在那里,几位大土司也都在那里,我只要在那里找到一个大人物做靠山,小小葫县就再也没人能动我。”

  “这些,我清楚,那个疯典史也一样想得到,所以他盘查的重点一定放在西行之路上,因此即便我们已经突出重围,也要谨慎再三,这个家伙常有惊人之举,我已经领教过不只一次了。”

  蔡掌柜的颔首道:“大哥放心,再往前走三里,到了山坳口咱们就换装,车队拐向驿道,咱们几个人扮成彝人,从山中小路穿过去,到了铜仁再换车马前往水西。”

  一片低矮的崖下,有一片树林,一个椎夫正骑在树干上挥刀砍着树枝,蔡掌柜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张风吹日晒显得极为粗糙的脸以及那娴熟的砍柴动作,便收回了敏锐的目光。

  但是他们过去不久,那个椎夫便从怀里掏出一只竹哨,鼓起腮帮子用力吹起来,奇怪的是,他明明用足了力气,脸都胀得通红,哨子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葫县平地不多,有限的山谷地都被县城和城郊民居占用了,中间只有少数地块种些蔬菜一类的东西,农民的田地大多是山坡地,在山坡上开辟出的一块块小形梯田。

  梯田上,三个头戴竹笠的农民挽着裤腿,正拿着锄头锄田垄间的草。其中一个肤色黎黑,看起来像个刚长成的青年,正是乔装打扮的叶小天。左右两个就是李云聪和苏循天,两人也都做农民打扮,和叶小天一起在田间劳作,从岁数上来看就像一个父亲领着两个儿子,很寻常的田间景像。

  李云聪咳嗽一声道:“大人,你锄的是苗。”

  叶小天脸色一红,幸好脸上涂了炭灰,够黑的,看不出来红来:“啊!这个……,回头赔给农家一点钱吧,侍弄田地也不容易。”

  李云聪扭头又对苏循天道:“苏班头,草是要用锄的,不是用刨的,你这么一根一根地刨,要把人家的地糟塌成什么样子。”

  苏循天住了手,讪讪地道:“咳,想不到种地也这么麻烦。”

  远处,一个赶着羊上山放牧的小牧童突然跑过来,挥舞着小拳头冲他们喊:“正主儿来了!”

  苏循天和李云聪立即紧张起来,苏循天道:“大人,他一到咱们就动手?”

  叶小天道:“不急,看我脸色行事。”

  苏循天看了看叶小天那张大黑脸,道:“大人是说,等天黑以后再动手么?”

  叶小天白了他一眼,因为脸黑,眼仁显得黑白分明:“你还有心耍贫嘴,看来一点不紧张啊。”

  苏循天咧嘴笑道:“齐木现在不过是一只丧家犬,还怕他什么?”

  叶小天摇了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小心为上。”

  ……

  叶小天的确没有足够的人手监视齐木,即便他撤去四城看守,让他们全部换上便装散到城外要道上充为耳目。

  但是他控制了李伯皓和高涯,也就等于掌握了本地最大的两股人脉。就像在中原一些闭塞的农村,任何一户人家有点风吹草动,顷刻间就能传遍全村,只要能把占当地近七成的彝、苗两族百姓动员起来,叶小天就能变成千手千眼的观世音,齐木再也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遁形。

  然而,从来没有人试图动用这股力量,他们也素来不会配合官府的什么行动,所以尽管知道李伯皓和高涯两位少酋长和罗大亨组成了葫县驿路运输三人组,但是齐木一直认为这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正忙于在驿路上赚钱,压根没想到叶小天能把他们调教得俯首贴耳。

  种地的、砍柴的、放牧的,甚至骑着驴子走在探亲路上的老妇人、小媳妇,每一个人都是叶小天的眼睛,他们有山里人独有的通讯方式,在这样一张天罗地网之下,齐木如何能够藏身?

  前方到了山口,通向山坳中有一条路,岔向左侧绕过山角则是一条羊肠小道,右侧则是一片山地缓坡,蔡掌柜道:“齐大哥,我们到了!”

  蔡掌柜让马夫勒住缰绳,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大包裹,齐木从车上跳下来,几个贴身侍卫迅速围过来,包袱打开,里边是几套青黑色的彝人服装,就连头上裹的黑色包头以及彝人喜欢佩戴的黄红相间的大耳珠都一应俱全。

  齐木立即宽衣解带、原地装扮起来,几个护卫也都纷纷穿戴起来,蔡掌柜没有忙着换衣服,他先帮齐木穿戴着。

  他把那锥尖状包头戴在齐木脑袋上,又拿过一串黄红相间的大耳珠,夹在齐木的耳垂上,仔细端详一下,笑道:“还别说,齐大哥你这么一打扮,真像极了威武雄壮的彝家汉子。”

  齐木苦中作乐,咧开了嘴巴,但是笑纹刚刚绽放便又僵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眸中迅速露出一抹惊恐,那个阴魂不散的疯典史赫然出现了!

  山坳里,叶小天正负着双手,施施然地走出来,哼哈二将李云聪、苏云飞紧随其后,再之后是十多个佩刀捕快,最后面是黑压压一片持竹枪藤盾的民壮,前路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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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小鸡快跑

  齐木从来没有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当年和其他豪杰争夺驿路的控制权时,他几胜几败,最狼狈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凄惨过。

  齐木的人随身带了几具弓弩,可叶小天居然准备了投枪,用竹子做的投枪,费点功夫而已,连钱都不用花,几百号人一起投枪,遮天蔽日,气势惊人。

  明明是捕快,却当军队用,明明是抓人,一动手就往死里整,齐木哪见过这样的典史,要不是他够机警,见势不妙马上躲到了几个保镖的后面,就被当场射杀了。

  这一路追杀,齐木仓仓惶惶,身边最后几个侍卫也相继被杀,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浑身浴血的蔡掌柜了。

  两个人本来是斩断马缰夺马而逃的,现在连马都没了,他们过一条大河时本来是骑马过河,追兵在岸边投掷标枪,两人骑在马上目标太过明显,只得弃马泅渡,饶是如此,蔡掌柜也被一枪贯穿了左肩,弄得鲜血淋漓。

  “快!我们去巡检司!”

  齐木趁着叶小天等人往上下游寻找渡桥的机会,决定逃往最近的巡检司。巡检司的军营就设在这左近,他之所以选择西行,除了刚刚所说的那些理由,其实还有一个:一旦出现不可预料的意外,可以逃到巡检司避难。

  “齐大哥,我怕……跑不到巡检司了。”

  蔡掌柜的咳着血,艰难地说道。那枝标枪是从他后肩斜射而入的。因为角度的原因,穿过了左胸。实际上已经伤了他的肺腑,他又奋力挣扎游动,等他上了岸,伤势已经不可控制。

  齐木回头看看他,跺了跺脚,甩开大步就走。

  蔡掌柜的叫道:“齐大哥,别丢下我。咳咳咳……”

  齐木跑出几步,突然眼珠一转。又返身跑回来,蔡掌柜的只当齐木要自己逃命去了,刚刚露出绝望的神色,忽然又见齐木返回来,不由大喜。

  齐木将他架起来,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蔡掌柜感激地道:“大哥。今日你不弃我而去,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大哥……呃!”

  蔡掌柜一语未了,突然张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齐木,一口短刀已深深刺入他的胁下,刺破了他的心脏。蔡掌柜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齐木咬着牙,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到小道上,往地上一扔。把他摆成一个正往前奔跑之际突然气绝而死的假象,还把他的一只手摆成向前伸出的姿势。齐木看了看并无破绽,这才落荒而逃,穿过道路一侧的野草蓬蒿,向巡检司驻地赶去。

  “快打开门,放我进去!”

  齐木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逃到巡检司军营之下,回头一看,远远的已经看见一条黑线,那是叶小天带着人追来了。齐木心中大恐,赶紧向营中喊话。片刻之后,罗小叶和几个吏目闻讯赶来,登上了箭楼。

  齐木一见罗小叶登时大喜,赶紧把**地披在脸上的头发往两旁拨了拨,仰起脸儿道:“小叶,快开门,我是你齐世伯啊。”

  罗小叶面沉似水,站在箭楼上一言不发,齐木心中有些发慌,大声道:“小叶,你还看什么,快开门啊!”

  罗小叶缓缓地道:“罗某刚刚去祭奠了兄弟回来!”

  齐木一呆,急道:“祭奠什么兄弟?你们巡检司死了人吗?这些家常我们以后再说,你先放我进去!”

  罗小叶嘴角慢慢逸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我祭奠的这位兄弟,就是被世伯你的人用弓弩所杀的那个人。”

  齐木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当日那跋扈的一幕,呆了片刻,齐木突然道:“世侄,这件事你不能怪我。你要知道,世伯手下有那么多人,有时候必须得做点事,才能维护我在他们之中的威望……”

  罗小叶的身子猛地发起抖来,他嘶声大吼道:“那我呢?我罗小叶是带兵的人,我手底下几百号兄弟,你齐世伯置我罗小叶于何地?”

  齐木勉强露出一副笑模样,道:“是!这件事,是世伯做的……做的有些不妥当。你先放我进去,这件事世伯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罗小叶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沉声问道:“不知世伯你要如何向我交待呢?”

  齐木急回头看看,那条黑线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一个个的人形轮廓了,齐木心中更急,赶紧道:“我……我出一百两,不!一千两!我出一千两银子抚恤,怎么样?有这笔钱,就算他们家男人死绝了,也能过得很好了。”

  罗小叶扶着箭楼哈哈大笑起来,他以前一直觉得齐木有手段、有势力,是个不可一世的豪强,但他从来也不知道,当齐木狼狈不堪、六神无主的时候,会是这样一个可怜虫,更想不到他竟不可理喻到如此地步。

  齐木听出罗小叶的笑声充满了愤懑,远远的已经有捕快“不要走了齐木”的呐喊声传来,齐木又急又怕,忍不住跳起来大骂道:“罗小叶,难道你要坐视世伯去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要忘了,我齐家可是你罗家的大恩人,我爹是为了救你爷爷而死,你要知恩要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那个疯子抓走!”

  罗小叶不笑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齐木心中又慌又怕,罗小叶从十六岁起就受他摆布、任他欺凌,在他心中罗小叶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罗小叶会背叛他、敢背叛他,可是今天罗小叶却直挺挺在站在他的面前,需要他去仰望。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且受你胯下之辱。来日我必百倍偿还!”

  齐木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忽然“卟嗵”一声跪在营寨之下。扮出一副可怜相,嘶声大吼道:“我爹可救过你爷爷的命啊!我爹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爷爷一命!你爷爷临终的时候,曾经叮嘱过你和你爹,要报答我们齐家,要生生世世与我齐家交好,这是你罗家祖训,你还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

  罗小叶一字一句地道:“齐木,这世上没有还不完的恩情!”

  齐木赶紧爬上两步,接着罗小叶的话大声嚷道:“这是救命之恩!你还不了,你还不了的,除非……除非你还我一命!我爹救你爷爷一命,你放我一条生路,就算你还了这份恩情。从此你我两家再不相欠,好不好?”

  眼见罗小叶抿唇不语,齐木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就在辕门下砰砰地叩起头来:“你放我一马,咱们从此两清!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能不报哇!你爷爷留下的祖训。你不能不守、不能不守!”

  罗小叶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沉声道:“打开辕门!”左右几个吏目早就恨齐木入骨,一听这话急道:“大人三思,他被人追杀,可不是因为私仇。而是触犯了王法。”

  罗小叶按刀厉喝:“打开辕门!”

  左右无奈,不敢进言。立即就有罗小叶的亲兵赶下去执行军令。罗小叶冲着营寨下面朗声说道:“齐木,你触犯王法,这是军营,不能成为你的庇佑之地,我只放你过去,你我两间祖孙三代的恩情,就此一笔勾销。”

  齐木心想:“要是早知你小子做了白眼狼,老子根本不会来巡检司,弄到现在进退两难。”

  这巡检司倚山而建,后边就是茂密的山林,只要被他逃上山去,叶小天的人海战术就失去了作用,他逃走的机会至少能有八成,是以齐木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了,忙不迭点头道:“成!只要你放我过去,咱们齐罗两家从此再无瓜葛!”

  齐木回头望了一眼,见跑在最前面的几名捕快距他仅剩三箭之地,心中大急,那辕门才只开了一条缝,齐木就冲过去,从那门缝挤进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山跑去。

  巡检司的官兵全都闻讯出来了,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被这个人的手下射杀,而他不但不交出凶手,没有任何交待,反而插箭戮尸,对巡检司上下极尽羞辱。

  因此所有官兵见了齐木都是面色不善,只是囿于上司的军令,不能有所行动罢了。巡检司士兵们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齐木,中间只给他留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齐木就沿着这两道人墙隔成的小道拼命地狂奔着。

  远远的,苏循天一见辕门打开,不由勃然大怒:“罗巡检在干什么,怎么辕门开了。”

  眼看齐木就要逃了,叶小天反而放慢了脚步,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道:“让他跑吧,看看他究竟能跑多快!”

  苏循天奇怪地看了叶小天一眼,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也放慢了速度。

  齐木连滚带爬地穿过人墙,赶到巡检司后面的栅栏墙边,扭头一看捕快们刚刚冲进辕门,不由哈哈大笑,他推开栅栏门,就向密密的丛林中冲去。

  “啊!”

  齐木双手一分,拨开两丛树枝,就见一张笑眯眯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此时陡然看见一张人脸,真比看见一条毒蛇还要惊悚,齐木吓得一声尖叫。密林中那人飞起一脚,正中齐木胸口,把他踹飞起来,倒跌出一丈多远。

  树丛一阵晃动,从里边钻出四个身穿巡检司军服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绳子,四人上前,像捉小鸡似的把齐木抹双肩拢二背,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是你们罗巡检放我走的,放开我……”

  齐木四肢不着地的被四个大汉提回了巡检司,齐木也顾不得已经有几十个捕快虎视耽耽地围在身边,一见刚从箭楼上走下来的罗小叶,便目欲喷火地咆哮道:“罗小叶,你食言!你为什么抓我回来?”

  罗小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我放你过去了没有?”

  “你……”

  齐木顿时语塞,突然,他像有所感应似的,倏地一回头,就见叶小天已经到了辕门,正施施然地往里走,齐木忽然觉得,和叶小天相处久了,不管是敌是友都会变得有点无耻,比如他方才的下跪,比如罗小叶此刻的食言。

  齐木欲哭无泪,已经骂不出什么恶毒的话了,只能翻来覆去地道:“你食言!你卑鄙……”

  罗小叶晒然道:“明明是你蠢!我胡子这么短,你当我是关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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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风波再起

  “妞妞杂货铺”已经和隔壁并成了一间,上边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大亨杂货铺”,这是大亨找他的老师县学教谕顾清歌给他写的,不过没留落款。

  顾清歌打死都不题名,虽然他并不富裕,罗大亨也出得起钱,但是文人有文人的风骨,给一家杂货铺题字,这么丢人的事儿他可干不出来,他甚至压根不想给大亨题字,一家杂货铺也敢要他题字?

  但是当时他正在洗澡,他的贴身大丫环正在给他搓澡,洗澡的男人和搓澡的女人挤在一个浴桶里,时而你搓搓,时而我搓搓,时而外面搓搓,时而里面搓搓,正搓得其乐无穷,大亨就登堂入室,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鸳鸯浴是洗不成了,如果不答应给他题字,也许大丫头还有进一步春光外泄的危险,于是在以死力争换取到大亨可以不落款的让步之后,顾清歌只好披着浴巾冲进书房,怒火万丈地写下了“大亨杂货铺”五个大字。

  此刻,大亨杂货铺柜台里,大亨用他蹄膀似的肥手托着下巴,正和柜台外的一个大姑娘眉目传情。

  大姑娘面如满月,柳眉轻盈,丰润的双唇,很有福相。她也和大亨一样趴在柜台上,双手托着下巴,于是纤腰下塌,拱起一轮硕大的明月。从门口路过的叶大娘看见了,扭头对旁边一个妇人很笃定地说:“这闺女,好生养!”

  大姑娘是妞妞,自家的店铺卖给了大亨。她们母女搬到了三条街之外的巷子里,还是开杂货铺。生意还不错。因为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心里难掩留恋之情,所以时不时会回来看看,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变得很熟悉了。

  “大亨哥哥,最近忙吗?”

  “忙,忙得脚打后脑勺,我都快忙死了。”

  大亨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生意盈门,客似云来啊!每天日进斗金,要进货吧,要记帐吧,要接待客人吧?我常常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最近瘦了很多,你看出来没有?”

  妞妞的目光在空空荡荡无人问津的铺子里扫了一圈。正好落在大亨那张比她大一号的大脸上,轻轻叹了口气:“嗯,瘦了!原来你是三下巴,现在看,好像快成双下巴了。”

  大亨道:“可不是!开店时忙,打烊后也忙啊。隔壁绸缎庄老宋家那闺女,老说让我去她们家铺子,说要给我量体裁衣,亲手给我做一身气派些的衣裳。对面沙家那小丫头,天天中午给我送一海碗她亲手包的馄饨。里边没有汤,全是干的。我都当饺子吃,忙啊!”

  妞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亨哥哥,我就稀罕你这一点,没人追,还能吹!”

  大亨牛皮被戳穿,脸都不红一下,而是很兴奋地道:“你真稀罕我?我也挺稀罕你的,你看我这店里这么忙,一个人正嫌忙不过来,要不你来帮我忙,工钱加倍!”

  妞妞刚想回话,就听大街上一声高亢嘹亮的尖叫:“啊……”

  妞妞霍然扭过头去,大亨也直起腰,向店外看去,就见大亨刚刚才提到过的对面沙家小吃铺的那个吨位比他小一号的小丫头双手捧在胸前,那声高吭的尖叫正进入最后的颤音阶段。

  如果马可波罗还能活到现在并游历至此,如果他有本事穿越到未来,听过那首《我的太阳》,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声尖叫,他会深刻怀念帕瓦罗蒂先生的。

  那大妞儿一声长长地尖叫喊完了,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像银瓶乍裂似的发出一声高吭的呐喊:“齐木被抓住了!齐木正被押解回城!”

  “唿啦”一下,大街上的人群就向她扑过去,迅速把那个身材圆润的姑娘淹没了。妞妞也跑出去,跳着脚儿在人群外围蹦来蹦去,却根本挤不进去,正着急的功夫,就见人群似波翻浪裂,罗大亨从里边挤了出来。

  妞妞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什么时候拱进去的,就他这身材,啧啧啧……”

  大亨走到妞妞身边,满面笑容:“齐木被抓住了!”

  妞妞兴奋地心都快跳出腔子了,一把抓住大亨的手,急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大亨洋洋得意地反问:“知道是谁抓住他的么?”

  说完不等妞妞再问,便扬起他的三下巴,悠然道:“我大哥!”

  ※※※※※※※※※※※※※※※※※※※※※※※

  押送齐木的囚车还没进城,就有半路看到这一幕的百姓疯了似的跑回县城满城的狂喊,很快全城的百姓都疯了,疯着奔走相告,疯着冲上大街,眼巴巴地守在叶小天他们入城的必经之路上。

  叶小天带着捕快、民壮,在巡检司官兵的配合下,押送齐木回城。押送齐木的车子是巡检司平时用来进城购买物资的一辆板车,拉车的骡子不时地摇着尾巴,尾巴就扫在齐木的脸上,弄得他直打喷嚏。

  “齐木真被抓住了!”葫县百姓把道路两边挤得满满当当,呆呆地看着在他们眼中活阎王一般不可一击的齐木反绑双手,瘫坐在板车上的狼狈相,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忽然,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突然呐喊了一声:“恶有恶报啊!”便是一枚鸡蛋飞出去,“啪”地一声打在齐木头上,蛋黄蛋清淌了一脸。坐在板车上的两个巡检司官兵立即麻利地跳下车子,避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随即,烂菜帮子臭鸡蛋便纷至沓来。

  罗大亨拉着妞妞温软的小手站在人群中,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兴高采烈地向叶小天打招呼,虽然叶小天根本没有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发现他:“妞妞啊。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妞妞正欢喜地蹦着。听到这句话纳罕地问道:“什么问题?”

  罗大亨道:“这些烂菜帮子臭鸡蛋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难道这些百姓平时一直储备着这些东西,就等着这样的机会砸人?”

  妞妞:“呃……”

  罗大亨捏着他的三下巴,沉吟地道:“这时候应该扔砖头才对啊。”

  罗大亨言犹未了,就有一块板砖从人群中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在车上,差点儿打中骡子屁股。

  罗大亨马上声明:“不是我扔的,我的砖头在包里!”说着还拎起书包,向妞妞示意。

  一见有人开始扔起“重型武器”。巡检司官兵和捕快们开始吆喝着制止起来,人犯已经被控制起来,他们不能坐视人犯被围观百姓活活打死,再说这么乱扔东西实在谈不上准头,没准就会误伤了人。

  苏循天和李云聪伴在叶小天的左右,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看着喧闹不已的街头。苏循天遗憾地道:“可惜这厮逃跑的时候没能当场把他干掉,一旦被擒,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不好下手了,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人跟他还有瓜葛。”

  叶小天道:“华家命案,有华云飞为人证。如今齐木被擒,从百姓们的反应来看,胆子也都壮了起来,我想……曾受齐家迫害过的百姓,这回应该有勇气向官府告状了。”

  这时。在夹道欢呼的道路前方,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一身青色劲装,肩后背着一口刀,另一个手执折扇,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两人眼看着前方拥来的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迎上来。

  围观的百姓很多并不认识他们,也没注意到他们,但是当百姓们看到押送车队停止前进,叶小天等人迎上前去的时候,他们终于察觉有异,人们停止了呐喊喧哗,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

  很快一个口讯儿就在人群中飞快地传播开来,堵住囚车去路,迎上前来的那个劲装大汉,是齐府大管家范雷。一些百姓登时兴奋起来:“范雷这副打扮,莫非要劫囚车?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好胆!这回有好戏看了!”

  但是头脑稍稍清楚些的人,都觉得事情恐怕是出现了不可测的变化,街头气氛开始压抑起来。

  叶小天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走上来的范雷,没有继续往前走,万一这货真是个一条筋的忠仆,自己靠得太近被他一刀给砍了,那时向谁喊冤去?装b遭雷劈的事儿叶小天才不干。

  隔着五步远,范雷站住了,冷冷地道:“我要见我们老爷。”

  叶小天道:“你家主人涉嫌杀人,你想见他,等大老爷审过再说。”

  “谁说要县太爷审过了才能见?”那摇着折扇的书生突然一合扇子,用扇柄一拨范雷,傲然道:“你自去见你家老爷,我来与他说话。”

  那人“哗”地一声又打扇子打开,轻轻摇着扇子走到叶小天身边,倨傲地拱了拱手,道:“水西李秋池,见过典史大人!”

  叶小天知道水西是贵州的风水宝地,大人物几乎全都聚集在那儿,就算不长住,也要在那里象征性地建一座府邸,时不时地去那里小住一阵儿,那是贵州权力场的舞台,是彰显每一个人在这个王国中地位的地方。

  是以叶小天一听水西就有些头痛,他扭过头看向李云聪,李云聪脸色凝重地道:“大人,李秋池是贵州道第一讼师,许多豪门有些不宜私相了结的事情也是重金聘请此人出面解决的。他有举人身份,交游广阔,同许多豪门都有往来,其实暗地里还担当着官场掮客……”

  李秋池把折扇一收又一开,乜着叶小天道:“知道本人什么身份了?没错,李某是讼师,受齐家所邀来葫县打官司的!你就是艾典史?关于我的委托人受人诬告一事,李某有几点问题想请教一下……”

  李秋池和叶小天说话的当口儿,范雷已经窜上骡车,伸手去为齐木摘下头上的碎鸡蛋壳,齐木顾不得形象狼狈,压低声音急急问道:“如何?”

  范雷用低低的声音急急说道:“一切妥当!”

  齐木登时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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