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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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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 辟地(上)


  打破万恶的旧世界,建设美好的新世界,听上去简单,实际上对于“世界”本身来说,这是最大的一件事情,而世界对人们来说,本就是最大的,于是无论是打破旧世界还是建设新世界,都成了最大的事情。

  最大的事情,自然最难,就像观主现在做的事情以前没有人做过一样,宁缺想做的事情以前也没有人做过,莲生当年也只有一个朴素而血腥的想法,从来没有走到实践那个环节,那么他就算做了再多准备,也不知道如何着手。

  是的,他已经准备了数年时间。对于一生来说,数年时间不短,但和打破世界这样的宏大命题相比,却短暂的有些可笑。

  而且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代表旧世界的神明,在他的怀里。

  旧世界的毁灭,必然意味着桑桑的死亡,从很多年前,他和她便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始终没有找到可行的第三条路,于是相爱相杀至今。

  让桑桑去死,拯救这个世界?

  宁缺不会干,如果他是那种道德狂人或殉他人道者,当年也不会背着病重的她满世界逃亡,手上染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他记得那个世界里有一首很著名的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zì yóu故,二者皆可抛。”

  如果是君陌,为了zì yóu肯定能抛掉生命,而轲浩然已经抛了。如果是叶红鱼,为了zì yóu肯定能抛掉爱情,而莲生已经抛了。

  宁缺什么都不想抛。他向来很贪心,很无耻,更准确地说,很吝啬。他一直想的是那个世界里另一首很著名的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除了烂柯寺里那些真正慈悲的僧人,他和二师兄一样,对佛宗没有任何好感,这句诗里的如来,自然要换chéng rén间二字。

  怎样才能不负人间不负桑桑?

  宁缺不知道。

  桑桑靠在他的怀里,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她把他抱的很紧,那些从身体里渗出的金sè尘粒、那道若隐若现的残影在二人的身体间不停地挣扎,想要离开却一时无法。

  一道温暖的力量,进入宁缺的身体里,他的念力随之而起,经过手里握着的阵眼杵,被整座长安城散向人间处处。

  “试试吧,也许真的能成功。”桑桑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说道。

  就像无数次那样,就像在岷山、在渭城、在长安、在西陵那样,无论她是什么小侍女还是昊天,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她。

  她下了决心,但今天,宁缺不像以前那样听话。

  “你会死。”

  桑桑闭着眼睛,平静说道:“你陪我活了这么些年,够了。”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不害怕吗?”

  桑桑声音微颤道:“怕。”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那我陪你。”

  桑桑睁开眼睛,看着他,想说些什么。

  宁缺看着她平静说道:“在烂柯寺的禅院里,我就说过,如果你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所以,让我陪你一起去死吧。”

  桑桑想了想,说道:“那下辈子能遇到吗?”

  宁缺笑了起来,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桑桑有些不解:“难道不是你拣到我的那天?”

  “不是,是在你刚生下来的那天……”

  宁缺说道:“那天在通议大夫府里的柴房里,我杀死管事和少爷后藏进井里,过了很久才敢爬起来。我很饿,到处找东西吃,然后……看见了你。”

  “原来这样啊。”她神情有些惘然。

  “……在红莲寺,我快要被隆庆杀死,靠在车边,你在车里头,我们之间隔着车厢,只有半步,我以为,那样下辈子我们生下来也只有半步,这样方便我能找到你,你看,我从来不怀疑下辈子能不能和你见面。”

  宁缺说道:“因为上天注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桑桑说道:“这真是最老套也是最动人的情话。”

  宁缺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因为只需要你愿意。”

  天注定,便是她愿意。

  “我愿意。”

  桑桑微笑着说道,眼睛有些湿。

  她忘了这是来到人间后,第几次想要流泪。

  但好像每次都和这个男人有关。

  宁缺问道:“还怕吗?”

  桑桑说道:“还是怕,但和你一起,就可以。”

  ……

  ……

  她很虚弱,但她还是昊天,当她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间都感受到了她的意志,更准确地说,是宁缺把她的意志告诉了整个人间。

  他们紧紧拥抱着,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夜晚。那时他们从开平市集回来,宁缺第一次看到关于修行的书籍——太上感应篇,然后沉沉睡去,像习惯的那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他做了个梦,梦见了一片海。

  那是宁缺的初识。

  只要桑桑在怀,他便能感知整个世界。

  同时,整个世界也感知到了他。

  ……

  ……

  西陵神殿前的崖坪上,已然是血的海洋。

  熊初墨死了,何明池死了。

  宁缺要求必须死的人,都死了。

  中年道人站在崖坪石屋前,身影有些孤单。

  叶红鱼和程立雪,站在西陵神殿前,崖坪上黑压压跪着无数人。

  书院与道门的战争,至少在俗世层面,已经分出了胜负。

  然而就在前一刻,天地间异象纷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们看到了东海垂落的云幕,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太阳,看到了长安城上那道恐怖的光柱,看到了如瀑布般淌落的光浆。

  然后便是一片光明。

  光明很刺眼,除了像叶红鱼这样的强者,再没有谁能够看清楚人间的一切。

  即便是叶红鱼和中年道人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桑桑的意志,随着清风来到场间。

  中年道人懂了,知道她获得了新生,不由生出无限感慨。

  守护人间无数万年,您辛苦了。

  叶红鱼也明白了,蹙起细细的眉,说道:“一对白痴。”

  莫山山站在她身旁,脸sè苍白,沉默不语。

  那座小镇里,屠夫放下了手中的刀,君陌却还握着铁剑。

  这便是两人最大的区别。

  屠夫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插手的地步,于是放手。

  君陌却想着,如果小师弟和那丫头死了,却未胜观主,那便轮到自己战。

  在荒原的天弃山脉里,黄裙飘舞,余帘不停北行,看都没看长安一眼。

  ……

  ……

  没有人能命令整个人间,夫子也不能。

  他只是代表人间与昊天沉默抗争了整整千年。

  宁缺要做的事情,是感知、然后尝试引领整个人间的意志。

  那是怎样的意志?

  太阳正在熊熊燃烧,天空深处的神国逐渐清晰,天地间一片光明,这是从未有过的白昼,就连湛蓝的天空都快要变成纯白的颜sè。

  光明令人盲,很少有人还能睁开眼睛。

  光明令人热,整个人间都被酷热笼罩,大泽蒸腾,南海生波,残雪尽融,那些被灼蔫的树林里,忽然响起蝉鸣,极北寒域里那片雪海,竟然有了解冻的迹象!

  太热了。

  热到不能大汗淋漓,热到不能呼吸。

  长安城被来自神国的光柱不停攻击,但有惊神阵的庇护,相对城外的世界,还相对好些,至少人们可以睁开眼睛,可依然很热。

  李渔和大唐少年天子在御书房里。她的衣裙已然被汗打湿,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牵着弟弟的手,走到窗畔,将窗户推开。

  chūn风亭朝宅里,朝老太爷和上官扬羽相对而坐,两个人都已经脱光了上衣,露出jīng瘦绝不好看的身体,热的极为难受。

  “受不了了。”

  朝老太爷撑着拐杖站起来,把房间里所有窗子都推开,看着天上像瀑布样流淌的光浆,暴怒骂道:“**你个祖nǎinǎi的,要热死人啊?”

  人间同此寒暑。

  无论住在江畔还是海边,无论有没有风,都躲不过热浪来袭,整个世界变成一个铁屋,屋外有柴火不停燃烧,闷热到了极点。

  意志,就是想法,就是想做什么。

  现在,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想要一阵清风,想要推开窗子打开门,如果闷热的铁屋没有门窗,那么只能把它打破。

  宁缺感知到了亿万人的想法,知道,那就是人间的意志。

  亿万人的念力,无论来自天涯还是海角,向着长安城涌来,进入了惊神阵里。

  宁缺根本承受不了这等数量级的念力。

  桑桑从他手里接过了阵眼杵。

  那道磅礴至极的、来自人间各处的念力,通过阵眼杵进入她的身体。

  她是宁缺的本命物。

  她有,便是宁缺有。

  长安城南的书院,此时也是酷热难当。

  崖洞前的读书人亦已衣衫湿透,但他却一无所觉,还在对着桌上的书山墨海发呆,还在想着观主先前说的那句话。

  书生最终百无一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

  读书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失落。

  他愤怒地伸出双手,将桌上的书推了下去。

  那些书离开了桌面,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飘浮在了空中。

  崖洞里,无数册书也离开了书架,飘到了空中。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读书人明白了,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天真的笑容,终于释怀。

  “去吧,让他知道,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

  无数书籍,离开书院崖洞,像鸟群般飞到长安城墙之前。

  书院藏书浩瀚,有典籍珍本,也有两京杂记这样的通俗读物,数量难以计算,此时竟是在空中沿着长安城围了整整一圈!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你说的吗?”

  宁缺看着观主,说道:“那我写个字给你看。”

  话音未落,他举起手臂,手指虚握,握了一只无形的笔。

  墨在哪里?

  他要写那样大的一个字,需要多少的墨?

  长安城墙外,飘在空中的那无数册书,忽然间融合在了一起。

  书,不是纸。

  书是字纸。

  书上皆有字。

  那些字是墨写的。

  无数册书里,有无数墨字。

  宁缺要用的,是无数前人留下来的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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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辟地(下)



  人类为什么能够成为万物之灵,?无论宁缺来的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对于这点有很多的解释。有人说是因为学会了用火,有人说是因为学会了使用工具,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者耳,这是小师叔和君陌的看法,而有更多的人认为,最重要的区别在于文字,因为只有文字才能传承——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这就是读书人最终明白的道理,也是宁缺想要告诉观主的话。

  宁缺握着那支并不存在的笔,在长安城外的墨香书海里蘸饱了墨,悬腕提肘,很随意地在空中写了两笔,显得有些潦草。

  观主沉默不语,他知道宁缺要写的那个字,必然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符,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他写的这般随意简单。

  唰唰两下。

  一撇一捺。

  还是当年的那个字吗?

  观主望向不再湛蓝、被光明照耀的苍白无比的天空,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宁缺写的那个字,没有落在天空里,而是落在大地上。

  开天的目的是什么?是辟地。

  他要辟地。

  ……

  ……

  极西荒原的天坑外,数百万农奴,正在唐的带领下新建家园,这里虽然没有常年不冻的温泉,气候比坑底要严寒的多,却没有任何人有怨言。

  因为他们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而不再永远都是那堵冰冷陡峭的崖壁,他们能够去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能够看到和自己一样高的太阳。

  今天的太阳有些怪异,特别明亮,光线很是刺眼,但雪也化的快了很多,或者明年这里就会变成肥沃的土壤,收成应该很好,只是种惯了青稞,要种那种麦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种好,人们这样想着。

  但终究是开心的事情——在地面看到的太阳果然和地底下不一样,这么近,那么热——于是人们开心地歌唱起来,舞蹈起来。

  从这里向东两千余里,便到了大唐北疆的渭城,城外的荒原在那场大战里被血水浸泡了很长时间,那座由金帐王庭骑兵人头堆成的高塔,早已腐坏不堪,今rì被光明照耀,没有得到净化,反而蒸出了更多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格外刺鼻,而留在血原上那些足迹构成的符线,也变得越发清晰。

  天坑与渭城之间有条线,那是一道笔画的开端。

  这道笔画,继续向东南延伸,便到了西陵。

  陈皮皮静静看着笼罩在光明里的长安城,微微一笑,解下头顶的神冕,带着新教的十三门徒和山下的数万新教信徒,缓缓坐了下来。

  他们开始颂读经文。

  那是新教教典的最后一卷经文,是宁缺写的,字句浅显易懂,讲述的意愿与渴望又是那样的直接,人们要走出幽暗的山谷,去到更广阔的世界。

  这道笔画,最终落在烂柯寺。

  瓦山里满山满谷的石头,忽然间尽数亮了起来。

  这道横贯大陆东西的笔画,就是宁缺写的那一撇。

  ……

  ……

  还有道笔画,沿着宁缺和桑桑生活了很多年的岷山,穿过残缺的贺兰城,直抵遥远的极北寒域,收于那座雪峰里。

  断崖上,余帘抱着李慢慢,向长安城看了一眼。

  这道横贯大陆南北的笔画,就是宁缺写的那一捺。

  ……

  ……

  两道笔画,交会于长安城。

  长安城里的人们,都已经走到街巷上,就像那年一样,他们拿着菜刀与木棍,举着砚台与镇纸,沉默地看着光明刺眼的天穹。

  除了遥远的西荒和有惊神阵庇护的长安城,其余地方的人们根本睁不开眼睛,南方某个村庄里,杨二喜闭着眼睛对着天空shè着箭,污言秽语不停骂着贼老天,南晋剑阁旧地,一名戴着孝的剑阁年轻弟子,闭着眼睛对天空沉默地刺出一剑。

  新教已然盛行于人间,随着陈皮皮的声音从桃山峰顶传到下方,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世界,无数人静静地颂读着、祈祷着。

  长安城外,观主沉默不语。

  他对宁缺说过,他深深地热爱着这个世界,为此他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然而,当他发现自己真的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时,那种感觉并不是太好。

  ……

  ……

  极西荒原深处,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声响,农奴们怔怔地看着天坑底部出现的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道深渊迅速地向东南方向蔓延。

  深渊是大地的裂缝。

  地面正在开裂。

  那道裂缝瞬间来到渭城,将那满是罪恶与血腥的原野吞噬。

  那道裂缝直抵烂柯寺,最终入海。

  同样的裂缝,出现在岷山,直抵雪海寒域。

  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字。

  这是宁缺在写字,他在写符。

  这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

  这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

  这是一个最简单、也最不简单的字。

  “人”。

  ……

  ……

  观主看着遥远的西荒,看着遥远的北域,看着宁缺简单两笔,便把整个世界切出两道裂缝,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望向宁缺说道:“当年你在长安城里写出这个字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你的笔画错了……今天你错的更离谱,连方位都没有摆正。”

  很多年前,颜瑟大师与卫光明在长安城北的无名山上同归于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很远的画面,那便是今rì宁缺写出的这道大符。

  他看到的那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起于荒原北方,一笔落于西,一笔落于东,于长安城相会,正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字。

  今天宁缺写的这个人字,却是起于荒原西方,一笔落于东南,一笔落于北,依然于长安城相会,但这个人字却是歪的。

  “你要以人间之力战我,首先,就应该明白人字的意思,如果让君陌来写,他绝对会把这字写的格外端正,人不正,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观主看着宁缺平静说道。

  宁缺摇头说道:“你错了。”

  观主微微皱眉,说道:“我哪里错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资格教我如何写字。”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我师颜瑟当年想看到的,不见得是正确的,二师兄就算能写出来,那也不是人的真义。”

  “何解?”

  “人不正,何以立于天地间?你错了,天若下暴雨,人躲进崖洞里,天若降雷火,人藏进芦苇荡中,人为什么一定要顶天立地?不,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写,怎么摆都是人,怎么倒都倒不下来,这才是人。”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连人都没弄明白,又怎么能赢呢?”

  ……

  ……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看到山,便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看到海,便想知道海那边是什么,看到天,便想知道天上有什么,这些是他们想要的。

  这些人的意愿汇集到长安城,帮助宁缺写出了这个人字符,告诉天空与大地,他们除了想要活下去,还想获得更多。

  人,或者卑劣、或者无耻、或者残忍、或者血腥,甚至比动物更卑劣无耻残忍血腥,但人,也可能美好、可能崇高……

  不!

  就算什么理由都没有,什么美德都没有,只要他们是人,他们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那么他们便有资格吃肉!去更远的地方!经历更多的事情!了解更多的真理,体会更多的经验,然后继续向前!

  因为他们是人!所以他们是人!所以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那个字!也是最有力量的那个字!书院总说因为所以,这便是最大的因为所以!

  ……

  ……

  “你说的有道理。”

  观主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但是,这依然不够。”

  大地上的两道裂缝,正在不断加深,无数崖石崩落入深渊之中,裂缝三端向着更远的地方而去,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给切开。

  更神奇的是,裂缝里那道无形的恐怖力量不停向着深处去,就像是一道线紧紧地捆住书卷一般,竟让地面弯曲了起来!

  这道人字符正在开天辟地!

  观主却说这依然不够!

  “规则与世界一体两面,你想要打破规则,便要打破这个世界,而且你确实正在打破这个世界,问题在于,我会给你时间吗?”

  一片光明间,观主神情庄严异常。

  整个世界都沐浴在光明里。

  太阳正在燃烧。

  神国正在具象化。

  无数光线从天空落下,蝉鸣早衰,大泽上的热雾越来越多。

  有人瞎了眼睛,有人昏死不醒。

  大地上的那两道裂痕,被光明照耀,深渊里散出青烟。

  这是光明的世界。

  只有光明。

  每根光线都有威压。

  无数光线,便有无数威压。

  恐怖的神威,从天穹直落。

  宁缺写出这道前所未有的大符,正在……不,人间正在改变着人间。

  苍穹不让人间改变。

  两道最极致的力量,相遇在一起。

  整个世界都开始颤栗起来。

  长安城无形的光罩,更是摇摇yù坠。

  “你想毁灭这个世界吗?”宁缺问道。

  观主平静说道:“你可以停止。”

  宁缺想了想,说道:“不,我不受威胁。”

  观主沉默片刻,说道:“你一定会。”

  宁缺说道:“老师曾经说过我,我只爱一人,不爱世人。”

  观主平静说道:“不,那是以前,现在的你如果不爱,怎么写的出那个字?”

  宁缺沉默。

  桑桑变得越来越虚弱,快要握不住手里的阵眼杵。

  那道金sè的残影,快要离开她的身体,只剩下丝丝牵绊。

  观主手里的天字卷在等待着她的归去。

  他望向满天流淌的光浆,感受着其间的恐怖。

  太阳越来越刺眼,即便是他,也快无法直视。

  谁能改变这一切?

  谁能让满世界的光明瞬间消失?

  他又一次想起当年在烂柯寺的那局棋。当时棋盘里的规则,化作无数圣洁的光点,满世界追杀桑桑,和现在的画面何其相似?

  当时他撑开了大黑伞,帮助他和桑桑避过了那场劫难。

  大黑伞是黑夜的一片,现在的世界只剩下光明的白昼,谁来遮住这些光线?

  ……

  ……

  临康城里一片闷热,陋巷旧街上,哭声一片。

  一名容颜清丽的少女,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感受着死亡的来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看着上面那些字句,渐渐平静。

  她叫欢子。

  她是叶苏当年在这里收的女学生。

  她是新教的信徒。

  叶苏死后,她回到了临康城,暗中传道,同时默默怀念老师。

  她开始颂读纸上的字句。

  那是叶苏临死前说的一段话。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地活着。”

  ……

  ……

  宁缺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戴上。

  那是副眼镜,镜片是黑水镜做的。

  他望向天空里那轮明亮的太阳。

  有了墨镜,他终于可以把那里看清楚了。

  他想看看,佛陀在明字卷上写的预言会不会成真的。

  叶苏最后的预言会不会成真。

  充斥世界的光线,忽然间,似乎少了些。

  然后,又少了些。

  无限光明,就此不再。

  无数人抬头望向渐渐yīn暗的天空。

  人类本能里畏惧夜晚,但当只剩下光明的时候,他们很期待夜的到来。

  于是夜便来了。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夜晚,就这样降临人间。

  世界一片安静。

  ……

  ……

  桑桑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夜空,有些惘然。

  即便是她,也想象不到这样的变化。

  “这是……永夜吗?”

  “不。”

  宁缺把墨镜架到她的鼻梁上,笑着说道:“这是rì食。”

  “你看,挡住太阳的是月亮。”

  “那年在船上,我对老师说过。”

  “rì食就是这么回事。”

  “老师终于想明白了该做些什么。”

  “他早就该想明白,早就该出现了。”

  “不过……还是很帅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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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结尾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地活着。”

  叶苏成圣之前,说过这样一段类似于预言的话。

  而在无数年之前,佛陀观七卷天书,然后在明字卷上写下一段批注,在他的笔记里也有类似的记载,是这样说的。

  “永夜之末法时代,方有月现,自然复生。如此方不寂灭,世界另有出道。既然如此,静侯长夜到来便是,何苦强行逆天行事。莫非这天也在等着夜的到来?还是说它在恐惧夜的到来?它恐惧的是夜本身,还是随夜而至的月?”

  正在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叶苏的预言,也对佛陀留下的那些疑问做出了完美的回答,有个天在等待夜的到来,有个天在恐惧夜的到来,它恐惧的是夜本身,也是随夜而至的月,因为夜是随月而至的。

  世界一片黑暗,太阳被遮住,神国隐于浓重的墨sè里,黯淡的极难看见,飘在长安城前的观主,神情异常复杂。

  徒有规则,却失去了力量的本源,还如何战斗?那道自神国降落的光柱,早已焕散不知去了何处,人间的酷热早已被清凉取代。

  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宁缺写出来的那个符。

  两道深渊在大地的表面上快速蔓延,那个“人”字变得越来越大,地面真的很像一张纸被缚住,然后缓缓隆起,带来轰隆如雷的声音。

  这个过程很缓慢,却无可阻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边出现了地平线,海那头的帆舟只能看见帆尖,如果站的足够高,甚至能够看到远处微弯的弧。

  “这就是新世界吗?”桑桑问道。

  宁缺回答道:“也许。”

  那个完美的气泡再次出现在她身前,上面两道微小的裂痕已经变得极深,气泡随时可能破灭,那代表着她的世界即将毁灭。

  桑桑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宁缺轻轻地抱着她,与她一道等待着。

  无数充满渴望的意愿或者说力量,顺着地面那两道越来越深的裂缝,从人间的四面八方涌来,进入长安城的街巷,通过惊神阵进入桑桑的身体里。

  桑桑当然接触过这种意愿,她在神国倾听信徒的祈祷无数万年,然而她却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真切的渴望,令她都有些动容的渴望。

  就在瞬间,她明白了书院、明白了叶苏创建的新教。世人爱与不爱她,其实并不重要,她爱不爱世人,其实也不重要,她与人类,本来就是一体的,她并不是这个世界冰冷的客观规则,而是人类认识的世界的……规则!

  一道亮光闪过--规则如果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产物,那么自然可以改变,她自然可以随着人类的认识一道成长!

  桑桑静静看着宁缺说道:“我,似乎可以活着。”

  宁缺的手臂微微颤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就永远活着。”

  桑桑说道:“但我不想再服侍你了。”

  宁缺说道:“我服侍你。”

  无数渴望无数意愿,自人间各处而来,被惊神阵化作力量。

  长安城的城墙上出现无数道裂缝。

  桑桑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穹,看着若隐若现的神国。

  她轻轻挥了挥手。

  无声无息间,一道没有颜sè的光柱,从长安城里向着夜穹shè出。

  那道光柱出于惊神阵,却经过了她的手。

  于是,那是透明的光。

  她最清楚,如何破开自己的世界。

  透明的光柱穿过观主的身体,落到了夜穹上。

  桑桑摘下墨镜,仔细地让宁缺戴上。

  月亮还在夜穹里。

  太阳却仿佛离地面近了些,于是露出了明亮的边缘。

  光明重新降临人间,却已不如先前那般炽烈恐怖。

  苍白的天空重新变的湛蓝,像她雁鸣湖畔宅院里偷偷藏着的名贵水洗瓷。

  湛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三道裂缝。

  与大地上的三道裂缝遥遥相对。

  都是一个人字。

  那道透明的光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竟是要直接将天空撕破!

  光柱是透明的,里面的气息却并不纯净,纷杂到了极点,亿万人便有亿万意愿,如何能够完全一致,但却鲜活到了极点。

  宁缺想起湖那边街畔蒸包子铺的热气,青石板上的脚印。

  桑桑想起雪海畔那夜,那个温泉。

  不知道观主想起了什么。

  他看着那道透明的光柱,感受着其间的宏大与微渺,被远胜肃穆的美感动,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什么气息?”

  “这就是人间之力。”宁缺说道。

  观主沉默片刻,说道:“原来是这样的。”

  湛蓝天空深处,若隐若现的神国,在人间之力的冲洗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风化腐朽,然后垮塌成最细微的尘埃。

  紧接着破裂垮塌的是湛蓝天空本身,天空变成无数轻如鹅毛的薄玉片,纷纷扬扬洒落人间,再也无法遮住人们望向外界的双眼。

  天空上面是什么?以前是神国,现在神国毁灭了,那里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片漆黑的宇宙,显得无比寒冷,看上去异常荒芜,没有任何人烟,给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仿佛真实的幽冥。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没有人说话。

  这是冥界吗?

  人们想着。

  宁缺和桑桑,很清楚会看到什么,他们并不吃惊。

  但不代表别人会不吃惊。

  大河国某个山村里,一个孩子拿起先前被太阳烤至半熟的鸡蛋,看着漆黑的天穹发呆,心想为什么太阳忽然间变的那么远?

  星星为什么也变远了?

  孩子很害怕,咧着嘴便要哭,手里的鸡蛋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破掉。

  风吹鸡蛋壳,还有将凝未凝的蛋白,与蛋黄。

  桑桑面前的气泡,也破了。

  ……

  ……

  在广漠无垠的宇宙里,有一个燃烧的火球。

  那是一颗恒星。

  从恒星表面的颜sè看,还很年轻。

  有七颗行星围绕恒星旋转。

  在距离那颗恒星约一点五亿公里的的轨道上,什么都没有。

  那里是空白的,也可以空白,因为系统是稳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少了些什么似的感觉。

  某刻,那里的空间忽然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过了很久很久,扭曲的空间表面出现了两条清晰的裂缝。

  又过了很久很久,裂缝蜷曲,然后消失。

  一颗蓝sè的星球,出现在那里。

  那个过程很难形容,这颗星球的出现,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空间裂缝里出来,又似乎它瞬间便出现在这条轨道上。

  那颗星球之所以是蓝sè的,是因为海洋覆盖着表面绝大多数面积。

  随着蓝sè星球的突兀出现,一道无形的引力波,向着四周散播。

  围绕着那颗恒星而构成的星系,出现了不稳定的征兆,幸运的是,这个星系里那几颗质量巨大的行星,距离这颗蓝sè星球的距离足够遥远。

  但它的出现,终究造成了影响,有几颗行星的轨道突然发生变化,或者要过很久很久,才能重新稳定下来。

  更不幸的是,距离恒星约三点几亿公里的空间里,密布着无数小行星,突然出现的蓝sè星球,就像是块美味的蛋糕一般,吸引着它们前往。

  无数小行星甚至是小颗的陨石,离开它们原先定居的空间,向着那颗蓝sè星球静静的飞去,自然不可能走直线,但总有相遇的那一刻。

  宇宙里死寂一片。

  那些小行星与陨石拖出的极淡的曳尾,就像是死神行走的痕迹。

  ……

  ……

  满天陨石,在漆黑的夜穹里向着地面而来。

  片刻后,世界便会毁灭。

  天空之上,果然是冥界。

  “你就是冥王之子。”

  观主看着宁缺说道。

  冥界是传说,是昊天的谎言,这是现在已经被接受的说法。

  但那是真的吗?

  多年前,卫光明在长安城看到了宁缺,认为他就是冥王之子。

  后来,桑桑被认为是冥王的女儿。

  隆庆认为自己才是冥王之子。

  兜兜转转,循环不断,最后,还是落在了宁缺的身上。

  他毁灭了昊天的世界,迎来了新的世界。

  然而这个新世界还没有存在很长时间,便迎来了毁灭。

  真实的宇宙,是那样的荒凉又危险,而且寒冷,和冥界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把冥界指引到人间,却把人间带进了冥界。

  他当然就是冥王的儿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

  宁缺的声音有些寒冷。

  ……

  ……

  小镇里。

  君陌挥手破了阵。

  他望向那些将要降临人间的死亡使者,说道:“拾起你的刀。”

  屠夫拾起那把沉重的刀,走到他身旁,一同抬头望去。

  君陌举起铁剑,说道:“想不想去战一场?”

  屠夫说道:“很好。”

  ……

  ……

  西陵神殿。

  战斗早已结束,新教的信徒,坐在崖坪间,坐在山道上,看着这远远超出想象的画面,震撼的无法言语。

  陈皮皮站起身来,微微蹙眉,说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唐小棠握住铁棍,没有说话。

  叶红鱼站在崖畔,血sè的裁决神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她看着夜空,面无表情说道:“域外天魔?待本座把你斩了。”

  ……

  ……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不知道那些带着死亡气息的陨石是什么。

  但修行者们能够感觉到另一个明确的现实。

  天空没有了。

  他们的身体变得轻了很多。

  轻若羽毛。

  只要动念,便似乎可以离开地面。

  昊天世界压制修行者无数年的规则,已经不复存在。

  修行者们,获得了真正的zì yóu。

  不惑境界的修行者,忽然洞玄。

  洞玄境界的修行者,看着天上真正的繁星,知了天命。

  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迈过了那道门槛。

  人间,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们没有想到,刚刚获得zì yóu,便要迎来生死立见的一战。

  不过,无人畏惧。

  因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值得他们为之而奋斗。

  而且他们有信心战胜所有的外敌。

  ……

  ……

  无数修行者准备着战斗。

  但他们没有出手的机会。

  就连君陌的铁剑都没有机会出手。

  海洋对着恒星,陆地对着宇宙深处,修行者们所在的位置,能够看到满天繁星,也能看到显露出真容的月亮。

  以修行者们的眼力,自然能看清楚,那是一个岩石组成的圆球,表面光滑到了极点,反shè着大地背后的光线,完美到了极点。

  或者不应该称之为月亮,而应该称之为月球。

  那轮明月,挡住了所有的陨石。

  轰隆隆的巨响,无法传到地面,地面上的人们都感同身受。

  如此密集的撞击,如此恐怖的威力。

  就算是知命巅峰、甚至是逾过五境的大修行者,都很难存活下来。

  那轮明月,替人类承受了所有的攻击,它能顶得住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恐怖的撞击声终于停止。

  月亮不再完美,上面到处都是撞击形成的环形山,到处都有岩浆喷涌,形成或高或低的原地,有些地方明亮,有些地方暗沉。

  这样的月亮真的不好看,甚至有些丑陋,但在人们的眼里依然完美。

  他在人间默默守护了千年,今后,大概也会万年亿年的默默守护下去吧?

  ……

  ……

  夜晚结束,清晨来临,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天空重新出现,还是那般湛蓝,却比以往多了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是的,这片天空更加开阔,其后有无尽的空间。

  “这感觉……原来确实不错。”观主看着宁缺问道:“但人已经变得不再像是从前的人,人间还是我们在意的人间吗?”

  “人生活的地方就是人间,不是吗?”

  宁缺说道:“酒徒认为修行者、尤其是到了某种程度的修行者已经不能算是人,是非人,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修行者是超人。”

  观主问道:“超人?”

  宁缺说道:“是的,就像世界需要改变一样,人类最终也需要进化,我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相信猿猴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白线。

  他看的清楚,那道白线的前端,是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穿着蓝sè长衫,时而被朝阳耀成红sè。

  观主若有所思道:“那是梁国的一名散修,境界很糟糕。”

  宁缺看着那道白线飞出大气层,向着外太空飞去,笑了起来。

  紧接着,数千道细细的白线从地面生起,向着大气层外飞去,每道白细的前端,都是一名修行者,画面蔚为壮观。

  人类,开始了自己新的旅程。

  “有些意思。”

  观主平静说道,然后变成无数光点,消散在新世界的第一道晨风里。

  宁缺知道,在透明光柱穿过他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先前和自己对话的是他以极高境界强行留在这个世界的残留意识,因为他不放心,他想看看新世界是否能够在冥界存在下去,想看看人类是否能够延续下去。

  最后他觉得应该可以,于是便死了。

  观主有姓无名,他就叫陈某。

  陈某里的某,是某某里的某,是人间随处可见的某某。

  他代表着人类的一部分。

  宁缺望向天空一角,渐要被晨光遮住的月亮。

  夫子代表着人类的另一部分。

  桃山崖畔,陈皮皮长拜及地,神情平静。

  唐小棠随他拜倒。

  ……

  ……

  没有永夜。人间越来越冷,那是世界外的寒意正在入侵,以此看来,无论有没有夫子,有没有书院,这个世界终究不可能永远地孤单下去。

  阳光洒落,雪峰上的雪渐渐融化,变成涓涓细流,然后汇成小溪向南流去,或者在荒原上会泛滥成灾,然而却也会给那里带去灌溉所需的水。

  余帘在断崖上抱着大师兄坐了很多天。

  很多天后,大师兄的伤好了。

  她放下了他。

  大师兄变成了普通人,如果要回复当年的境界,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

  或者,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老黄牛离开西陵,拖着车厢,在断崖下等着。

  大师兄走上牛车,打开老师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壶酒,很小心翼翼地喝了口,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真的很满足,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满满。

  “师妹,再会。”

  他看着余帘神情温和说道。

  余帘掀开车帘,坐了上来。

  大师兄神情微异,指着天空某处的一道白线,说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现在的人间,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一道白线,那便意味着一名修行者离开人间。

  修行,不是昊天赐给人类的礼物,是人类的意愿。

  修行者,最想知道更多,体验更多。

  余帘这样的大修行者怎会例外,更不会对看似凶险的天外世界有任何畏惧。

  余帘不耐烦,说道:“江上没盖盖子,想跳水自杀随时都能跳,现在这天也没盖子,想飞出去就可以飞出去,着什么急?”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也有道理。”

  余帘问道:“你要去哪里?”

  大师兄说道:“我想先把新世界走一圈,看看能不能走回原地……老师和小师弟都是这样说的,但总要有人走一遍证明一下。”

  余帘说道:“那要很长时间。”

  大师兄说道:“老黄现在老了,难免慢些。”

  老黄牛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懒懒地不想理会。

  余帘说道:“很好。”

  大师兄问道:“哪里好?”

  余帘不说。

  时间很长四字,极好。

  牛车吱呀吱呀西行。

  某rì,路过名为函谷的某地。

  牛车被一名道门遗老拦了下来。

  那道门遗老跪在车前,痛哭流涕,说道门妙义随观主之死、西陵神殿之乱消失殆尽,书院崖洞里的书又毁于一朝,恳求大先生为道门留些法门。

  他所求的那些道义,非陈皮皮、叶红鱼所能传,只能求诸大先生。

  大师兄沉默片刻,准备应其所求著书。

  余帘问道:“师兄准备写多少卷?”

  大师兄认真说道:“大道三千,三千卷为宜。”

  余帘说道:“那要写多长时间?前些天听闻泥塘里出现了牡丹鱼,再不去只怕要被那头老黑驴吃光,师兄交给我便是。”

  她乃是魔宗宗主,乃是道门大敌,在书院学习的二十三年间,不知jīng读过多少道门典籍,大师兄深知其才,并未反对。

  “我说,你记。”余帘说道。

  那名道门遗老不敢反对,赶紧拿起笔墨在旁认真听着。

  “道可道,非常道……”

  过了会儿。

  “完了?”

  “完了。”

  “这才五千字!”

  “难道不够?”

  “玄之又玄……三先生,这太过玄妙……晚生愚钝,实在看不懂啊。”

  “看不懂就慢慢看。”

  牛车继续西行。

  听闻前方有牡丹鱼可以吃,老黄牛终于打起了些jīng神。

  大师兄看着余帘微笑不语。

  余帘神情平静。

  大师兄笑了起来。

  余帘也笑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师兄问道。

  余帘面无表情,却有些不安。

  大师兄有些茫然,问道:“为什么小师弟一直要我找一个叫阿瞒的人当关门弟子?还说他一定能学会无距?”

  余帘微感羞恼,决定切牡丹鱼的时候,自己绝对不动手。

  ……

  ……

  世界上切牡丹鱼最好的是两个人,大师兄和桑桑。

  夫子不算。

  而且关键在于蘸料。

  所以嘎嘎非常不满意,它一面像嚼柴一样嚼着生鱼片,一面斜乜着眼,打量着正在和那头神骏雌马打的火热的大黑,心想呆会儿老黄来了,得栽赃到那头憨货身上,就说塘子里那些牡丹鱼,全部是丫吃了。

  ……

  ……

  新世界和旧世界其实真的没有太大差别。

  喜欢吃牡丹鱼的依然喜欢吃,喜欢到处发情的依然到处发情。

  五师兄和八师兄还是习惯在后山里呆着下棋,西门和北宫还是喜欢在镜湖畔cāo琴吹箫,因为他们觉得世间根本无人有资格听自己的音律,知音依然还是彼此。王持去了月轮国,听说遇见了花痴,至于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谁都不知道。

  陈皮皮和唐小棠留在了西陵神殿。

  君陌和七师姐去了很远的地方,rì渐肥沃的荒原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谁也不知道他的铁剑正在哪里说着他的道理。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长安还是那座长安,红袖招现在是小草在管,唐帝正式登基,李渔深居清宫,极少见人,上官扬羽做着史上最丑陋的宰相,曾静夫妇喝过那杯茶,自然长命百岁,万雁塔寺的钟声还是那样悠远。

  chūn风亭朝宅里欢声笑语没有断过,朝老太爷今rì收张三李四为义子,长安城著名的老少三棒槌正式成为了一家人,帮里的兄弟坐在偏厅听着戏,妇人们在花厅里嗑着瓜子,朝小树则在花园里看着夜空沉默不语。

  这两个月,又有十余名修行者走了,听说现在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飞升?朝小树想着自己此生很难看到彼岸的风景,神情微黯。

  是的,现在这个世界有月了,按照月亮的yīn晴圆缺。

  朝宅外的街道上,有辆马车正在缓缓向着临四十七巷的方向前进。

  “好不容易让皮皮重新炼了颗通天丸,为什么你要偷偷扔进他茶杯里?你就不担心他把杯子里的茶给倒了?”

  “别人倒的茶他可能会倒,你这个做弟妹的给他斟茶,他怎么会不喝?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资格让昊天给他斟茶?虽说那家伙向来喜欢装酷扮潇洒,但别忘了他那句名言:天若容我,我便能活……听着没,那对你叫一个客气!”

  “也有道理……只是为什么今天专门要我给他斟茶?”

  “因为那碗煎蛋面,算我欠他的。”

  “还是有道理。”

  “你男人我什么时候没有道理?”

  “你又不是二师兄。”

  “喂,能不能不要提那个冷血无情的断臂男子?”

  车里的对话一直持续,直到停到老笔斋门前。

  宁缺和桑桑走了下来。

  桑桑还是像从前那般丰腴,怀里抱着只……青毛狗。

  站在老笔斋门前,桑桑望向夜空,轻声问道:“这就是你来的那个世界吗?”

  宁缺说道:“应该就是。”

  桑桑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么确定。”

  宁缺指着夜空里那轮明月说道:“因为有月亮啊。”

  这句话其实很没有道理,不过书院弟子不就是这样吗?

  桑桑问道:“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正在向外面逃逸散失,将来总有一天会流失干净,你有没有想过,到那天后该怎么办?”

  宁缺说道:“我想那时候,人们或者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桑桑沉默片刻,说道:“舍得吗?这里是我们的家。”

  宁缺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夜空说道:“人类的征途,本来就应该是星辰大海。”

  “可是,那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不觉得可惜?”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再坚固的建筑、即便是刻在石上的字迹,都会被时间风化,但我想,总会有些jīng神方面的东西留下来。”

  宁缺说道:“或者无数年后,这里再次出现新的文明,在那个文明,老师、观主还有大师兄他们都会成为传说,甚至是神话。”

  桑桑很认真地问道:“会有什么留下来?”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比如……子曰?”

  ……

  ……

  推开老笔斋的门,里面有个客人。

  那女子穿着血sè的裁决神袍,不是叶红鱼还是谁?

  叶红鱼对桑桑直接说道:“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不要吃醋。”

  桑桑说道:“我吃饺子都只就酱油。”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听说街头那家酸辣面片汤的老板被你赏过一块金砖?”

  桑桑抱着青毛狗,向后院走去。

  “这就是你恨不得让全世界灭亡都要娶的女人?”

  叶红鱼看着宁缺嘲讽说道:“把一对子女扔进大学士府,自己天天抱个青皮狗到处闲逛,这么位贵妇,夫子以前知道吗?”

  宁缺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因为这事儿没法解释。

  叶红鱼说道:“说正事儿,我要走了。”

  宁缺沉默,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心情依然有些复杂。

  叶红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我和她一起走,这是她给你的信。”

  这里的她,自然是莫山山。

  宁缺接过信,向后院看了一眼,然后塞进袖子里。

  “你真没出息。”叶红鱼嘲讽道。

  宁缺大怒,说道:“你再这样,我和你翻脸啊!”

  叶红鱼伸手揪住他的脸,说道:“我来帮你翻。”

  宁缺使出天下溪神指,便要戳她的胸部。

  叶红鱼忽然上前抱住他。

  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胸上。

  她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很软,很弹,很湿,很想再亲。

  宁缺这样想的时候,叶红鱼已经重新站回原地。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帮山山带的。”

  宁缺看着她的唇,冷笑说道:“那除非她先亲过你。”

  叶红鱼微怒,说道:“带的是心意,不懂吗?”

  宁缺忽然沉默,说道:“保重。”

  叶红鱼也沉默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说道:“以前修行界有句话,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无法相通,若能相能这,便是圣贤……宁缺,你是圣人。”

  宁缺静静看着她,说道:“你是圣女。”

  叶红鱼微笑说道:“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无耻。”

  宁缺揖手相谢。

  “你说过,宇宙很大,相见很难。”

  叶红鱼说道:“但希望,能在别的世界再见面。”

  宁缺说道:“等孩子大些,然后老大老三那点破事儿解决了,我们就来。”

  叶红鱼叹道:“你们两公婆又不会带孩子,何必拿这做借口。”

  宁缺很惭愧,说道:“替我多亲两口山山,或者,我再亲你一口?”

  ……

  ……

  不该走的人都走了,该走的人却还留着。

  宁缺坐在床边,看着匣子里厚厚的一叠书信,默然想着。

  桑桑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谁是不该走的人?谁是该走的人?我?”

  宁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他忽然觉得这种rì子过的实在是毫无意思,主要是太没有**,而且太容易误会。

  果不其然。

  “今天在朝府,你看着戏台上那小姑娘想啥,你以为我不知道?啧啧,那腰身细的,嫩的,软的……你要喜欢你去摸啊!”

  “现在红袖招是小草当家,简大家当年的禁令已经失效,你要喜欢,你可以随便去摸,我让小草给你挑最红的。”

  桑桑抱着青皮狗,不停地说着。

  “够了!”

  宁缺拍案而起:“我就默默赞了声腰细,又哪里惹着你了!”

  桑桑眼眶微湿,说道:“你就嫌我腰粗。”

  宁缺很苦闷,不知如何解释,将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这和腰有关系吗?我就是嫌你现在不肯做饭!不肯抹桌子!不肯给我倒洗脚水!不肯攒钱!天天花钱!天天抱着只狗到处遛!动不动摆出个神情漠然的样儿!你得弄清楚,你现在是我老婆!可不是什么昊天大老爷!”

  桑桑哭着说道:“宁缺,你骗人。”

  宁缺有些微慌,说道:“哪里骗了?”

  她伤心说道:“那天我说我再也不服侍你,你说以后都是你服侍我。”

  是的,这是在长安城头,新旧世界相交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一句话,想来对她真的很重要。

  神奇的是,从那天之后,桑桑真的忘记了所有家务事的做法,

  宁缺暗中观察了很长时间,发现居然是真的,而不是在骗自己。

  桑桑变成了只会抱狗到处遛的夫人。

  所以先前,他真不好怎么对叶红鱼解释。

  他叹气说道:“总得学着做点儿吧?

  桑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伤心说道:“你就是嫌我腰粗。”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你说这孩子都已经生了这么长时间,我本以为你以瘦下来,结果……”

  桑桑转身向老笔斋外走去。

  宁缺站起身来,很是紧张,问道:“你去干嘛?”

  桑桑头也不回:“我去学士府。”

  宁缺大怒,捞过天井里的晾衣竿,便要起义。

  “你再敢离家出走,我打不死你!”

  桑桑却没有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后,前铺传来关门的声音。

  宁缺怔在原地,好生担心,赶紧去换衣裳,准备去把她拦住,只是因为太过紧张不安,竟是半天也没办法把鞋套好。

  待他穿好鞋,抬头一看,桑桑就在门边。

  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道:“宁缺,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啊。”

  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宁缺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走进厨房。

  他开始重新教她怎么煮饭,怎么切葱,怎么剪鸡蛋。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这并不难,对吧?

  这很幸福,是吧?

  明月照着新世界,照着老笔斋。

  院墙上,有只老猫懒懒地躺着。

  ……

  ……

  (全文完)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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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之间 无穷的欢乐——将夜后记(上)



  无穷的欢乐

  一作文

  朋友们都知道,我一本小说写两三年,会用几个版本的简介,为了避免剧透,往往只有最后一个简介,才是真正的简介。将夜最后一版的简介是:与天斗,其乐无穷——这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或者说主要内容。

  天是高远的天空,是老天爷,是高高在上、雄霸一方,在书里借着宋国酒楼那次谈话,已经说了很多,这里不再重复。同时,基于将夜是个言情故事,那么这里的天自然也会指向家庭关系里的那位强者,二者完美统一,便是我写将夜最大的鸡贼之所在,而且我很喜欢。

  很多人都思考过天人之间的关系,所有人都想过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你看,我就弄了宁缺和桑桑两口子,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了,多简洁?

  而且这是一个很方便的手段。只需要通过讲这小两口,便可以把我想要与大家讨论的两件事情讲清楚——那就是zì yóu与爱情。

  在将夜的后面,我说过安得双全法,我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zì yóu故,到底抛不抛,总之,这故事的中心思想,始终在这两点。

  一个通俗小说还非得有中心思想,手段并不见得高级,但我自小都是好学生不是?

  啥是zì yóu啊?这我肯定回答不了,只能给出一些简约更加简单的直观感受认知:比如我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再比如我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要实现zì yóu,那么你就要有实现zì yóu的能力以及打破那些束缚的能力,你得能飞,还得把盖子打开。

  将夜这个故事里,从夫子到轲浩然再到君陌,他们一直都是在做这件事情,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想做而不敢做,佛陀不知道想不想做。

  zì yóu都有参照物。长生是对死亡的zì yóu,无距是对天涯的zì yóu,飞行是对重力的zì yóu,买包包是对贫困的zì yóu,我以为,如果真的能够修行,那指向的目标,肯定就是这些。

  书里也提过,zì yóu是选择的权利,也是不选择的权利,为此而奋斗,我觉得是种不错的活法。

  关于这两个字,沧海翎那篇书评讲的很多,比我想的要深很多,大家看那个帖子便好。

  这篇后记,我主要还是想讲讲爱情。

  和间客其实很像,间客里许乐其实是把道德二字看的很透的,在大师范府和怀草诗的那番长谈,都已经挑明了,那是鞭子,他愿意那样活着。

  爱情同样如此,并不具有某种神圣的、庄严的、先天的纯净与不可侵犯,换句话说,一切忠贞不二、白头到老,并不是爱情本身的属xìng,只是人类需要那样的爱情,于是这样的爱情便出现了。

  关于爱情,我比较倾向祼猿里的说法,当然,那个没什么美感,再当然,所有美感,都是各种文化手段不断加深出来的,从而令人相信。

  离开青chūn期后,我对爱情的看法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动——那就是找个伴,当然这事儿本身不像我现在说的这样轻松,因为那个小伙伴不好找。

  说回前面的zì yóu。与zì yóu相伴的其实是孤独,zì yóu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是大孤独,除非真的获得了大zì yóu,免于生死之苦。那么要解决孤独感,你就需要一个伴,一个能够尽可能陪你更长时间的伴,怎样挑选出这个伴?我经常对年轻的朋友们说,三观相合这个最重要了,能聊天也很重要——也许是因为我是话痨的缘故。

  在此之外或者之上,当然有生理方面的彼此吸引,只是那个真的没办法太长久,就算泰妍天天在我身边坐着,我看着电脑上面的篠崎爱还是会觉得好看激动,喜新厌旧,谁逃得过去?

  怎么才能长久?男女之间的引力强弱程度靠什么决定?三观之外,完全取决于回忆多少——共同回忆越多,聊天的内容越多,越不容易腻不是?

  宁缺和桑桑自幼一起长大,互为本命,三观完全一模一样,再没有谁比他们彼此拥有更多的共同回忆,除了桑桑实在谈不上好看,这两个人,真的是天生一对,因为……这是我设计的啊。

  是的,我是桑桑党。

  为此,写将夜这三年挨了不少骂,但我死不悔改,我甚至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桑桑呢?我曾经以为那是因为我退出了外貌协会,而协会里还有很多同志的关系,也曾经以为那是有些读者对某些关系要求太严格的关系,虽然明明主仆是假的,兄妹更从来没有写过,但后来发现,这些原因都不对,只是因为我写了一个山山。

  以前说过,在访谈里也说过,莫山山真的很好,事实上是我对理想异xìng的一种描述,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换成哪个男人甚至女人都会喜欢上。

  是的,我就是这样写的,我甚至是刻意这样写的,因为要给桑桑寻找一个对立面,要给宁缺出一道艰难的选择题,要把我想写的爱情这玩意儿写清楚,就必须要有山山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

  有朋友大概会问,既然山山这么美好,为什么宁缺不喜欢她?为什么宁缺不选择她?

  请明鉴,宁缺当然喜欢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么宁缺喜欢桑桑吗?当然喜欢,如果您要问,这人渣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女生?再请明鉴,其实他还曾经隐隐约约喜欢过李渔,觉得司徒依兰不错,对着水珠也神魂颠倒,如果有足够的剧情篇幅,他绝对会和叶红鱼轰轰烈烈来战上一场吖!

  是的,他喜欢或者说可能喜欢很多女生,这不代表他是人渣,因为男人都这样,哪个男人敢说自己不是,我啐他一脸,或者把他供起来。

  喜欢不代表选择?我不会说这种话,男人都挺贪心的,如果他可以这样做,哪怕为了避免麻烦,不去什么三妻四妾,但留情多处也很正常。

  之所以不选择,比如像山山这么美好的女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敢选。在现代社会里,有重婚罪,古时候其实也有很多规矩,那些外在影响因素不需要多提,放在我们想说的爱情里面,最直接的就是,爱情的对面不会同意你的选择。

  爱情,意味着独占。

  我也喜欢很多女生,但结婚之后没办法,因为老婆不喜欢我喜欢别的女生,如果她不管我,如果她喜欢我去喜欢别的女生,我勒个……

  宁缺也一样,他曾经尝试过——就在从荒原回到长安之后,然而桑桑很冷静,很清醒,很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直接选择了离家出走。

  那章写的真好。

  有读者当时表示了对她的愤怒,我对此表示不解,她既然喜欢宁缺,如果宁缺选择喜欢山山,她自然就应该离开,难道还留在老笔斋里看他们相亲相爱?那种自虐未免太狠了些。又有读者说,桑这是在用手段逼宁缺做出选择,所以不喜,然而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就应该宁缺做出选择?

  啥是爱情啊?

  爱情就是找个伴,在喜欢里遇着最喜欢,当最喜欢的那个人不准你再喜欢别的人,而你经过思考后发现只能接受,那么爱情便发生了。或者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只是此时才看见。

  有朋友说山山后面的戏份太少,对此我表示遗憾无奈,但这是正常的事情,结婚之后,你以前喜欢的初中同桌小女生,怎么可能总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中心思想就先写到这里吧,命题作文总是容易过酸,而且太浅,只是我真的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这三十几年来的某些认知,希望能够帮助年轻的朋友们,更快地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小伙伴。

  当然,如果对方实在太帅或者太美,三观什么的,能聊天什么的,或者也可以往后摆一摆。

  二黑白

  这里要说的不是光明与黑暗,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在书里已经写了够多,后记里坚决不提,我们只聊些轻松愉快的事情。

  我基本确定,将夜是我写的最好看的一本书,请注意,我说的是最好看,而这,也正是我开书的时候,在单章里与大家承诺过的事情,我追求的就是好看,并且相对轻松看,我还与很多朋友说过,我想写成家庭肥皂剧,比如老笔斋和雁鸣湖畔,比如书院里,经常会出现很多大段对话,那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东西,因为真的很轻松愉悦。

  如果只是这些并不能构成好看,因为画面太粉淡会缺少重量,尤其将夜从开篇便风起雨落夜将致,刻意在纸上涂了很多黑糊糊的东西,那么总会有些情节,必须要往刀锋上走。

  前两卷里,宁缺对夏侯的复仇是黑的,但和桑桑在一起的时候是白的,艰苦地破窍修行是沉重的,但和陈皮皮等书院同门厮混的时候是轻松的,去荒原遇着莲生是yīn郁的,但和山山同行把隆庆shè了个洞大黑马去咬大白马这是愉悦的。

  微寒的chūn雨与香喷喷的煎蛋面,混在一起就是chūn风亭,漆黑的夜与皎洁的光在一起便是月亮。

  真的很美。

  三月亮

  将夜的世界里没有月亮,在夫子登天之后,我说过,主要是为了那句话: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当时没有说完,也是为了最后一章里,那轮明月带来了黑夜,又再一次庇护人间。

  夫子,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都很有趣,这种有趣,不在于嬉笑怒骂、浪迹天涯,只在于不撤姜食、脍不厌细。

  那是我理想里的夫子和门徒,或者说幻想中的,取了历史里的那些古人的某些气质,然后来愉悦自己的jīng神,幸运的是,我和你们在这方面始终是相通的,写的看的都很快活。

  唯一能和夫子相提并论的,是桑桑。

  不管是黑桑桑还是白桑桑,不管是瘦桑桑还是胖桑桑,都是强大的桑桑。

  这里就不多提她了,放在后面说。

  四历程

  在将夜开篇的时候承诺过,这个故事要写的好看,应该是做到了,如果再回头看那些情节,我很容易地便再次沉沦进自恋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甚至有时候怀疑那些情节怎么是自己想出来的。

  桑桑那个局真的很赞,夫子破局的手段也很赞,宁缺和夏侯在拥雪皇城前的对峙很赞,那段我不是书里的主角的说辞赞的厉害。

  这里借用一下微博上面一位朋友的总结。(妹的,我找了三十分钟没找到,那位朋友,我回复过你的,你有写到君陌的什么,宁缺的刀剑符是第一句,还有提到天谕神座,求私信告知!)

  但同样是在开篇的时候承诺过,将夜肯定会比间客写的快,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倍儿有信心,因为写间客的时候,生活琐事实在太多,而将夜期间怎么看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会影响到工作,结果……没想到去年病了那么一场,两年直接拖到了近三年,黄花菜都蔫了,好在咱们都没抛弃自己,最后这两个月我硬生生地还是杀出来了。

  杀出个黎明。

  戴着墨镜看rì食。

  其实,还有副墨镜送给了夫子,当年准备让他登天入神国的时候戴着装逼用的,结果当时写的太嗨,完全忘记了这点,很是遗憾。

  就像遗憾身体问题一样。

  不过夫子终究还是牛逼的,就像将夜虽然最后慢了很多,但这故事终究还是足够可以的。

  看,我真的变成中年人了,只敢写足够可以这么无趣的词而不敢重复前面的牛逼了。

  这故事,还有很多画面,真的很酷啊。

  五情怀

  这个词很酸,也有朋友反应说将夜后半段写的偏酸了些,我仔细想了想,那是放肆。

  我不会写神,那些肃穆的、崇高的,我不擅长描写,那是能力问题,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所以如果要有情怀,我只能往下沉。

  我较会写人,那些世俗的、琐碎的,我很擅长抓细节,因为我有生活呀,不管是酸辣面片汤,还是桌上的两盘青菜,不管是两口子的吝啬还是后来杯茶赐永生,都是我的嗨点与趣点。

  六消息

  在这里先向大家报告一个坏消息:我高估了重新工作之后的速度,写到这时候,肚子已经饿瘪,还没有写完,今天恐怕是写不完了,只能先发。

  好消息是:后天我会把剩下的后记写完,那便是后记下,反正像上中中二再中这种事情我们经常做,引领一时之风气,再来一次也挺可爱的。

  有些麻烦的消息是:我忘了VIP怎么设成免费的,所以就直接发在起点书评区里,在微博和微信里也会发,望看到的大家多多转告,不要错过啊。真的麻烦大家了。

  即时消息是:如果大家很烦我,或者很喜欢将夜这个故事,请一个多小时后,今夜八点来YY语音频道55373与我当面,看我怎么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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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之间 无穷的欢乐——将夜后记(下)



  七面条

  将夜完本之前那两天,在微信公众平台上做了一个有奖问答,请读者们猜猜本书最后出现的一句对白是什么,我本以为没有人能猜得到,所以做的预算是土豪金,结果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有四位强者猜的基本一字不差,还有两位仁兄也猜对了大半,于是奖品便从土豪金变成了kindle……

  提起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宣扬我的慷慨(这钱可是我自己私人出的啊),也不是自嘲如宁缺桑桑一般的吝啬(虽然临时改了主意,但那也是钱不是?)主要是想表达一下佩服。

  将夜全书最后一句对白是桑桑在老笔斋问宁缺:“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啊。”

  不要像某些朋友一样非要往那些路数上理解,我只是想说,面条是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东西。

  这句话来自伟大的大内密探零零发,来自伟大的刘嘉玲,来自书里的煎蛋面和酸辣面片汤。

  在周星驰的电影里,零零发肯定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我最喜欢的几部之一,刘嘉玲的演技一直有不错的评价,到狄仁杰时终于拿了奖,但对我而言,最好的刘嘉玲是大内密探里的那个妇人。

  那个电影所展现的,就是我所以为的爱情婚姻家庭,一碗面条,从TVB开始,直到最后自己开始写故事,家常味始终是我最看重的。

  端碗面条看TVB,这自然最家常。

  读者大大们能猜到最后这句对白,可能是因为我在将夜里提过太多次煎蛋面,也应该是因为我们拥有相近的成长经历,那些东西都能记得,有相似的喜恶,有可以共通的审美。

  将夜是言情小说,说的是家长里短,哪怕天人交战,依然还是家长里短,书院也同样如此。

  在这个故事里,我写过很多画面,都是我喜欢的,其中最喜欢的几个画面之一,是宁缺在绝壁崖洞里被关着,书院的师兄师姐们都过来玩,然后在那里吵闹,好似chūn游一般。那道绝壁很美,可以远观长安,崖间有数十道细细的瀑布,倾泻入纯白的云海之中,我说的不是这个。

  桑桑在崖畔做饭给宁缺吃,给大家吃,把洗完菜的脏水,随意地泼进崖下,倾进云海里——我所说的最喜欢的画面,是这个。

  在仙境一般的地方,依然是要吃饭的,书院里从夫子到黄牛都是一帮吃货,我就喜欢让那幅完美的油画上涂些生活的sè彩,还要涂满。

  前面就讲过,我不会写庄严神圣的东西,比如成神,烟男的风月成神足够牛逼,我现在做不到更牛逼,当然就不会去触碰这一块。所以在泗水畔,只给了桑桑极短的画面,便不再多写,而是开始写相反的那段旅程。

  我想写的是由神chéng rén的过程。

  在泗水之前,夫子带着宁缺和桑桑周游世间,去看那些最美的风景,吃最好的食物,过最有趣的rì子,最后在雪海畔让他们成亲洞房。

  就是饮食男女四字。

  那是夫子的手段。宁缺带着桑桑览遍红尘,带着她去见俗世的父母与故人,是这个手段的延续。

  最终,这对师徒成功了。

  昊天变成了人。

  将夜这个故事,其实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确定了胜负或者说结局。

  一碗面条,也可以改变世界。

  生活,永远最强大。

  八渭城

  关于宁缺的争论,主要出现在后半段,他带着桑桑与世界为敌,杀了很多虔诚而无辜的民众,以及草原那段之后,引发过一些负面意见。

  我一直觉得这没有讨论的必要,对宁缺有负面意见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对于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来说,当然是一种极大的危险,把他骂成渣也行,因为我们不是桑桑,不是渭城里的人,也没在书院学习过。

  但有读者怀疑他这样做的合理xìng,觉得他xìng格改变了,这我要做一些说明,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从道德上进行判断,他双手一直染着鲜血,好在何处?

  宁缺自己说过,大师兄是仁人,二师兄是志士,而他绝对不是个仁人志士。

  我没有正面写过渭城之前他和桑桑的生活,因为将夜的时间轴是从离开渭城开始的,在那之前,他已经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恶事,他会搜刮死者的财产,他甚至还吃过人肉。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他吃过什么,也肯定还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第二个人是谁,他和庆余年里的范闲不同,他更清醒,也更无奈,他是被推动着开始做那些他自己也不见得会认可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握着刀时的手是湿的,是粘乎乎的,上面满是将要凝的血,直到在东城复仇时还是如此,直到杀死夏侯之后,才解脱了些许。

  我想写这样的宁缺,是因为我认为人类能够活下来,是需要兽xìng的,当然,人类如果想要活的更好,必然不能仅限于此,所以他会变化。

  最开始时他只是想要活着,拣到桑桑后,他便想和桑桑一起活着,在渭城得到了爱,于是他便想和渭城一起活着,在长安进了书院,他便想与同门们一起活着,直到在帝国南疆,遇到那名叫杨二喜的普通漆匠,他才有了和唐国一起愉快地生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夫子曾经说过,大师兄爱这个世界,所以很难弄清楚最爱谁,宁缺只有桑桑一人,根本不爱这个世界,这个判断是准确的,只是他老人家当时没有谈到宁缺后面发生的这些变化。

  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东西,必须彼此呼应,你得爱我我才爱你,或者我先爱你你再来爱我也行,但其间必然要建立某种联系。总单方面去爱或者不问来由一直单方面爱着,那多自虐?

  宁缺本来极有可能成为文艺小说里常见的没爱的孩子,变态的孩子,从小看的死亡、经历的死亡太多,确实容易把一个优秀的青少年宫少年培养成他这样的冷血家伙,好在他还是遇到了一些爱。

  她爱他,他爱她,所以可以背着她对抗整个世界,渭城爱他,他爱渭城,毁灭渭城的世界,自然也会被他所毁灭,从这一点来说,他终究还是个没爱的、需要爱的孩子,我们又把这车轱辘话说回来了……我同情他,所以同意他。

  九忆苦

  之所以说将夜写的最好看,是因为真的可好看可好看了,故事最好玩,画面最酷帅……我这不是在卖萌争取你们的同意,是真的这样认为,当然,是和我自己写过东西相比,在酷帅方面,我写过庆余年里的五竹叔,黑骑,间客里用机甲点烟,施清海,以及朱雀记里那几位真肃美的大菩萨,感谢将夜帮助我完成了更多,这个故事的世界背影以及基调,确保我能写出更多的那些画面。

  酷帅这词有些农业重金属,所以不提了,下面说说故事,虽然大家都看过了,但还是有些前尘往事担心大家没注意到,所以错过。

  将夜这个故事是从动笔那天就完全想透了的,结尾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我要写的就是创世纪。

  桑桑是昊天这件事情,自然是最早定好的,不然我为啥让她生的那般黑,偏一双脚白的像莲花一样?为啥宁缺抱着她便能梦见一片海?

  脚踩光明,身在黑暗,昊天和冥王是一体两面,这也是定好的。当初在烂柯寺,她选了黑sè棋子,从歧山大师到很多人,都以为她就是冥王之子,然而在荒原的车厢里,那颗棋子变白了。

  不知道当时有读者注意到没有。

  当然,当时夫子注意到了,于是天地之间有异象,于是夫子眼中有世界破灭重生。其后才有周游世界,很长时间后,她变回了昊天。

  解释这些,是想再次对您说明,我真的从来不乱写的,你可以说我写的很乱,但我写的时候,心一向很定,我知道我要写什么,无论写出来的东西你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我是很认真的。

  这只是一个例子。

  用来说明我劳苦功高的例子。

  身体的问题不再复述,虽然去年确实有些苦,但那是我的私事,说太多你们烦,我也烦。

  十思甜

  很好看吗?应该是,如果说我自己的观感做不得数,那么总有相对客观些的标准。

  比如订阅,比如月票,比如版权售出。

  将夜成绩真的很好,各种好,网文这块能拿到的荣誉全部拿光了,能卖的版权基本都卖光了。

  我挣了不少钱,真的。

  我现在不喝红牛了,身体重要不是?我现在改喝东方树叶,或者自己泡普洱了。

  那应该是苦或微涩的?

  不,我喝着真是甜的。

  谢谢侬。

  十一鸣谢

  鸣谢名单越短越好。

  谢谢读者们,还是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你们正版阅读给我带来的订阅收入,是我养家糊口买车潇洒的所有道理,一切来自你们。

  感谢姑娘们,在我写不动的时候给我发漂漂亮亮的照片,让我在世界上发现那么多美。

  感谢同行们,你们写的书是我这些年最主要的娱乐生活,是我大部分愉悦情绪的来源。

  感谢泰妍,这两年最好的发现,无论是拼月票的时候,还是养病的时候,陪我杀时间。

  感谢很多美好的辞句:那年chūn,我把桃花切两斤,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还有好多好多书里显得特别牛逼的句子,都来自网络,还包括一个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用的章节名——且把时光炖了,都是我在微博或别的地方看来的,在书埋在的章末都做过说明,在这里再次严肃致谢。

  感谢我自己也写了不少好的句子。

  感谢辛苦的管理人员们,不多言。

  感谢家人,知名不具。

  十二新书

  新书是个好故事。

  是的,我现在还没把新书完全想清楚,至少没有像将夜动笔之初想的那么清楚,但我已经基本上可以确认,那是一个好故事,因为想想会激动起来,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题材还是玄幻,虽然你们知道我分类向来随便乱分,间客也是玄幻……但新书真的会很炫很幻吧……吧……吧……会有我最擅长的,也有我没有写过的那些区域,嗷嗷,很刺激啊。

  新书的男主角太有意思了,那人太有意思了,女主角太没意思了,当然,两个人的相遇真有意思,我现在能确定的情节,就是这块,我和朋友们说的时候,真的会兴奋的浑身发抖啊。

  看,吴老二再次出现在我的文字里。

  刚才忘了鸣谢他,此处补上。

  新书里会有龙,会有魔,会有碑,会有遥相望的世界,当然,最重要的,会有人。

  之所以我只说是个好故事,是因为我暂时还没弄明白主题或者说中心思想是什么,诚恳些说,写了这么多年书,总感觉想写的东西都快写完了,就像将夜开始之前那样,但写着写着,我大概便会发现自己在那个年龄段最想写什么。

  这个过程应该也是有趣的,我们一起来看。

  新书应该会月底发布,具体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这里真要麻烦大家关注一下我的微博和微信了,我们要保持联系。

  就像在上上个后记里说的那样,写书的人真的很怕被遗忘,所以我会不停地写书,以确保你们能记得我以前写过的书,事实证明,这是对的,我写将夜,你们就能记得间客、庆余年、朱雀记、甚至还有那个五百万的承诺。于是在一二年底最后那个月,所有这些书,居然都出现在了月票榜的首页上,从来没有人像我们这样了不起过。

  十三

  谢谢你们。

  为了凑足十三这个数,我费尽心力。

  三年结束了,还有三年。

  这是梁朝伟说的,也是施清海说的。

  更是莲生说的。

  有生皆苦?

  我们这样活着,就是幸福的。

  过些天,我们一起回来,拉着手唱小情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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